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夜色下的行動,嬴子暫是石頭,好戲
第304章 夜色下的行動,嬴子暫是石頭,好戲
開始是裝害怕的趙高,這回是真的害怕了。
至高無上的王權就像是一座巍峨挺拔的大山,壓的他透不過氣來。
牙齒戰戰,不能人言。
他回憶父母的音容相貌,試圖用仇恨來驅散心底恐懼。
效果甚微。
他這隻狐假虎威的狐狸,仗著是秦王政心腹在他人面前是有多麼威風、多麼驕傲,在真正的猛虎面前就有多麼害怕。
「往下說!」又一聲呵斥生猛砸下,趙高恍惚間以為接到神靈喻旨。
阻礙他張口言說的一切被天憲打穿,他突然恢復說話能力,語言流利而又字字清晰:
「說趙太后到先王身邊時已有兩月身孕,只是並不顯懷,王上是趙太后懷胎十二月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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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知之而未明言,要王上稱呂相為仲父便是明證,自古哪有君認臣為父的事情呢?
「先王臨終前之所以傳位給王上,皆是呂相之功。
「先王其實想禪位呂相,但恐朝臣國人不依,國家生亂。遂退而求其次,傳位給了王上。」
一口氣將呂相交待的話全部說完,趙高趴在地上大口呼吸,險些一口氣憋死過去。
汗珠自前額匯聚,順著那張猶如死人一般蒼白的臉面下滑。若非他這身官服厚實,背部早已透出大片洇濕。
許久。
趙高膝蓋和前額都跪得生疼,重心不斷在前後偏移。
封閉大殿內連一絲風都沒有,殿中與聞的宦官、宮女卻都如被凍到一樣瑟瑟發抖。
「成蟜還沒找到嗎?」秦王政突然問道,語氣平淡。
「稟王上,還未。」趙高以麻過勁的雙手撐地,減少膝蓋和前額的承力。
「那還不快去找!」
「唯!」
趙高起身的時候險些摔跤,雙腿發麻發脹,一動又酸又爽。
他一瘸一拐地跑到殿門前,開門。
風進來了,壓抑到極點的氣氛外泄。
趙高走出去,輕輕關上門後踉蹌兩步,撲在門前支撐殿宇的廊柱上,抱著廊柱像是一攤爛泥一樣慢慢下滑。
殿中。
[這是在造勢,在給篡位正名!]秦王政在心中默念一個「忍」字,袖中拳頭攥得「咯吱」連響。
白馬喪期未過,群臣還在等著趙太后去雍城。
這個時候,他更不能動呂不韋,哪怕呂不韋之心路人皆知。
當他殺死呂不韋後,一定會有很大一部分數量的臣子們懷疑這謠言是他自己放出來的,為的就是找一個殺死呂不韋的理由。
人們更在乎自身利益。
呂不韋是文臣之首,是臣。
呂不韋死了就是群臣的利益受損,如同白馬死了就要給老秦貴族一個交代。
剛即位的秦王政還沒有其父秦莊襄王的威望,無法在殺死呂不韋後收束紛亂的人心。
他是未來。
未來還沒來。
要殺死對秦國有超群貢獻的呂不韋而不亂臣心,必須要有一個絕對不可以饒恕的理由。
謀反。
要呂不韋真的謀反。
為謀反造勢,不算。
「此事不能讓成蟜知道,否則他定然會去找呂不韋對峙。算算日子,他也該去齊國娶親了。」秦王政喟嘆一口氣:「天真的弟弟,沒有幾人如你一般不戀權勢的,你這一天跑哪去了?」
東王宮,是秦國王陵所在。
這裡埋葬著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莊襄王六代秦君。
夜晚本就是寂靜深邃的,陵墓這種地方更是寂靜深邃到讓人心中發慌,心裡害怕。
黑暗、死人,都是人類刻在基因里的恐懼。
秦孝文王地陵入口。
一個小小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像是自黃泉走到人間的小鬼。
小鬼前額有塵埃,面容有淚痕,身上都是灰。
守在入口的有兩人。
一人白衣勝雪腰佩劍,一人手執火把背微駝。
「公子。」駝背者上前半步。
火光照耀出他那張強抑激動的中年面容,滿頭白髮似霜雪。
「韓公。」嬴成蟜聲音略有沙啞:「小子若早知道你還活著,一直在此為大父守墓,小子早便來了。」
「不晚,來了就不晚。」駝背者抬袖擦淚,赧顏道:「公子別笑話明,離戰場不知多少年了,變矯情了。」
夜風吹得枝丫搖曳。
寒鴉「呱」叫,兩爪緊緊抓在樹枝上不飛。
有一頭白髮的中年駝背者,正是秦孝文王的專用馭手,秦國前車府令韓明。
「公子這就要走了嗎?」韓明不舍地問道。
嬴成蟜低頭,害怕說實話會傷害韓公。
但面對默默為大父守墓五年如同活死人的韓明,他無法欺騙,無法不告知實言。
「我想……再去看看父親。」公子成蟜難以啟齒,終是啟了齒。
韓明果然面色微變。
他是秦莊襄王兵變的見證者,親眼目睹了尚為太子的秦莊襄王提劍入咸陽宮。
夜風呼嘯出怪聲,似是地下的秦孝文王在咆哮、發怒。
火把「呼啦啦」作響,吞噬掉韓明幾根躍動白髮。
少年自責的臉映入韓明眼底,蓋住了韓明眼底的怒火。
韓明輕吸口氣,語速放緩,嘴角使勁牽出一個微笑:
「明陪公子可乎?」
秦孝文王是他的王,他憤怒於他的王因為太子而死。
秦孝文王是公子成蟜的大父,生平最寵愛的人便是公子成蟜。
大父因父而亡,他的公子又會有多麼傷心呢?
王家親情,向來如此殘酷。
可對一個七八歲的少年,對一個從來沒有殺死過宮內人的王公子,對一個前兩天還和大父打麻將做遊戲的公子成蟜,是不是有些過於殘酷了。
韓明抬起另一隻未舉火把的手,遲疑著、試探著,緩緩前伸,摸在公子成蟜的頭上,輕輕撫摸。
「都過去了,公子。」未釋懷的活死人釋懷笑著。
他走不出來,他的公子一定要走出來啊。
公子成蟜是他的王最寵愛,唯一寵愛的孫子。他的王在天有靈看到公子成蟜這般模樣,一定會傷心的。
他拉著公子成蟜的小手,向著他的仇人——秦莊襄王的陵寢走去。
「公子啊,當年是王上主動赴死,與太子其實沒多大幹系……」韓明一邊走,一邊說。
心在滴血,又在癒合。
白衣劍聖默默跟在兩人身後,手一直沒有離開過劍柄。
自入了秦國王陵,蓋聶便感覺到自四面八方傳來的危險,就像是大年初一夜闖雍城相邦居所似的,但比那次的感覺還要強烈。
這危險來源於每一個王陵入口處的房屋,每一個房屋意味著至少一個守墓人。
這些守墓人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為王守墓。
黃土夯實的路面平日還是有塵。
好在今日天寒,凍了地,行走間沒有塵土飛揚。
韓明領著公子成蟜來到秦莊襄王陵寢入口,指著尚未完工的陵寢道:
「太子的陵寢還未建好,內中機關眾多,我也不甚清楚。公子今夜不宜下去,明日白天待工匠皆至,再入不遲。」
說這句話的時候,仇恨秦莊襄王的韓明也不禁露出一抹欽佩之色。
秦莊襄王的王陵之所以沒建好,一是因為秦莊襄王在位時間短,不足五年。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秦莊襄王在位時間再短也沒他父親短。
秦孝文王在位時間就幾個月,召集能工巧匠晝夜施工,加之秦孝文王總來巡視總來巡視,王陵不也趕在他死之前完工了嗎?
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二個,秦莊襄王將建造自己王陵的人力大部分抽調到關中治水去了。
韓明不知道駕車帶著秦孝文王來過多少次東宮,卻一次都沒有看過秦莊襄王來過。
在韓明眼中弒父殺王的秦莊襄王,不是一個好太子,卻是一個好秦王。
為秦國計,不惜死後不安生。
站在秦臣的角度,韓明對秦莊襄王無可指責。
「白日,我可能沒有白日了……」公子成蟜輕聲念誦。
韓明眼中生出厲色,說出來的話帶著對秦莊襄王壓抑許久卻不能在公子成蟜面前表露的恨意:
「誰人敢對公子不利!」
一直被秦子楚封禁在此的韓明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不知道那些眼前曾經秦國最囂張的公子成蟜,已經受到過那些原本愛其的秦將一波又一波刺殺。
也不知道曾經的嬌公子走遍列國,成了賢德君子,稱了子。
對於每日都是灑掃陵墓,跪拜君王,五年如一日的韓明來說。
時間仍舊停滯在公子成蟜囂張跋扈,無人敢動之的五年前。
公子成蟜反抓著韓明的手,高高舉起:
「韓公此手,尚能握秦劍否?」
火把顫,是握火把的手在顫,是手的主人韓明在顫。
「能啊!」他笑著哭:「多謝公子,讓明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有用。」
五年前的那一夜,太子重金招攬他,要給他升官加爵。要千金市馬骨,讓所有忠於秦孝文王的人知道他秦子楚不會清算老臣。
韓明破口大罵,嘶喊著你這弒父畜生不殺我我就殺你!明以一生殺你!
他是秦孝文王的車府令。
車府令官不大,俸祿不多,但他是秦孝文王的心腹。
心腹,依託人而活。
人死了,心腹亦死。
他沒能保護自己的王,沒能死在王的身前。
王死了,殺害王的兇手也死了,他就當自己也是個死人了。
能遇到公子成蟜,能聽從公子成蟜的命令,是他從來沒想過的奢望。
韓明舉著火把,為公子成蟜照亮前方的路,他要代他的王守護公子,他的王一定會歡喜的。
秦王子楚薨後,依舊沒有踏出東宮一步的韓明,跟著他的王最寵愛的公子成蟜走出東宮。
他生疏地摸著腰間秦劍劍柄,白髮無風自動。
他不問公子要殺誰,也不問為甚要殺。
他的王說過。
只要公子成蟜不謀反,公子成蟜的命令就等同於王令。
王有令,即當執!
一人走到韓明手執火把的火光中,其一身木匠裝扮,相貌普通,但有明顯的楚人特徵。
「嬴子確定要如此做嗎?」鄧陵學認真詢問:「嬴子確定,如此做,真的有助於大計嗎?嬴子之心,真的不是為己,而是為天下萬民計嗎?」
韓明眉毛一揚,很是不悅。
問問問,問個屁啊!
嬴成蟜揚起尚有淚痕的小臉,面無表情,機械點頭:
「我知道這件事有悖道義,對巨子來說很為難。」
「道義……」鄧陵學苦澀地道:「道義是一塊不存在的石頭。」
「如此為難,巨子可現在率眾,出城歸楚。」
「請嬴子不要忘記初心,否則我墨學門生勢必殺汝。」
「多謝巨子。」
「為大計做事,該學謝嬴子。嬴子現在,暫是學心中的石頭。」
韓明臉色很不好看地引著公子成蟜前行,鄧陵學跟在其後。
火把前探,照出越來越多的木匠、鐵匠……
他們身上掛著木屑鐵灰,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是狂熱的。
他們向左右兩側站,分開道路。
讓公子成蟜從中走過,然後跟在公子成蟜的身後。
走不到五步,韓明眉梢一挑:
「工室令?」
相里腹頷首致意,算是打過招呼。
他看著公子成蟜走過,默默走入公子成蟜身後越發龐大的人群,如滴水入海。
龐大人群西方五十步,姬夭夭指著那燃燒的火把:
「族兄,此戲如何?」
那雙丹鳳眼插入滄溟,飛舞著,歡笑著。
「好,戲。」韓非一字一頓,目綻精光。
楚墨、秦墨共同行動,在最為重視法令的秦國,在秦國法令最為嚴密的都城咸陽。
韓非不知道這些人是要去做什麼事,但他知道肯定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事。
學墨學的人,叫墨者。
墨者在許多人眼中,都是瘋子。
韓非不認為所有墨者都是瘋子,他認為今天晚上出現的墨者都是瘋子!
墨,融入夜色。
夜色下,執行宵禁的咸陽城很安靜,像是一頭打盹凶獸。
打更人的呼喝聲,內史府巡行衛卒的行路音,促進咸陽百姓安心入眠。
今夜的巡行銳士遇到了許多工匠,持有蓋著太后印章的工匠。
衛卒們不解。
這麼晚,太后找這些工室的人作甚?
但近來咸陽的風聲讓他們不欲多事,只要有證明,一律放行。
白家,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大宅邸,在三環內圈了一大片地。
白家的人不都住在這裡,但很大一部分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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