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嚴紹庭的高光時刻
第437章 嚴紹庭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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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府。
昌平書院。
隨著書院名聲在外且日益擴散,廣受讚譽,前來書院求學的學子也就日益增多。
不過書院內部上至某位山長,都認為書院並不適合無限制的擴大學子數量。
甚至還採取了嚴進嚴出的模式。
除了目的落在科舉入仕的經學課,書院裡現在其實已經轉向為以百業為主。
同樣。
在人數上,自然是百業課的學生數量遠超經學課。
就在前不久,書院內部的日常會議上,已經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在書院內部施行分院制度,而後和治安司報請,繼續擴大書院的規模,最好是將後面的夾山給整個囊括了,新建不同分院和宿舍以供師生居住。
這件事情,書院上下倒是實實在在的議論了一番。
只是因為嚴紹庭南下赴任,雖然書院裡對此頗為贊同,但到底還是要等一等書院真正的當家人確定才成。
今日。
是書院日常課業時間。
而在書院一角的算術院落里。
課室里算盤聲和口算聲不斷的傳出。
而在角落的一間房間,忽然房門打開。
一名穿著不太乾淨的儒服的年輕人開門衝出。
年輕人臉上表情顯得有些呆滯,木木愣愣的低著頭,眼前若是有人經過甚至還會偏過頭或是低下頭,從不與人對視。
只是此刻年輕人手上緊緊的捏著一沓滿是算式的紙張,唯有他低頭看向這些紙張的時候。
那雙平日無時無刻不顯露木楞呆滯的眼睛,才會閃爍出奪人的明亮目光。
幾名坐在迴廊下,背著那些算式的學子偷偷的看了過來。
「帥師兄這是怎麼了?」
「最近他除了去食堂吃飯,都是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今天這還沒到開飯時間,怎麼就出來了?」
一名看著比帥嘉謨還年長些的學子,面露不解。
不過在書院裡,除了以年齡論長幼之外,還有著一條潛規則,那就是達者為先。
在這算術院裡。
帥嘉謨帥師兄的算術本事,那可是已經到了先生們都敬佩的地步。
上上下下,都心悅誠服的喊著師兄。
在學子身邊,另一名學子偷偷的打量了帥嘉謨一眼,小聲說道:「賓客離京南下前,似乎給帥師兄留下了些問題,想來是有進展了。」
先前開口的那名學子立馬面露羨艷。
嘴裡嘀咕著:「賓客留下的問題?那定然是事關朝堂的事情了,也必然是千百萬計算的帳目了……我什麼時候才能和帥師兄一樣,可以替賓客去算計朝中那些帳目啊……」
為其解釋的那名學子頓時笑著挪挪嘴,將腋下的一本書塞進了同學懷裡。
「來,李冶先生在這本《益古演段》的第三十六問:今有圓田一段,中有直池水占之,外計地六千步。只雲從內池四角斜至四楞各一十七步半。其內池長寬共相和得八十五步。問三事各多少?這道題先解出來再說替賓客做事的話吧!」
李冶。
乃是承襲宋元時期天元術的算術大家,著有《測圓海鏡》《益古演段》等著作。
至於當下這個問題。
其實就是一個方程式問題。
一元、二元、三元乃至於高元問題,中原歷朝歷代皆有人涉獵其中,並成果斐然。
被詢問的那人,卻是忽然面露笑容,將書送還給了同學。
而後仰著頭自信滿滿道:「我答:外田徑一百步,池長六十步,闊二十五步。」
說著話,便從手上書本里取出一張寫滿算式的紙張,遞給了對方。
詢問者立馬低頭翻閱答案。
而後又對著計算紙上細細的看過去,最後滿臉詫異,進而又變得咬牙切齒起來。
「你怎麼突然就會算這道題了!」
「你是不是趁我在宿舍睡覺的時候,背著我偷偷跑來鑽研了?」
卷。
無處不在。
自古有之~
而帶著一沓算式紙張的帥嘉謨,出了屋子後,便一路向著算術院外快步急行。
到了書院外,帥嘉謨抬頭看了一眼當空烈日,有些蒼白無神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我算出來了!」
「算出來了!」
「終於算出來了!」
「……」
嘴裡念叨著,帥嘉謨認清了方向,便繼續往治安司的方向趕去。
不多時。
他便已經出現在了正要帶著人忙活春耕的徐渭面前,將其攔下。
對于帥嘉謨的突然出現,徐渭愣了一下,然後看向身邊的周雲逸。
周雲逸立馬點頭:「我帶人去田裡,將今年的情況轉一圈。」
徐渭嗯了聲,抱拳道:「有勞了。」
周雲逸擺擺手,也不再多說,便帶著人繼續往田間地頭趕去。
徐渭這時才笑著看向身上衣裳髒亂,臉色蒼白,手裡拿著那一沓紙的帥嘉謨。
「嘉謨可是有什麼事?」
「我算出來了!」
帥嘉謨當即開口喊了句。
徐渭眉頭一挑,倒不是覺得帥嘉謨失禮。
他就是這樣的人,書院上上下下,或者說昌平內部,都知道他的秉性。
雖然木楞,只知道算術,可秉性純善,大夥也都喜歡他,時常會試著與他多交流,以期這位算術大才能性子外向開朗些。
不少昌平的婦人更是暗戳戳的琢磨著,若是這位年輕人在算術之外開了竅,就得早早的趕著時間為其許一門親事。
不然這等算術大才,身邊沒個牽扯,往後要是跑了,豈不是他們昌平的一個重大損失。
徐渭聽到帥嘉謨的話,當即再次低頭看向他手上那一沓算術紙,而後壓著聲音道:「可是賓客離京前,給你留下的問題?」
帥嘉謨重重點頭。
只是不等他開口,徐渭便已經很是失禮的將他拉住,就往治安司衙門裡拖走。
兩人進了治安司。
因為最近春耕繁忙,衙門裡倒是沒有多少人。
徐渭拉著帥嘉謨進了自己的公廨,便將對方手上那厚厚的一沓算術紙接了過來。
帥嘉謨這時候才得以開口:「因為賓客的關係,從我戶部調閱了朝廷過往在兩京一十三省的所有財稅帳目,其中涉及兩京一十三省所有府縣田賦、人丁、商稅、鹽課等等各色稅課。除卻那些繁雜稅課,僅田賦人丁商稅三項,算出來的結果竟然真的和賓客當日所言一般無二!」
徐渭看著自己全然看不懂的那滿紙算式,手掌不由一顫,瞪大雙眼看向帥嘉謨:「果真能三項財稅倍增?」
帥嘉謨重重點頭,且開口說出了一個具體數字:「可增一十二成之多!若當真可以改善,朝廷因此可每年多增近四千萬兩進項!」
聽到這個數字,便是徐渭也是一時間有些瞠目結舌。
好半天的功夫,他才扶著桌案緩緩坐下。
帥嘉謨則是激動的說道:「司丞,咱們算的沒錯!賓客說的也沒錯!朝廷要是當真照辦,我大明盛世必將來臨啊!」
然而。
雖然看不懂,但徐渭卻小心翼翼的將帥嘉謨帶來的這一沓算術紙收進來桌案下的一隻木匣子裡。
見到此般舉動,帥嘉謨不由皺起眉頭。
而徐渭已經抬起頭,面露一絲笑容:「嘉謨啊。」
帥嘉謨這時候才終於拱手作揖。
「學生在。」
徐渭有些糾結,卻還是輕聲開口:「朝堂之上的事情,有時候算出來並不能代表什麼,也不能說明就可以去做。不知……你懂不懂?」
帥嘉謨皺著眉。
而後搖了搖頭。
他有些不懂。
除了算術之外,他很少能懂旁的事情。
更不願意費腦子,去想那些並不公式的問題。
「那學生接下來要做什麼?」
既然自己不懂也不願意去想,帥嘉謨便換了一個問題。
他如今在昌平很開心。
不用考慮衣食,只要自己想,便能有數不盡的算術題等著自己。
這就足夠了。
徐渭笑著鬆了一口氣,從另一邊拿出一冊本子放在了桌子上:「這是昌平從一開始到現在的所有涉及田地、工廠、美食街和商業街以及未來的帳目與規劃,你可以算算有哪些地方我們可以節省開支,又有哪些地方可以再進一步有所突破為百姓賺來更多銀子。」
帥嘉謨觀之頓時眼前一亮,立馬就伸出手。
然而徐渭卻是已經用手按住了那厚厚的帳目。
帥嘉謨有些不解的看向徐渭。
徐渭卻是笑著責罵道:「這些天你都沒怎麼出屋子吧!去書院帳房領十兩銀子,這兩天不論是在昌平這邊還是想去京城,只管帶著銀子花銷去!買幾身入眼的衣裳,吃些合乎口味的東西,再不濟便是有看入眼的小娘子,也只管邀著四處遊玩走動走動。等歇息夠了,再來我這裡拿走這本東西。」
這純純就是愛護之言了。
可帥嘉謨卻是臉上泛紅,也不言語,便有些慌亂模樣的落荒而逃了。
瞧著年輕人奔逃而走,徐渭不禁露出笑容。
而後看著那隻木匣子,卻又微微一嘆。
……
南京中山王府西花園。
隨著海瑞的代替發問,張居正亦是目光深邃的看向嚴紹庭。
不得不承認。
在不少情況下,張居正是欽佩嚴紹庭的奇思妙想以及那猶如天花亂墜的法子。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
嚴紹庭就不該是這個時代的人。
他就像是……
像是一個外來者一樣。
面對兩人的矚目,嚴紹庭只是輕笑在面。
他緩緩開口:「昔年桂萼公所獻之法,乃為一條鞭折銀征繳賦稅,此法自然有其長處,可卻也有其短處。」
張居正終於是開口詢問:「何處短缺?可否補全?此等良善之法,若是能得以補缺施行,亦是造福百姓啊。」
瞧著張居正急切的模樣,嚴紹庭也只是微微一笑。
因為後來者的緣故,他心中很清楚一條鞭法對於張居正的重要性。
萬曆一朝前十年的盛況,幾乎可以說就是張居正拿著一條鞭法生生抬起來的。
可……
到底是有缺漏的。
這是不爭的事實。
嚴紹庭緩聲開口:「叔大兄,剛峰兄,請問當年桂萼公提出此法的時候,有何經歷,在何地為官?」
張居正雖然不知嚴紹庭為何如此詢問,卻還是輕聲回答:「桂萼公出身江西,久在江南為官,於南京刑部主事一職參與朝政,隨後於嘉靖八年拜入內閣,參預機務,而後上疏《任民考》提議一條鞭法……」
嚴紹庭面露笑容:「正因如此,桂萼公過去久在江南為官,他所提之法,是否考量過西南風土人情?又是否權衡過關中西北等地民風?更是否詢問過北地乃是遼東一帶的官府百姓?」
張居正閉上了嘴,再一次陷入沉思。
海瑞則是眼前一亮。
他似乎又生出了些點子。
「潤物之意,是不是說桂萼公所提之法,少了因地制宜,未曾能於我朝兩京一十三省統籌考量?」
嚴紹庭點點頭:「我之意,正是剛峰兄所說的。桂萼公當年少了我朝兩京一十三省的考量。江南乃是我朝財稅重地,天下財稅泰半皆處於江南諸省。官府征繳賦稅轉運途中自然損耗頗多,用以一條鞭法自當可行。然而西南呢?西北呢?北地與遼東呢?本就商賈不興,若是施之以一條鞭法,是否會有南橘北枳之事發生?」
張居正張了張嘴,卻是無聲。
嚴紹庭不管這些,繼續說道:「再者說,且不提官府是否會額外增派,朝廷往後又是否會額外攤派。便說折銀征繳,這裡面又有熔鑄銀兩的火耗折損,定然是要加派在百姓身上,若要施行,此事必然是要解決的。」
這番話下來。
張居正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海瑞看了看張居正,又看看嚴紹庭,目光轉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嚴紹庭笑著搖搖頭:「另外,若要施行一條鞭法,在地方上折銀與百姓征繳賦稅,必然會引發另一樁問題。即,此法會導致銀貴谷賤,不提商人事後會與朝廷爭利,便是頭一遭也會對百姓壓低糧價,抬高銀價,屆時朝廷又該如何自處,如何面對這本該是良善之政的策略?」
張居正的臉徹底白了。
海瑞則是不停的眨著眼,看向嚴紹庭。
恍惚間。
他似乎發現,此刻嚴紹庭的腦瓜子上正在閃閃發光。
這讓他生出一股很想敲開這廝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是怎麼長的。
亭中一時寂靜無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
風從亭下穿過幾回。
枝頭枯葉落下幾片。
池中魚兒飛躍幾次。
張居正帶著有些蒼白的臉,緩緩站起身。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我之所思,在於過往,推崇桂萼公之法,以為良善政策,卻未曾思量今日所聽南橘北枳、熔銀火耗、攤派加征、銀貴谷賤之事。」
「潤物今日之言,可為吾師。」
說著話。
張居正此等胸懷天下蒼生的大才,竟然是當著亭中兩人的面,恭恭敬敬的朝著嚴紹庭拱手彎腰作揖。
海瑞瞪大雙眼,滿臉驚訝。
張居正此舉。
可謂是真正被嚴紹庭給折服了!
他是真的心悅誠服的在行禮!
而直起身的張居正,卻也是看向嚴紹庭重新露出笑容。
「還請潤物看在天下蒼生,我朝社稷之計。」
「不吝賜教,指點迷津。」
再一次的。
張居正躬身作揖。
他執的是弟子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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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老爺審閱。
俺去過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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