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白夜
第207章 白夜
暗室驟起人聲,凌道人登時一驚。
他轉目四顧,周遭無人,便伸手一招,牆上的碧水叉飛旋入手。
這柄鋼叉乃是漕幫的傳統兵器,尾端配有瓜錘,頂端挺出雙鋒,除了鋒銳堅固、尤善水戰之外,更有著與漕幫根本功法「水波勁」匹配的神奇物性。
凌道人持叉在手,刺尖向下、觸及地磚,內炁灌注,振勁一抖。
嗡然的震波幾乎微不可查,然而手握長杆,水波勁的修習者卻能感受到最細膩的波紋力量,無處不在、微不可查的震動存乎於天地,在室壁磚牆間來回沖盪,形成了有別於肉眼所見的通透世界。
在這個世界中,一切躲藏匿蹤的幻形將無所隱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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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藏頭露尾,陰私夜探,凌道人殺心已起。
他暴起出手,鋼叉長杆橫掃、將桌上的茶壺掃飛,壺體破裂,熱水如珠雨橫空亂打,炁流逆陽化陰,早將漫天水珠凍作霜雪,寒氣凜凜彌散,籠住房間西南角,霜霧森森間,封住模糊的人形。
那人影似要躲避,可森森寒潮遲滯動作、讓他慢了片刻,凌道人抬臂擰腰,振力縱擊,雙鋒尖嘯,捲動震盪內腑的音波,鋼叉飛手飈射!
慘叫聲中,躲在西南牆角樑上的窺視者現出身形,他被鋼叉穿身、釘在牆上,身體猶自不斷顫動。
因為尾端的瓜錘中心鏤空,正有圓球在其中滴滴飛轉、發出響動,這意味著暴虐的音波振力正在持續震盪、摧殘敵軀。
天下百兵之中,被碧水叉刺中最無幸理,連仁心堂也回天難救。
凌道人吐出一口氣,眼中露出殘忍快意的神色,他這幾日幾乎天天被李白龍凌虐欺辱,幾乎就要爆炸了,今天總算得以宣洩一二。
血跡順牆流下,生命消逝的刺眼顏色讓凌道人心中怒火稍斂,他望著牆上的屍體,眉頭微皺,這人是誰?怎麼潛進來的?
武者有飛天遁地之能、飛檐走壁之功,所以但凡是富家大戶、名門正宗、朝廷重地,都會有偵查警報的安保需求。
當世的安保監控產品,以玄元宗的道門陣法和靈御派的生物智能為最,尋常百姓人家買不起時,便會採用原始生物智能產品,稍稍有些錢但不夠有錢的地主,則會用原始生物智能和人工智慧混合的複合安保系統。
雲華堂作為漕幫州堂,自然不會採用友宗的安保產品來捍衛本堂核心,他們有自己的監控體系——由遍布全堂的特製音軌折壁構成,自鳴鐘機制持續敲擊音軌、攝取回波,顯於回音缶上。
若是沒有事先錄入波形,擅闖者巨大的回聲波峰就會醒目地出現回音缶上、觸發警報。
這一套系統的偵測能力遠勝於玄元宗和靈御派的安保產品,即便是扭曲光線、藏匿形體的頂級幻術也休想秘密潛入,因為其偵測機制並不依賴光、影、重量、氣味等任何可以偽裝與干擾的因素,之所以沒有推入市場,只不過是其原理涉及了漕幫的核心學說、不能顯露人前罷了。
但是,這個不速之客繞過了「定風波」?
凌道人眉頭微皺,想了片刻,突然失聲道:「哎喲!」
他臉上色變,上前兩步,就要去接那屍體。
「反應挺快。」牆上的屍體突然說話,「好俊的飛叉功夫。」
在凌道人訝異的目光中,那屍體雙手貼牆,用力一撐,便將自己從牆上拔了下來、踉蹌落地,他面色蒼白,望著腹中的鋼叉,嘆了口氣。
「遭罪。」
蒼白瘦長的手握住長柄,用力拔出。
尾端的瓜錘鈴鈴響動,意味著碧水叉的諧振機關還在繼續輸出、衝擊臟腑,這也是這種兵器的特殊設計……刺入目標之後,只能用專門手法拔出,否則用力越大,便越會引動振波撕裂。
這人吃一叉而不死,竟還不知死活地自行強拔?
凌道人剛要阻止,便聽一聲啵響,碧水叉已經被整個拔出,只噴出一點鮮血,肉眼可見,被貫穿的傷口便自行拼合,他瞧得目瞪口呆,又見對方臉色蒼白陰鷙,只覺得手腳發涼,震驚道:「你……你……」
這是什麼功夫?
正震驚間,便聽對方說道:「猜出我的身份了?」
凌道人定了定神,鎮定道:「若是雲公委派,煩請出示信物。」
那人剛剛被叉得吐血,下巴和嘴唇都被浸染,正舉手擦抹,將鮮血盡數舔回嘴中,聞言露出笑容,牙齒儘是血色,透出森森邪氣。
他饒有興趣地問道:「怎知道我是馬從雲派來的?」
凌道人剛剛不由分說、一叉下去,雖也有正當緣由,可若是友非敵,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便耐心解釋道:「你非漕幫中人,卻能悄然潛入,只有兩個可能。其一,定風波本身出了問題,可回音缶不止一座,你既不知位置所在,更無本事在同一時間將所有回音缶的看守人員全數擊倒。」
「所以,就是第二種可能性……你有更高級別的特許。」
雲華堂從屬於大房,而且背負特殊使命,因此,只有雲公本人的授權,才能通過定風波的識別……因此,這人應該是受雲公委派。
他做出解釋,同時觀察這個突然出現的「友軍」。
第一印象是「詭」,太奇怪了。
身形狹長,甚至偏向枯瘦,面色過於蒼白虛弱,反而讓人忽略了他還算不錯的相貌,衣服上沾滿鮮血,被碧水叉撕開大洞,露出蒼白的肌膚,嘴裡正舔著血,臉上掛著不正常的詭笑,披散的頭髮大半花白。
是練了什麼陰異的邪功、搞壞了腦子嗎?
他心中沉吟,並未放下警惕,並思索著此人前來的目的。
便聽這人怪笑道:「剛剛那一叉非常利落,這麼俊的功夫可不多見,想問題也想得很明白,了不起啊,你這樣的人才,快五十歲了,才被派到這裡伺候公子爺立功,六大派的人才就是多……」
「然而……」
笑聲轉為陰沉,透出譏諷和嘲笑:「然而這樣武功精強、見事極明的豪傑,卻困於花州,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肆意欺辱凌迫,數十年浸淫的高功妙武全然派不上用場,明明勤修苦練、成為強者,卻在名利場上被欺負得暴跳如雷、狂怒嚎叫。明明在選拔強者,卻要讓強者屈從於規矩而非武力,這大齊的武道體制,簡直是世間最荒唐的笑話。」
凌道人心下一驚,後退兩步,冷聲道:「魔門!」
有一說一,先前看到這廝鬼氣森然、邪異陰鷙、又是鮮血又是白髮的樣子,凌道人並未往魔門的方向想。
如果你在江湖上看到這種打扮風格、一身邪氣、行事詭異的傢伙,尤其是喜歡把一縷頭髮染成白色、像蟑螂須一樣垂在臉前的……
那多半是出身名門或者大族的傻逼二代。
其行為類似於打扮成戲班子的角兒招搖過市。
他媽的,魔門誰會這麼打扮啊。
搞成這樣,走在大街上,是個捕快都會上來查你的武牒。
凌道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也見過不少魔門中人,其長相大多平平無奇,少數則非常養眼,至於性格,只在「忠厚老實」、「熱情真誠」、「天真爛漫」等幾個領域分布,大家活著不容易,誰會把「我是魔門」寫在臉上?
但反過來說。
如果一個人看起來像魔門,實際上也是魔門……
凌道人吞了口唾沫,露出了忌憚之色。
那魔門妖人摸了摸胸腹上露出的皮膚,被碧水叉擊出的兩道猙獰傷口竟已癒合,他慵懶地笑著:「不要胡說,我是雲公的客卿來著。」
雲公豢養魔門,這倒不奇怪,凌道人摸爬滾打至今,在漕幫里也算是個中層領導了,平日裡聽馬伏龍講過魔門的本質。
但如今這種尷尬時節,又是與李白龍這樣的對手打交道,派一個邪氣森森的魔門匪徒來,真的不怕重演鋒林舊事嗎?
雲公是怎麼想的?
正思索間,凌道人聽那人自我介紹道:「叫我白夜吧。」
「……」
神他媽白夜,起名字也要這麼典型嗎?
凌道人戒備道:「信物,來意。」
自稱白夜的魔門匪類屈指一彈,一道形似珓月的牌子在指尖溜溜飛轉,那牌子的正面乃是雲公的側臉頭像,黃底黑邊,背面則是個龍飛鳳舞的「義」字,白字藍底,受內炁灌注,發出嗡嗡震動,亮起爍爍光芒。
凌道人見狀,已是信了大半。
他近前伸手,點中牌子,灌注內炁,見反饋如常、並無異狀,這才微鬆一口氣,說道:「雲公並未提及你要來。」
「臨時得的消息。」白夜回答道,「馬從雲知你束手束腳、被李白龍壓制極狠,怕你勢單力孤,於是派我相助。」
凌道人心中微動,說道:「多謝雲公體諒。」
性情無常的魔徒突然邪笑:「不怕我把你踢到一邊、代替你主持雲華堂,搶了你的功勞和位置嗎?」
凌堂主面無表情:「您這尊容,如何拋頭露面、現於人前?」
白夜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很難想像,你這般人物居然能在李白龍手上連連吃癟,此人竟如此難纏嗎?」
這廝哪壺不開反覆提哪壺,凌道人暗自生氣,木然道:「閣下若是好奇,自可以去找李白龍討教。」
「我又不傻。」白夜攤手道,「馬從雲也沒有命令我說一定要把李白龍怎麼怎麼樣,若是他不來壞我們的事,我何苦去招惹他?」
嘖。
明明長得像魔門,說話和性情也像魔門,怎麼行事風格不像魔門了?
傳說中的魔門不是像瘋狗一樣,逮誰咬誰嗎?
凌道人對李白龍的敵意已經攀到極致,恨不得狗官當場就被天雷劈死,忍不住拱火道:「他這幾日已在明目張胆羞辱漕幫、大大落了本幫的面子,你若是能替漕幫找回場子,雲公也一定高興。」
「我聽說李白龍弄死過一個本門的人,叫做提莫什麼的……」白夜桀桀笑道,「還把屎盆子扣在了鋒林火山的死鬼身上……」
凌道人慫恿道:「對,害你同門,不如一併……」
「既如此,那就等鋒林火山找回場子就行了。」白夜點點頭,「說什麼羞辱漕幫、落了面子,再怎麼羞辱,也大不過鋒林火山吧。」
「……」
這廝一副腦子不好使的樣子,怎麼這種事情這麼明白?
凌道人不甘心地說道:「若是鋒林火山奈何不了他呢?」
白夜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我又不傻。」
他轉而納悶道:「你看起來是個精細人,怎麼現在淨說傻話?」
「……」
他媽的!都怪李白龍!
凌道人越發生氣,悶聲道:「這也不做,那也不做,閣下要怎麼助我?」
「我們與李白龍的戰場不在口角之爭。」
白夜深沉道:「昭王性子一向急躁,臥龍侯已經歸隱,他沒有掌舵的謀士,又因為教化司之事,近日在朝中頗受圍攻,本來就壓著火,現今李白龍竟然得勝,揚眉吐氣之餘,昭王肯定急於擴大戰果、營造既定事實。」
「我們的皇叔大人被臥龍侯養叼了嘴,這些年來一直做夢都想徵到第二個絕世大才,李白龍既在教化同文事上無往不利,昭王肯定要掏心掏肺、再續君臣佳緣。他會用盡一切辦法把李白龍的體統立起來、讓這個年輕人在朝堂上獲得地位和威信,其中就包括,那些從教化司舊庫里刨出的古董……」
凌道人先前也隱約聽說此事:「已經備好了嗎?」
白夜失笑道:「昭王是先皇的龍騎軍戰尉,天下第一等的騎兵統帥,抓到戰機就會率部猛衝,哪裡耐煩把那些古董全都調試得毫無差漏?戰機稍縱即逝,他被朝堂幾大山頭圍攻許久,好容易有了喘息之機,豈會放過?」
「所以我收到馬從雲急令,那些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來的老古董已經裝車了,以昭王性情之急,明日應該就能運抵花州。」
說到這裡,這個疑似魔門的傢伙露出了興奮的笑意。
「他太急了,也太理想化了,那些玩意兒,可不是先皇年間鑄的,是從地里挖出來的更古老的事物……豈是他和李白龍能用明白的。」
他斜了雲山霧繞、不太明白的凌道人一眼。
「明日器具送來花州,李白龍肯定要布置運用,你們原本應該有計劃,要藉此成就馬從雲所圖之事,現今計劃有變,我們不僅要借雞生蛋,還要把事情搞大搞糟,弄得難以收拾,把昭王逼到懸崖邊,好讓他低頭。」
「低頭?」凌道人問道,「向誰低頭?」
白夜淡淡答道:「老馬想把金府開到戶部、讓朝廷都用他的匯票,以此作為他支持教化同文的條件之一,昭王嫌他獅子張口,斷然拒絕,這就是你們跟李白龍繼續大打出手、要分個勝負的緣故。」
凌道人恍然……原來馬伏龍說的是這個。
花州之爭還是輸了,但顯然,雲公並不甘心,還要繼續謀劃。
他不僅要以命座取代擲杯,還想要金府一飛沖天。
好處都吃,什麼都要,這確實是雲公的霸道作風。
「所以,昭王要用教化司留下的遺產,那我們給他來個火上澆油,讓昭王跌一跤狠的。」白夜咧嘴道,「你心心念念要找李白龍報仇,如果理想的話,甚至用不著親自動手呢……說不定只靠反噬,就能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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