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夜下殺戮,墨者屠白
第305章 夜下殺戮,墨者屠白
火把的火光,將嬴成蟜的小小身影投映在白家門前矮階上。
嬴成蟜略微抬頭仰視,那雙極類其母的丹鳳眼倒映出秦國第一等世家的門戶。
白家宅邸是最典型的秦國傳統建築。
宅邸外圍的厚實圍牆是夯土高牆,前世見慣各式建築的嬴成蟜不覺得華麗,只覺得質樸。
這是秦國國風所致。
重實用、軍事,輕華麗、豪奢。
秦國大型建築都追求壯麗,但這壯麗又與列國壯麗不同。
他國的壯麗是見之驚嘆一聲美,秦國的壯麗是見之生畏壓力重。
非壯麗無以重威,這就是秦國追求的威嚴。
夜影憧憧,白家建築更顯廣大,威嚴較白日更重。
嬴成蟜沉默片刻,小臉在火光下呈現出木然。
火光有限,只能以嬴成蟜為中心在黑夜裡劃出一個三步以內的暈黃光圈。
這三步內站著七個人。
三步外是墨染的夜色,誰也不知道那片仿若無邊無際的夜色中有多少墨。
巡行衛卒剛剛離開這條街,這裡至少半個時辰以內不會有巡行者。
「燕兄。」嬴成蟜轉身回首,目光鎖定在七人中最為年輕,最為俊逸的燕太子丹身上。
一身黑色華服的燕太子丹牽動嘴角,心底的掙扎在公子成蟜的注視下溶解。
他還有其他路走,但燕國沒有其他路了。
他是燕國太子,他有責任有義務帶領燕國走下去。
「君侯勿忘諾言。」燕太子丹輕聲道了一句。
他登階而上,從光圈邊緣走進中央,又走到光圈邊緣,走出光圈,投身黑暗。
他站在白家大門前,抓住黃銅饕餮口銜的門環,用力砸在門上,如此堅決。
這是長安君助他的條件。
不,不算是條件,這是一個證明,證明他燕太子丹是一個講道義的人。
當~!
白家大門也是銅製,本就不小的金屬碰撞聲音在寂靜的夜下更為明顯,傳出老遠老遠。
檐下銅鈴不知是被音波震動還是為夜風吹動,「鈴鈴鈴」響個不停,很是急促。
燕太子丹握住門環反覆叩響,手叩出了殘影。
噹噹當~!
鈴鈴鈴~!
噹噹當~!
鈴鈴鈴~!
夜是黑的,冬夜是冷的,急促的金石之音不但沒有刺破黑,震散冷,反而添加入一抹緊張氣氛。
燕太子丹的呼吸卻越發熾熱,鼻間噴出的兩道白氣如長龍出海,一次又一次撞碎在冰冷的銅門上,留下潮痕。
「別敲了!」門還沒開,門內傳出不耐煩的喝聲。
聞得聲音,燕太子丹抓緊門環不再重叩,手指勒的發白,手背凍得通紅。
「噹噹當」沒了,「鈴鈴鈴」還在。
或許是風更大了一些,銅鈴鳴顫得更為急促,鈴舌瘋狂撞擊鈴壁,聲音都連在一起,化為一聲「鈴」!
「還敲!大半夜的,著急去死嗎?」門房聲音由遠及近,氣急敗壞。
從聲音可以判斷,他走的不疾不徐。
燕太子丹不再自饕餮口中奪門環,退後一步,五指握住腰間長劍劍柄,蓋住劍柄上鑲嵌的金銀紫三色寶石。
這是他從燕國帶來的劍,其名三曜,即為日月星三光。
劍是利器,利器皆有兩開光。
一是鑄者開其光,二是飲血開光。
以日月星三光命名的三曜還沒有二次開光。
這把連刀鞘都以錯金銀法用金絲銀線勾勒出虎豹熊狼圖案,堪稱燕國匠藝之最的華麗寶劍,不是用來戰場殺敵,而是襯托其主高貴身份。
它的象徵意義,遠遠大過實戰價值。
與其說三曜是利器,不如把利字換一個讀音來的合適——禮器。
「那些莽夫都瞎嗎?宵禁街上還能有人!」門房罵罵咧咧的話語近在咫尺,只隔了一扇銅門:「外邊是人是鬼!」
「是人。」燕太子丹答得平和,呼吸放緩,鼻中噴出的白氣也自長龍化作兩條小蛇。
其握劍柄的手在這寒冬之日,越發白皙。
近在咫尺的聲音震動,本就響得急的檐下銅鈴越發激烈。
銅門微開一條縫,門房不耐煩的腦袋從門內伸出來,全然沒有宵禁時間府外來人的警惕。
他守的可是三大老秦貴族之白家的大門。
秦王都換了幾宗,可白家還是白家,誰敢來這裡鬧事?
「你誰」
燕太子丹動了。
夜中一抹劍影自下而上,破不開漆黑的墨,劃得開門房的喉。
禮器轉利器。
三曜二開光。
強勁血壓迫使頸血呲上天三尺,一部分濺在檐角銅鈴。
有外力衝擊,鈴音更急更響。
金黃銅鈴在黑夜的掩護下,變成了鮮紅血鈴。
燕太子丹以不持劍的左手推開黃銅大門,舉止文雅,仗劍入內。
從這一刻起,他也沒有其他的路了。
好在,給他承諾的是當今天下最負盛名最為賢德的公子——長安君。
燕太子丹相信,長安君會信守承諾,放他歸燕。
他的國家正在被趙國攻打,他的城池已被李牧攻占三座。
他急于歸燕,急得要死。
是以,趙誼沒來,他來了。
順著燕太子丹打開的白家大門,嬴成蟜緊跟其後,墨者在如墨染的夜色中緊跟著嬴子身後。
很快,白家大門前就恢復寂靜。
大門關閉,鈴音不響,一切和之前比都沒有什麼不一樣。
檐角下,滴滴答,銅鈴在滴血。
白家主體建築沿中軸線分布,前堂後寢,門、庭、堂、寢等功能分區明確。
這是一所七進院落,通過廊道連接,形成庭院深深的封閉空間。
各房樑柱施以黑、紅為主的漆繪,飾有夔龍紋、幾何紋等。門扉、欄杆,皆為精細木雕。
屋頂覆以瓦當,室內鋪設有紋飾方磚,院落中有陶製排水管道。
曲水流觴,怪石嶙峋。
亭台樓閣,才子美人。
若是白日,這就是一幅再高明的丹青聖手也畫不出來的迤邐畫卷。
夜色下,卻不然。
那黝黑的池塘中仿若隨時會鑽出來一隻水鬼,池塘邊垂落的柳樹枝若山精奪命的手臂,奇形怪狀的假山時不時發出駭得人心顫抖的鬼叫。
鬼叫聲一直有,人叫聲未曾停。
「什麼人!」
「哪來蟊賊!」
「大膽!」
「豎子敢爾!」
「……」
在最開始的數聲叱喝以後,餘下的便是無盡的哭聲與慘叫。
入了白家後的墨者三五一夥,化整為零,相互配合,展開殺戮。
他們配合默契,落閂的殺人的掩護的比軍旅中人還要默契。
墨學,百學中唯一一個真正有武裝力量的學派。
在諸子還在闡述治國道理,力圖讓諸侯信奉己學以治世時。墨子已經領著自己的門生面見強大諸侯,當面告訴諸侯你要是敢打過來我就要參戰了。
道理聽不懂,墨學還有武力,武力調停就不是調停嗎?
快刀利劍小弩短斧……墨者以自制的武器收割著一條條人命。
鄧陵學引領的楚墨是三墨中最尚武的墨者,開創了俠文化。
他們熱衷行俠仗義,多管閒事,做好事而不求名。
他們殺戮時毫不手軟,因為他們做的事符合道義。
鄧陵學在一天前將白家人如何欺壓百姓,強占良田,淫人妻女,被弄得家破人亡的黔首們還要感激涕零地磕頭說謝謝大人們的事說與楚墨聽。
他們沒有懷疑巨子騙他們。
在墨學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天和代天行事的聖天子,巨子是不容置疑的絕對領袖。
他們的巨子也確實沒有騙他們。
白家確實是這樣的……哪家貴族不是這樣的呢?
楚墨殺的痛快,殺的毫無心理負擔。
這些欺壓人的惡人就應該去死,就應該受到懲戒。
他們中的許多人在面對乞討求饒者,都會惡狠狠地喊一句:
「汝做惡事時,可知有此報!」
與楚墨相比,秦墨要低調得多。
他們不聞不問,不喊不叫,連吭一聲都欠奉。
他們的眼神中沒有太多波動,殺人追求最有效率的抹喉錐心。
面對跪在腳下乞求饒的一命的白家人,會覷準時機在其脖子上抹一下就快步走開。
秦墨的理念是天下一統,沒有戰爭,百姓受得苦難就會少的多。
投身秦國的秦墨,沒有行俠仗義的楚墨殺人多。
但是死在秦墨改裝改造精進過的秦械下的人,是楚墨所殺人數的百倍不止!
真正殺起人來,秦墨拿著自主研發專為殺人而造的殺人器,比楚墨有效率。
他們不需要戰前動員。
身在工室的他們遠比楚墨更知道這群貴族都是什麼鳥樣。
與楚墨同出墨學的秦墨在行事上和楚墨不同,在理念上二者卻無甚大不同。
鮮血濺不到他們衣衫,屍體倒不在他們腳下。
早在那之前,他們就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白家不是沒有防衛力量,家僕、門客、守衛盡出,與這群不知名姓的賊人們展開殊死搏鬥。
利劍劈開銀月,大刀斬碎夜風。
強手不少,卻都如曇花,只是乍現。
自從晉國被趙、韓、魏三氏所分後,列國諸侯無不對麾下世家進行嚴格管制,不允許出現太過強大的個人武裝。
如果一個諸侯麾下出現了一個擁有強大私人武裝的臣下。
不用懷疑。
不是諸侯對其沒有戒心,而是諸侯無法遏制其發展。
秦國在這件事上做得尤其好。
不管是老秦貴族,還是外來人,都無法擁有在咸陽擁有一支可稱勁旅的私人武裝。
白家自江湖招來的門客確實大多身手不凡,其中不乏奇人異士。
但面對內部比軍隊更加紀律的墨者,能以血氣之勇逼退一時,最多戰不過十餘回合再不逃就要死。
面對必死之局,為白家豢養的門客多是逃之夭夭,死戰不退者甚少。
混口飯吃而已,玩什麼命啊?
七進院落。
墨者一路勢若破竹,一個院落一個院落殺過去。
能在墨者刀下活命的,除了武功高強的門客,就是孩童。
殺人是為救人,是因為其人有罪。
孩童無罪,墨者不殺。
這些死了父母舅姨的白家孩童們有些只知道哭鬧,有些則知道要趕快跑出去。
他們一個都跑不出去。
白家有門客,嬴成蟜同樣有門客,還不少。
戰國四公子皆善養士,穩壓戰國四公子名望一頭的長安君更善養士。
他的門客堵在白家各門戶前,絕不放跑一人。
有孩童跑過來,他們不忍殺之,卻也不會放走。
哭的心煩,打暈了事。
池塘變了顏色,柳枝蘸著鮮血,怪石托著屍體。
白家自商鞅變法以後,從沒想過咸陽老宅能抵抗成建制的士兵。
秦王要靠他們治理天下,不會對他們下手。
只要秦王不對他們動手,那咸陽哪裡還有如此強大的武裝呢?
那些高來高去,在江湖享有盛名的刺客。真要是能逃過衛卒們搜捕進了宅邸,也不過是個死而已。
江湖最頂尖的門客,九成九都為各大家族所豢養。
那些以為在江湖名號響的狂賊,進了白家會發現哪個名號都比自己響,然後去死。
白家想不到,在咸陽除了秦王以外,會出現一支不被秦王掌握的私人武裝,且這私人武裝還強大到能讓白家真金白銀豢養的江湖名士毫無還手之力。
人一直在死,血一直在流。
七進院落,在第五個院落,摧枯拉朽的嬴成蟜遇到了像樣的抵抗。
六、七院落是內院,是白家女眷所住的院落,不與一、二、三、四院落連通。
第五個院落,是白家家主白凡和老家主白甲所在的院落。
白家集中所有力量據建築而守,三支響箭衝上夜空發出霹靂炸響。
聞得聲音,嬴成蟜臉色一陰。
他不明白,白家人為什麼在家中要備響箭這破玩意!
雖然眼下殺的人已經很多,但白凡和白甲還沒死,那就不夠多。
但……眼下很難攻進去了。
有箭,就有弓。
八九丈寬,二人高的牆上,正趴著一個個張弓搭箭已經進行過三輪齊射的弓箭手。
八名受傷墨者,兩名死亡墨者,就是這三輪齊射的戰果。
「大膽賊人!找死不成!」院落內有人喊話:「再不退卻,統統射殺爾等!」
嬴成蟜聽出是白家家主白凡的聲音,退後一步:
「聒噪個鳥!真有那麼多箭你不早射了!」
極為短暫的沉寂,白家家主驚怒交加的聲音翻越高牆,帶著無盡恨意響徹夜空:
「嬴成蟜!竟是你這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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