第五十章 人話

  面對阿詩黛拉的發問,查爾斯雙手合十,下巴微低,緩慢平和地發出了一串嘰里咕嚕的怪話。

  阿詩黛拉對此表示:聽不懂思密達。

  這對她來說可不常見。除了算是母語的魯恩語之外,她對北大陸的那些源自古弗薩克語的語種都還稱得上「知道」,不至於一個單詞也聽不出來。而對於那些能夠撬動自然力量的神秘學語言,赫密斯語和古赫密斯語自不必提,住在古堡的那段時間裡,為了研讀書籍,她更是虛心向緹薇拉求教,粗略地學習了精靈和巨人們的語言。

  「如果真要算起來,我還精通中文、英語……」她有點好笑地聯想著,「能讓我一點兒也聽不出來的,除了南大陸使用的都坦語,以及更加冷門,較少有人使用的巨龍語之外,還剩下一種可能…」

  ——他在亂說!

  這種「語言」,根本就是他瞎編的!這樣一來,既避免了與隱秘存在建立起神秘學聯繫,又很難被人戳穿。畢竟,很少有人有自信說,自己了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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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阿詩黛拉做出痴呆的神情,伸長了耳朵問道:「啊?不好意思,我沒記住…您可以再重複一遍嗎?」

  「……」查爾斯微一停頓,面上卻並沒有顯出任何異常,耐心地解釋,「這是一門神秘的語言,專門用於與神建立聯繫。等你像我一樣成為了真正的神使,就有資格學習了。」

  他的語氣似乎有了些極其細微的變化,聽起來真的言辭懇切,幾乎連阿詩黛拉都要信了。

  「非凡能力的影響…」她心中一凜。

  作為一位「詐騙師」,他其實並非無法複述自己編造的語言。但是為了維持自己的神秘,他不可能將剛剛說過的「密語」再說一遍,方便阿詩黛拉「偷學」。

  查爾斯繼續說道:「作為普通的信徒,在日常的祈禱中,可以使用魯恩語。主的尊名是,『不屬於時代的愚者,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主也會注視你,鼓勵你的。」

  阿詩黛拉點點頭,在查爾斯的目光里,她的眼眸中,虛幻的光暈翻湧起來。

  「其實,我記住了。」在空靈縹緲的念誦聲中,阿詩黛拉揚起嘴角,聲音明快輕細,「是不是嘰里呱啦、嗚哩哇啦、稀里嘩啦?神使先生,我的記憶力還挺好的,對不對?」

  在她說話之間,漆黑邪異的鐵鏈從深黑的泥沼中拔地而起,飛快地套住了查爾斯的手腳,深黑的霧氣塞住了他的口鼻,查爾斯遍體生寒,陰冷的感覺爬便四肢百骸,整個人陷入了短暫的僵直。

  「深淵枷鎖!」

  這是「吸血鬼」序列一個瞬發的控制技能,比阿詩黛拉自己口袋裡的繩子要快得多。比起不久前面對那個販賣少女的黑幫頭目,阿詩黛拉如今的能力已經得到了全面的提升。

  她並沒有因為對方序列較低而放鬆警惕。沒有站在原地不動,她一個起落躍至房門之前,反手握上門把,做了一個「關門」的動作!

  「腐化男爵·扭曲!」

  她「扭曲」了自己「關門」的動作,將這個房間徹底與外界隔絕。

  「好了,神使先生。」在查爾斯驚慌而恐懼的目光里,她淡然說道,「我們現在可以聊聊,關於你的事情了。」

  .

  「深淵枷鎖」的控制效果消失,縛住他人的鐵鏈卻暫時還沒有。阿詩黛拉仍不放心,揚手飛出那根繩子,將這傢伙里三層外三層地五花大綁了起來。

  「我沒有信仰邪神,真的!」查爾斯忙道,聲音哀切可憐,「小姐,不不不,大人,我根本就不知道『愚者』是誰啊!」

  看見阿詩黛拉微微歪頭,他連忙補充:「真的、真的!我只是被利慾一時迷住了心竅,我只是想騙點小錢,就一點……!」

  「你對那位『愚者』,都知道些什麼?」阿詩黛拉問道。

  查爾斯立刻說:「大約一個多月前,有人突然頒布賞金任務,要我們去調查什麼『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結果,我們人忙活了一個月,連跟毛都沒有找到!所以這不是…這會兒風頭過去,我就想著,我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精力、乃至於錢財,總得撈點什麼回來啊……」

  「大人,」他微微顫抖著,幾乎落下淚來,「現在的生活不容易啊…我就這樣荒廢了整整一個月,一無所獲。家裡的媳婦和孩子都指望著我帶錢回來,可我又上哪兒整錢去呢?」

  「你是非凡者。」阿詩黛拉毫不留情地戳破,「有你在這兒騙錢的功夫,隨便投靠一個黑幫,都能拿不少錢。」


  查爾斯張了張嘴,剛想分辯,阿詩黛拉拿出一枚金幣,平靜地說:「忘了告訴你,我很擅長占卜。如果你說謊,我會把你殺掉通靈的。」

  查爾斯哆嗦了一下,沉默了。

  「我只是在試驗魔藥的力量…」他說道,「東區那些真正的邪神信仰都抓不過來,有誰閒著沒事,會專門去抓一個假冒的『愚者』神使呢?但當人們想去確認,認真一打聽,發現確實有人聽說過這個隱秘存在,他們會就更相信我了。僅此而已。」

  他仰起頭來,祈求:「大人,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願意把我騙來的錢都交給您,由您自行處置!只要您願意留我一條生路啊!」

  「嗯,」阿詩黛拉按了按右眼眶,似乎對此挺感興趣,「那你說說,你都錯哪兒了?」

  「我不該冒充那位『愚者』的信徒,讓您白跑一趟…」查爾斯低聲下氣地認錯。

  「還有呢?」

  「我…我剛才不該說謊,為了博取您的同情…」查爾斯額角的冷汗涔涔滑下。

  阿詩黛拉歪著頭,似乎仍然對此並不滿意。

  「還有…還有……」查爾斯一時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得罪了眼前這位少女,舌頭逐漸開始打結。

  「大錯特錯。」阿詩黛拉說道,「你最大的錯誤,是不應該騙取那些平民百姓的錢財,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拖進虛假的謊言之中。你這個壞蛋,根本沒有反省你的罪惡!」

  「……」查爾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你……」查爾斯下意識地問道,「你難道不是調查『愚者』的賞金獵人麼?」

  「不是,」阿詩黛拉說道,「我只是碰巧路過的,正義的夥伴而已。」

  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在查爾斯看來,一位序列7,很可能是序列6的強大非凡者,大費周折地呆在這裡幾個小時之久,怎麼可能只是想替幾個平民伸張正義,就為了追回那區區二十鎊的金錢呢?

  但阿詩黛拉冰冷的眼眸,理所當然的情態,讓他確信了,眼前的這位少女就是這樣的一個神經病,擁有強大實力的神經病!

  他破防了。

  「你懂什麼?」他說道,「是,我是欺騙了他們,可他們也是自願被我欺騙的啊!就算我不欺騙他們,股票、債券、賭局…多少人多少事還不是盯著他們的口袋,抱著那種不勞而獲願望的、愚蠢的他們,早晚也會被別人騙光積蓄,那份懶惰和貪婪,與其被別人利用,那還不如便宜我!」

  他喘了口氣,看著阿詩黛拉若有所思的神色,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的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呼吸急促:「小姐,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像那田地里的稻苗,生來就是要被人收割的。我已經做得很溫和了,只是收了他們十鎊,卻向他們販賣了一份希望啊。哪怕失去工作、沒有成就、哪怕被備受歧視、一無是處,我給了處在底層的他們一個團結和諧、充滿希望的集體,只是收了他們一點錢而已,有什麼不好呢?

  「你跟他們聊了那麼久,應該發現了吧,他們都很享受待在這裡!哪怕你現在勸說他們離去,告訴他們我就是個騙子,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天哪,你說得好有道理。」阿詩黛拉認真地點點頭。

  查爾斯鬆了口氣。

  哪怕擁有強大的力量,眼前的這位少女不過是一個天真的大孩子罷了。被小說和冒險故事塞滿腦袋,張口閉口「正義」的小孩,只要將現實的複雜略作包裝,講述給她,她自然就會對那套荒謬單純的「正義」論產生動搖!

  養尊處優的非凡者,可笑的自我感動!

  「唉,你說得對,」阿詩黛拉掏出了自己的手槍,微微嘆了口氣,「我其實也相當贊同。你這麼蠢,非凡特性與其便宜他人,不如便宜我。其實我原本還在糾結的,謝謝你那番精彩的陳詞,讓我下定了決心啊。」

  「你…你……」查爾斯的臉龐逐漸被恐懼擠得扭曲。他竭力地掙紮起來,已經瀕臨時限的「深淵枷鎖」應聲斷裂,卻又被緊接著升起的另一記鎖鏈纏了個結實。他試圖「竊取」阿詩黛拉的槍,但阿詩黛拉的握槍的手掌僅僅是顫抖了一下,那柄小巧的女士手槍仍然被她握於手心。——想從一位「戲法大師」手裡偷東西,憑他的序列,暫時還做不到。

  「其實,我也是一個很喜歡正當化自己行為的人。」阿詩黛拉表示,「這種人,一般都肆意妄為,面對比自己弱小的人類,生殺予奪,全憑主觀來決定他們的命運。」


  她豎起三根手指,說出了極其「全憑主觀」的話:「所以,殺你的理由。第一,我很討厭給自己的惡行找藉口的人。第二,我很討厭『偷盜者』,第三,…」

  她噙著笑容,向他展示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聽過『創造一切的』主麼?敢騙『極光會』,讓我多加了四個小時的班,簡直是非凡特性在說話!」

  一時間,這位少女顛三倒四的言語,難以理解的行事,這錯亂、雙標又顛覆的一切立刻有了解釋。——極光會的那群瘋子,他們的邏輯和行事準則,根本就不能以常理來判斷!!

  「我懺悔,我懺悔!求求你,不要殺我!!」

  「砰、砰砰!」阿詩黛拉面無表情,仿佛沒聽到似的,快速地扣動了扳機。

  下一秒,「扭曲」的能力達到時限,失去了效果。

  「唉,通靈、通靈。」

  阿詩黛拉白皙臉頰上飛著一片殷紅的血跡,如同潔白的玫瑰濺上血色,讓清冷文秀的氣質平添一分不祥的妖冶。她沒去在意,用銀匕豎起靈性之牆,點起蠟燭,布施精油。

  突然,仿佛是想起來什麼,她的眉頭微微一蹙,看向自己的雙手。

  「等等、等等。這真的是我自己的行事方式麼?」

  「我為什麼要跟他廢話?明知道他是一位『詐騙師』,一悶棍將他打暈,再用記錄的『讀心』輔助『夢境占卜』,難道不是更加節省時間嗎?」

  「再進一步,一個詐騙犯,雖然謀財,但是暫時沒有看出害命。在我的價值體系里,他真的是毫無爭議的死刑嗎?為什麼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殺他?」

  「用這種方式殺死一個序列8,我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好像並沒有什麼波動…我是在開心嗎?」

  ……

  越往深處想,她的心就越沉下去一分,寒意從脊髓爬上大腦,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窖。她僵了很久,直到捏著銀匕的手開始劇烈地發抖,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阿蒙,」她的顫聲問道,「你交給我的任務,其實是有時限的。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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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大家還記得,被深深淺淺地寄生過後,「與眾不同歌舞廳」的大家已經悲慘地蒙化了…

  此處並不完全是原作,而是自己的私設加工:比起海柔爾家的深度寄生後遺症,這種影響應該是漸變的,所以也不會突然從阿詩自己,變成「阿蒙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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