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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遺體,或者戰爭

  第206章 遺體,或者戰爭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正在偏廳里皺著眉頭與「首席進獄體驗官」荒唐地討論馬堂主牢飯細節的凌道人聽到這隱隱傳來的動靜,心下一驚。

  「餐後水果有小珏蕉……」體驗官看了一眼工作日記,納悶片刻,決定照著念出來,「要不要……日一聲打成糊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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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道人正驚疑間,聽到對方詭異的發音,不禁面露詫異之色。

  然而下一刻,越發清晰的喊叫聲傳入耳中

  「雲華堂打人啦!」

  旋即便是嗚嗚江號,有人闖入天井,聲音由遠及近。

  「堂主!堂主!打起來啦!」

  凌道人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媽的,難怪派這個鳥男女來跟我胡纏!

  望著一臉無辜的體驗官,他氣得暴跳如雷:「你他媽……」

  下意識便抬手,作勢欲打。

  那體驗官嚇得臉色蒼白,慌忙狼狽站起,梗著脖子往前湊,驚叫道:「我是朝廷吏員,是來接受指導的!你要做什麼?」

  凌道人猛然醒悟,急忙收手讓開,怒道:「賤廝,卻又作怪!狗一樣的滑吏,也敢釣你漕爺爺!」

  那小吏見被識破,咬牙趨前,央求道:「大爺,行行好,打我一拳罷!」

  果然,這兒也等著我呢!

  若是一怒之下,對此人飽以老拳,恐怕就要跟馬伏龍作伴了!

  凌道人汗毛倒豎,復又憤然,罵道:「滾!滾!滾!李白龍好生小覷人,竟遣你這狗屁不懂的雛兒來算計我!」

  他媽的!

  以前算計我時,都是親自出手釣我!

  今天居然派了個莫名其妙的小娃子來,簡直太瞧不起人啦!

  他惡狠狠反手推開房門,匆匆而出,一路奔出正門,一邊跑一邊喝問:「怎麼突然就打起來了!」

  前來報信的部下慌亂道:「兩邊先是口角吵架,後來何香主突然按捺不住,罵一聲便要去揪打鄭修遠,被幾個同文局黑狗子擋住,兩邊動起手來,於是其他兄弟也上了,現在正亂戰呢!」

  緊接著,便聽到響箭衝上天空,哨音不絕,四面儘是喊殺聲。

  凌道人停住腳步,面色狂變,頓足道:「李白龍竟要趕盡殺絕!」

  他又驚又怒又悔。


  本以為李賊既然拿下馬伏龍,按照廟堂規矩,已算得勝,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鳴金收兵、鞏固勝利果實才對,沒想到這黑心爛肺的賊廝居然還不肯放過雲華堂,竟要乘勝追擊、又在這裡釣魚!

  「光天化日,你們雲華堂居然敢二次行兇,分明沒有把朝廷放在眼裡!」熟悉的聲音在外面耀武揚威,「全都拿下了!」

  ——李白龍來了!

  只是頃刻遲疑,凌道人便聽到鋒銳劍鳴震盪天地,天地似乎都閃爍了數息,璀璨劍光明滅數次,而後便是一連串悶哼和喝彩。

  姜璃書也來了!

  想到李白龍身邊這個三品劍術士,凌道人就恨得牙癢。

  雖然這場同文道爭大多局限於規則內的政鬥,可李白龍總會抽冷子來一場武鬥,便能發揮出其師的武力優勢,讓雲華堂每每吃虧。

  馬伏龍和凌道人不是沒想過也打武力牌、調來強者壓制姜璃書,可這種事情都是對等的,你能從大房調來外援打手,那昭王也能。

  皇叔若是對等地派一些家將私軍過來,倒也罷了,若是直接派來使槍的、弄矛的甚至用刀的,你又要如何應對呢。

  「話雖如此,還是要跟雲公說。」

  他心中陰沉地思忖道:「計劃執行時,卻要派來強者護法,以免被李白龍壞事……不,不僅如此,非得主動出擊、趁亂弄死他不可。」

  他在心中發狠一陣,設想了「弄死李白龍」的美好場景。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敵人已經騎到了臉上。

  有一說一,他並不願意再看到李白龍的狗臉,畢竟凌道人實在已是受夠了狗官的戕害,聽到此人動靜,第一反應是「離這廝遠些」,然而惡客欺門,凌道人作為新任的老大,絕無臨陣脫逃的可能性。

  只要李白龍現身,他就必須出門相見。

  哪怕這就是對方的計劃,哪怕其中隱藏著惡毒的陷阱。

  畢竟,這關係到他作為新堂主的威信。

  陽謀啊。

  他長嘆一聲,稍稍心理建設一番,便步履沉重地出了門。

  正大門裡,漕眾兄弟們各持器械,面目憤然,見堂主到來,紛紛讓出一條路,凌道人伸手虛壓,示意兄弟們稍安勿躁,踏出正門之後,便見差役、軍士、商人、幫閒等亂七八糟的人,堵在雲華堂前。

  有幾名香主已躺在地上,正被人五花大綁捆將起來。

  外圈又有大量百姓聚集,正在強勢圍觀。

  見此情狀,凌道人心中發堵。

  雲華堂……漕幫!被一群鳥男女堵門!


  本堂香主,公然被打倒索縛!

  六大派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了!

  他的眼神變得陰鷙,掃視堵門的眾人,殺意迸現。

  他不喜歡花州,不喜歡所謂的皇道祖地,他知道馬伏龍也不喜歡,這裡的人們,對六大派缺乏實質上的敬畏,就像現在。花州更是個無法無天的城市,習慣戲謔和調侃一切,所以這裡的刁民,敢於看六大派的笑話。

  真是該死。

  可是,寒意凜然的目光止於某人的面目。

  最膽大包天的,是這個人。

  如果說,刁民們只是「缺少」對六大派的敬畏,那此人從娘胎里恐怕就沒帶過這玩意兒,在對方面前,凌道人只覺得又忌憚、又憤怒,還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惶惑,因為這個敵人狡猾、多智、難以捉摸、無法預測。

  「剛剛動手的,不止這幾個。」

  被師父以劍氣點倒的人只有四個,李白龍望向靠門而立、面色驚怒的雲華堂香主們,招手道:「剛剛涉嫌襲擊公務人員、試圖滅殺馬伏龍案重要證人、妨礙刑名公正、挑撥離間皇室與六大派關係的心懷奸惡的漕幫叛徒罪犯們,都自己站出來、跟老爺走一趟吧。」

  「呸!」

  雖然知道狗官很狗,可這群雲華堂中層幹部級別不夠,往日裡最多只作為群演遠遠目睹過李白龍的操作,而今直掠其鋒,明明最多只是口角毆鬥,卻劈頭蓋臉就被扣下四五頂要命的大帽子,他們當場就被干懵了。

  這諸多罪名中,最讓他們無法接受的顯然是「漕幫叛徒」這一頂。

  香主們當即便喝罵道:「其他罪名隨你捏造,可只一點,咱們在萬雲龍大哥面前發過誓,自始至終都對本幫忠誠坦蕩,哪個是叛徒了!?」

  李白龍傲然道:「你們馬堂主身份尊貴、為人光明磊落,陰差陽錯間,卻落下殺人嫌疑,他為了捍衛漕幫清譽,以示王孫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法治精神,不得不主動入獄,只等朝廷公正嚴查,還他一個清白,是也不是?」

  「……」

  ——啊?

  這些香主到底淳樸,聽李白龍這麼說,一時愣了。

  講道理,馬堂主是因為犯了什麼事兒被抓的,他們都心裡有數。

  有幾名香主今日在雲華堂中值班,甚至親眼目睹那三個商人一塊接著一塊陸陸續續出門。

  在他們看來,馬堂主栽了的唯一原因是「謀事不密、被政敵發現」,至於殺人云雲,殺了也就殺了,漕幫殺個人,打什麼緊?

  ——怎麼現在政敵反而替他說話了?


  「可憐馬堂主深明大義,在牢中苦熬,只等真相查明,得一清白,而此案最重要的人證,便是這些商人,你們這些廝明知如此,卻還是對他們痛下殺手,殺人滅口?殺人滅口,你們這是想讓馬堂主死啊!」

  李白龍大喝道:「說你們是漕幫的叛徒,還冤枉你們了嗎?」

  我……操!

  香主們面色茫然,不知西東。

  ——馬、馬堂主,就是在跟這樣的敵人戰鬥嗎!?

  李白龍喝道:「為了漕幫的名譽,為了馬堂主的安全,拿下,統統帶走,帶回衙門細細審問、清查明白!」

  周圍的差役公人們手持器械,步步逼近。

  香主們慌了手腳,叫道:「冤枉!我們是冤枉的!誰要殺他們了!」

  「你們若是冤枉的,那麼為了漕幫的名譽,為了馬堂主的安全,你們更應該主動跟我們回衙,說明情況、配合調查!」

  李白龍斷然道:「你們百般抗拒,是不是心虛了?為了漕幫的聲譽,這點小小的委屈都不肯受嗎?你們真的忠誠嗎?」

  香主們被架在空中,幾乎就要吐血發瘋。

  ——他媽的,戲文里演的狗官是什麼臭魚爛蝦啊!花州那些鳥文書、賊編纂,睜開狗眼看看啊,這才叫狗官啊!

  就在此時,凌道人低嘆一聲,下台階擋在眾人身前。

  「且慢。」

  若是今日被李白龍得逞,那雲華堂大半香主便要被一掃而空,中層失陷,凌道人對於雲華堂的掌控力和組織力將降低到一個極為危險的程度,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站出來阻攔。

  新任雲華堂主沉聲道:「李大人,有什麼吩咐,就請直說吧。」

  李白龍笑眯眯道:「死者遺體,先交出來。」

  「死者?是那幾位商人嗎?」凌道人沉聲道,「雲華堂不知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那幾位是否在人世,更沒有什麼遺體。不過他們也是本堂的合作夥伴,雲華堂可以幫忙尋找……」

  李白龍笑了笑:「抓。」

  身後的差役們如狼似虎地壓過來。

  雲華堂畢竟是漕幫堂口,自有傲氣血性,被李白龍欺壓至今,豈是泥人?當即便有人大喊:「兄弟們,今日被同文局堵門抓了人,雲華堂的招牌,就要摘了!以後有什麼臉面在幫中立足?」

  當下便有護漕衛衝出正門,各自擎出器械,殺氣騰騰。

  凌道人臉色鐵青,冷然道:「李大人,萬事有度,您已經贏了。漕幫以打魚為祖業,常年網開一面,乃是明白魚死網破的教訓,您逼迫過甚,本幫不堪羞辱,也只有魚死網破的結局。」


  「您咄咄逼人,釀成惡戰,以至於漕幫堂口生生覆滅,死傷且不論,此事也一定震動朝堂,恐怕屆時,連昭王都……」

  李白龍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跟你們要遺體,你們便要魚死網破,這事兒鬧到朝堂,你猜誰有道理?不過,你們肯定看不到了。」

  他笑容轉冷:「挑了你們,又怎麼樣?」

  凌道人心中一凜。

  雲華堂若是在今日真的被暴力挑掉,那雲公的大事……

  該死。

  他一閃而逝的軟弱和遲疑被清晰的捕捉到,李白龍登時極限施壓,發出最後通牒:「遺體,或者戰爭。」

  該死!

  凌道人難以接受戰爭的後果,因為這是李白龍的主場,真打起來,一切皆休,所有的夢想、大志、使命和抱負,都將化為雲煙。

  他們這段日子的隱忍、恥辱和奮鬥,也會毫無意義。

  可是,交出遺體,就意味著府衙可以從屍體的傷痕中發現鐵證,不僅是商人們的指控,屍體也會說話,馬伏龍的殺人罪名將再無轉圜!

  媽的媽的媽的!

  為什麼總要讓我做選擇!為什麼總能精準地讓我陷入兩難!為什麼總會在最關鍵的薄弱點進行施壓和威脅!

  「或者……」

  李白龍露出微妙的笑意。

  「你可以站在一旁看著,看著我把雲華堂的中層頭目一掃而空。」

  他壓低聲音,笑道:「你猜怎麼著,我把他們抓進大獄之後,肯定會帶你的節奏,說你坐視他們被抓走,是想排除異己、趁機換上你的親信,取代他們的位置……」

  凌道人瞳孔驟縮,死死盯著李白龍。

  「你要是真這麼做了……」李白龍低語道,「我就把他們一個個放回來。」

  如果不這麼做……

  那失去了中間層的雲華堂,不過是個組織度歸零的花架子。

  凌道人死死地握住拳頭。

  這一瞬間,他甚至想暴起出手、跟李白龍拼命。

  可紫衣金帶、懷抱古劍的姜璃書正冷然側立。

  他的眼神翻滾、動搖、狂怒、戰慄……最終化作死灰般的沉寂。

  「三天。」凌道人低聲道,「三天內,把遺體交給你們。」

  「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哦。」

  「要找的。」

  「那我三天後把他們還給你。」


  「……」凌道人閉上眼睛,輕聲道,「明天,明天就給你們,要找的。」

  李白龍想了想,說道:「那這四個人,我先帶回去。」

  凌道人捏了捏拳:「……好。」

  他漠然看了李白龍一眼,便要離開。

  「別急啊。」

  李白龍伸手笑攔:「你該不會覺得,我就這一個條件吧。」

  凌道人身體僵住,機械般地轉頭。

  李局攤手道:「三具遺體,換你雲華堂百年基業,你是不是太賺了?」

  凌道人默然半晌,最終牙縫裡蹦出些字來:「大人若還有別的要求,就請一併道來吧。」

  「之前跟這幫商人簽訂的贈書合同,答應的事情,要繼續吧?」

  「……好。」

  不過是金錢。

  「讀書綜藝,徵文活動,之前說好的,總要繼續踴躍支持吧?」

  「行。」

  馬伏龍答應的事情,跟我關聯不大。

  一條條要求,一道道答應。

  凌道人幾乎已經木然……當屈服之後,底線的突破是不可避免的。

  「最後……七師叔的事,還要繼續做。」李白龍淡淡道,「她要恢復名譽,就從花州開始,也要從雲華堂開始,這件事情,你不能再阻攔。」

  凌道人閉上眼睛,盡力地平復心緒。

  然後他慢慢睜開眼睛,用怨毒和憤怒來掩蓋譏諷和快意。

  好,好,好。

  「……可以。」他冷冷道,「後果你自己擔著。」

  李白龍聳肩。

  於是,約定達成。

  李白龍的鷹犬們漸漸散去,卻抓走了四位香主,雲華堂人人憤慨,看向凌堂主的目光中,便不可避免地帶了一些異樣的情緒。

  凌道人回到偏廳,「首席進獄體驗官」還在那裡等著,那個年輕人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

  然而凌堂主居然面色不變地跟他敲定了最後的細節,面色平靜地將他送走,自始至終,沒有憤怒,沒有爆發,沒有狂怒。

  也許他在用這種制怒的方式,維繫著自己在李白龍面前的尊嚴。

  這是他最後的倔強。

  然而……這倔強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在「首席進獄體驗官」離開不久,當即便有通報說:「堂主,有一個府衙小吏在外面,自稱是『首席睡眠體驗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操!操!操!操!」

  在一陣歇斯底里的狂怒中,一聲陰森的謔笑在房間中響起。

  「那個李白龍,真的這麼難纏嗎?」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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