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傳承

  這，或許將是這個愚直的男人，最後一次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我是李恩肅，也是蘇爾.達翁。」

  碎裂的低語在狹小空間中迴蕩，碎片的記憶被整合。

  年老的誓言騎士，蘇爾.達翁看著自己鏡子裡的自己，有點茫然，有點苦澀。

  為何，在這一刻才突然回想起前世的記憶，為何在這一刻才想起了身為人類的過往。

  【因為你的時間到了。】

  冥冥之中，蘇爾感覺到了惡意，命運在對自己發出詛咒？

  「是嗎，我的時間已經到了......」

  

  的確，已經不重要了，已經沒有區別了。

  到了這一刻，道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已經沒有了其他選擇。

  那麼，不管是穿越者李恩肅，還是叛逆騎士蘇爾，又有什麼區別？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現在，他倒是知道，為何自己總是偶有奇思妙想，為何自己總有滿腔的不滿和憤怒，總覺得世道不該如此......

  「混蛋，來的太晚了吧。」如果早一點覺醒前世的記憶和知識，或許還有得選。

  【真的有的選嗎？】

  不，沒用的，在整個世界的黑暗面前，一個個體有什麼可選的？

  不，有意義的，這讓我更堅定了自己的道路，背叛者的道路......呵，好像真的沒有意義，因為......

  「我，並不後悔走上這條絕路。」

  不管重來多少次，不管自己有無異界的知識，最終還是會走上這條路吧。

  披上了鎧甲，拿起了審判的利劍，油滑的老騎士難得的面色認真。

  這一次，依舊是出征，依舊是討伐。

  百年的征伐，或許終於到了盡頭。

  「閣下。」年輕的騎士侍從，送上了手套和披風，稚嫩的臉頰上全是不安。

  「請帶上我們。」一路上，曾經的聖騎士們，期望蘇爾改變自己的想法。

  即使是已經失去了聖力，只能身為炮灰也可以，請讓我們跟隨吧。

  「我們.....我們還有未來嗎？」城牆之中的普通人們，絕望的災難者，祈求者目送著眼前的男人。

  數分鐘前那鏡子裡的不安已經蕩然無存，在那些騎士、民眾面前的，一個傳奇。

  他是愚直的正義，是弱者的庇護者，是邪惡的討伐者。

  大騎士緩步走上城牆的塔樓，他的目光鳥瞰四方。

  往後，是自己庇護的人們，往前，是一望無垠的軍團。

  「我，誓言為弱者而戰。」

  這個從不曾敗北，不曾猶豫，不曾退縮的男人，再度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做到了。一百二十七年曆經無數戰場，我做到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北方，那裡是曾經的國。

  「我的信仰，讓我為律法而戰，為守護秩序而戰。」

  「我也做到了。」

  男人的長劍上，閃爍的是炙熱的光輝，那是信仰的光華，是誓言的力量，是守護的力量......卻不是信仰的光！

  「但如今，我的信仰要求我屠殺弱者......啊，呸!」

  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老騎士一口吐沫吐向了天平的聖徽，吐向了自己宣言效忠的神祗。

  圍困城市的那些軍團，那站在老騎士前方的一枚枚旗幟，一個個都是那熟悉的天平。

  「朋友們，兄弟們，我們曾經信仰著她......但現在.....」

  平靜的話語，是最褻瀆的詞語。

  「我們的信仰，和最基本的道德和正義都發生了衝突，這樣混蛋的信仰，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大惡徒，發出了蔑視神祗的狂言。

  在眾目睽睽之下，綁在腰間的法之聖典，被直接撕碎。

  撕毀的法典，一頁頁曾經被視作正義化身的法律條文，在城牆之上，變成了撒遍城牆的碎紙片。

  他，褻瀆了自己的信仰，褻瀆了自己的神祗。

  「轟隆！」突然的雷鳴，那神祗的暴怒，又有什麼意義？

  戰鼓已經響起，戰歌已經傳頌。

  這是熟悉的戰場味道，這次的討伐目標卻是......

  「我們的敵人，是神祗！是創造這個悲劇的邪神，是暴政的法律之神天平之主，還有那創造了無數悲劇的腐朽教國！」

  左手的長劍，右手的戰旗，都毫不猶豫指向了北方的天空。

  「我們，才是正義的。而正義不在腐朽的法典之上，它.......一直在我們心中！」

  「出征。」

  敞開的城門，最後的鐵騎，在誓約騎士們的帶領下，發起了對弱者對無限軍勢的衝鋒。

  有勝算嗎？怎麼可能有.......大部分己方的聖騎士已經失去了神眷和力量，只有極少數的誓約騎士依舊保有聖力。

  而對面，是至少十倍的軍團，是無數後勤補給的國家，甚至還有一位真神。

  那，註定是一場沒有可能勝利的戰爭。

  血在不斷流，叛亂者大多失去了聖力，憑藉誓言保有力量的誓約騎士們，面對是千倍於自己的同僚。

  那，是一場註定失敗的叛亂。

  「我不後悔，我只後悔沒有早點覺悟......」

  這個時代最強大的誓約騎士，最終還是倒在了沙丘之上。

  他慘笑著，卻從來不是為了自己。

  周遭是無數的屍骸......身後已經空無一人，全副武裝的大審判騎士們，圍住了他所有的生路。

  他知道已經已無生路，這其中至少一半是他認識甚至帶出來的強者，是整個教團最強悍的戰力。

  為了他，風雨搖擺中的教團放棄了其他所有戰線。

  可他們，也神情複雜的看著眼前同僚、導師、前輩、師父......這個從來不屈服的男人的末日。

  斷臂斷足的老騎士，無力的撐在地上，插入大地的斷劍上依舊有著最純粹的光輝。

  那是最純的聖光。

  是他和弱者的誓約。

  他，證明了自己並沒有背棄內心的正義。

  即使他背叛了自己的神祗和信仰，即使他已經背負了無數的利箭，即使他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第一惡徒。

  「大惡徒。」

  「為何背叛，神祗已經足夠青睞你了。」

  「她給了你力量，給了你安穩的生活.....」

  「法律能帶來秩序，秩序帶來正義。」

  面對逐漸逼近的前同僚們，面對他們的質疑，老騎士笑了。

  「法律就能代表正義了？誰說的？哪個婊子女神？！」

  即使能動的只剩下嘴，老騎士依舊是最危險的惡徒。

  「是誰，規定了農民必須上繳九成收入，哪怕是如今饑荒遍地的災年。」

  「是誰，規定了即使最殘酷的七種惡行，依舊不能審判那些教族的貴族。」

  「是誰，無數次鎮壓了民眾的抵抗，用治癒災害和贖罪的名義，逼迫他們交出原本不多的財物。」

  「是誰，讓賤民的孩子依舊是賤民，讓貴族的孩子永遠是貴族......是誰！你們敢告訴我嗎！？」

  絕望的怒吼，讓圍攏而來的審判騎士們，都為之停滯。

  「問問你們的內心，這一切都是正義的？這是哪門子的正義？！」

  其實，所有審判騎士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法典之中。

  「法律是統治者的工具，如果統治者為惡的話，就是最邪惡的惡法。」

  接著，老傢伙卻笑了起來。

  「我看，你們是學法學傻了，學到丟掉了人性？蠢貨們看看我......」

  老傢伙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正義，從來不在法典之上，它，一直在我們的心中。今後的日子裡，問問你們的心.....」

  「夠了！」

  突然的怒吼，還有隨之而來的烈焰，點燃了一切。

  這金色的火焰，從一開始就超出了凡人的強度，老傢伙在神之火焰之中，愉快的笑著。

  他，再度舉起了斷劍。

  他，看向了上方，那終於被迫下凡的神之化身。

  她美貌聖潔，一絲凡塵不沾，閉著眼仿若不忍看到世界的悲苦。

  但是，看不到，就真的不在嗎？

  「哈，那個邪惡，值得一戰。」

  那積蓄已久的一刀，終於有了傾向的目標。

  老騎士猛地踏起，唯一的獨臂上展現了最耀眼純粹的光。

  當所有光線聚焦於一點，依舊是那熟悉的怒吼！

  「破邪斬！」

  這是已經不知多少次的怒吼，是無數次和之前一樣針對邪惡的斬擊，是豁出了生命和意志的斬擊。

  刀化作了光，撕裂的大氣，撕裂了天空。

  「轟隆！」

  神明的火焰之中，狂笑著老騎士逐漸化作了灰燼。

  但是，他依舊笑著。

  就如他說的一般，他從來不悔。

  但當煙霧散去，所有在場審判騎士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幕......那原本應該完美無缺的神之化身，也出現了一道道裂紋。

  聖潔的臉頰上，傷口上滲出了一滴滴鮮血，蛛網一般的傷口，讓那姣好的面容仿若碎裂的面具和假人，分為滲人。

  「原來，也是紅色的......」老騎士的呢喃，依舊在這世間迴蕩。

  神，被老騎士視作邪惡的神，也會流血。

  那麼，她有沒可能滅亡......

  凡人，或許終將死去，但他的意志他的思想，並沒有就此終結。

  只不過，那就不是死去的英魂能夠承載的。

  他的故事，他的人生，到此終結。

  夢境逐漸碎裂，低沉的嗓音在述說自己的結局。

  「這，就是一個蠢貨的故事，一個愚直的白痴的終結.......呵，他真沒用，居然連擊毀一個神之分身的力量都沒有。最後，他依舊沒有完成庇護弱者的誓言。」

  當事人出現在黎恩的面前，同為李恩肅的他，對著另一個李恩肅，笑著述說自己的末路和無力。

  「愚直的正義嗎？至少，這評價挺貼切的。」

  記憶的放映並沒有就此終結。

  騎士和軍團們都已經離開，神祗的化身在歇斯底里的發泄後更是返回天上。

  在那荒原之上，騎士灰燼和神血混雜的地方，一本古書飄著。

  它，似乎在記錄著什麼。

  這本書，黎恩太熟悉了，就在他腰間掛著！

  而原本黎恩以為一切會到此為止......這本書突然又有了變化。

  它敞開的封面上，無數的虛影出現，整本書猛地膨脹起來。

  畸形的肉塊？無處試圖逃離的獸型？歷史英魂的殘影？那一刻的它，似乎正在享受什麼美食。

  終於，當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書，也再度消失。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討厭李恩肅了吧？」

  黎恩搖了搖頭，信息量太大，他還有點昏。

  但是，他看到的，卻是這個騎士的身影，變得越來越虛幻。

  他的時間，已經快到盡頭了。

  黎恩的直覺告示他，眼前的英魂不是本體，只是被記錄下來的靈魂殘片，是一段失落的記憶。

  真正的李恩肅？可能已經到了下一段的時間，或者說，下一次的生命，或者，就在鏡子中......

  「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嗎？」黎恩有點恍惚，下意識的問道，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想要了解，內心卻已經知道了那個答案。

  「可能會，但應該不是你理解的方式。」依舊語焉不詳的滑頭，卻是別離的述說。

  「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你會知道的.....」依舊是那惡劣的笑容，但思量了一下，他還是搖了搖頭。

  「既然是訓導，什麼東西都不教你，作為前輩也不太好.......」中年聖騎士的外表，是難以掩飾的疲憊，被激發的英魂記憶，已經逐漸走到了盡頭。

  「你是否感覺到無邊的黑暗，是否感覺到腳被束縛住了，是否感覺到四方的壓迫......」

  「不，我沒有。」

  「形容詞啊，形容詞，社會的壓力，周遭的黑暗，你真的沒有嗎？」

  黎恩想起那按在腦門上的矮人火銃，想到那死不瞑目的威爾，想到這痛苦的世界，他沉默了。

  「我能教你的，就是記住這份黑暗，這份壓迫，忍耐，在時機到來前，壓抑住怒火.......」

  極端至極的聖騎士，居然說出不那麼極端的話語。

  「........在退無可退，在避無可避的時候。」

  「揮劍吧。」

  那撕裂天空的劍光，那擊傷神祗的一劍，尤在他面前。

  「我能做到嗎？」

  「能吧，畢竟......」

  虛影中的中年人揮了揮手，仿若即將遠行的旅者。

  「.......我是李恩肅，你也是李恩肅。」

  【訓導模式第一階段已經結束，請儘快開啟第二階段，英魂的傳承......】

  【心魂能力.千面之龍已激活。】

  【聽吧，那無限轉生的龍蛇在歲月之中低語。】

  【謊言是祂新生的鱗，一片又一片布滿無限之龍的無限軀體。】

  【它可以是最惡劣的不朽者，也可以是最虔誠的聖徒。】

  【凡人的歷史不過它爪間流淌的沙。】

  【英雄的史詩是哄它入眠的悲喜劇。】

  【不要喚醒它，除非你期望看到世界熊熊燃燒】

  【或者，你也渴望廢墟灰燼中迎來的新生......】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