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215章
女人停下腳步,她不敢繼續往前走了。
江湖藏龍臥虎不假,但她從未見過這般藏法!
說白了,也就太爺本人不曉得自己手下這幫人到底是什麼水準,且也就只有他,才能把這群人組織起來跟自己干白事隊。
熊善站起身。
兒子尚未長大,親爹仍需努力。
李追遠:「陪我太爺再喝點。」
李三江點頭:「對,善侯,再喝點,不耽擱下午的活兒。」
熊善坐下來。
李追遠:「潤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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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生放下筷子,捂著肚子:「騰肚子去,好多吃點。」
李三江笑罵道:「臭德行!」
潤生離開座位,順手將先前平地搭台時用的黃河鏟拿起。
秦叔看向李追遠,問道:
「有這麼快?」
李追遠:「有點不一樣。」
秦叔點點頭,小遠的走江,確實和他當初截然不同。
李追遠對李三江道:「太爺,我吃飽了。」
「嗯。」李三江舉起酒杯,和熊善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等李追遠下桌後,一直眉的陰萌,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下桌藉口:
「我去給潤生送紙。」
女人在跑,潤生在追。
田地間,兩道身影在快速追逐,且越來越近。
剛吃過飯的潤生,如剛加滿油的拖拉機。
女人耗不過,也跑不過,在一處小河下窪處,她停下腳步,轉身,面朝潤生。
潤生也停下腳步。
女人開口問道:「你為何助紂為虐!」
潤生:「聽不懂。」
他能感受到,女人應該是誤會了什麼。
女人擦去眼角血跡,氣息一凝。
潤生開口道:「你等等。」
女人問道:「等什麼。」
潤生:「等我這邊的人來。」
女人發出一聲笑:「呵。」
隨即,女人左掌攤開,右手握拳,單腿蹬地。
這一套動作,讓潤生很是熟悉,似是一位不在的故人。
下一刻,女人雙眸再度泛起異色,與之先前單純紅瞳不同,這次是紅黑二色,俗稱陰陽目。
其雙手一翻,兩截竹竿自袖口滑落,再順勢一甩,抽出一黑一白兩根長撣。
女人高高躍起,一撣直劈潤生面門。
潤生舉起黃河鏟,將其格擋。
女人另一撣橫掃,潤生將鏟子下豎,再次格擋。
女人身形如火,身形不斷旋轉側翻,兩根撣子揮舞如劍。
潤生後退的同時不斷舉鏟阻擋,金鐵之聲進發,每一擊都劃出一串火星。
女人右腿蹬地,重心下壓,企圖攻潤生下盤。
潤生不斷抬腿,繼續後退,不給對方攻擊到自己的機會。
等女人要換力之時,潤生又即刻上壓,迫使對方雖然能逼退自己卻無法脫離。
終於,女人按捺不住了,她雙眸紅黑二色流轉,口中發出呢喃,似有人獰笑,又像經文念咒。
潤生呼吸變得急促,麵皮不斷抽搐。
他強的是肉身與近戰,術法方面是十竅只通了九竅。
女人再度發起攻勢。
潤生的應對出現慌亂,被女人尋到幾處破綻,使得潤生失去了先前的從容,不斷向後跟跪。
正當女人準備趁勢再尋一擊,徹底擊退他好從容離開時,就見身前健碩漢子抽出一張符紙,貼在了自個兒腦門上。
剎那間,對方眼神恢復清澈。
女人眼睛瞪起,這到底是什麼品質的符紙,竟然能隔絕地府雜音?
清心符效果加持,潤生的應對得以復歸條理,繼續纏住女人。
這時,李追遠和陰萌趕到了。
陰萌:「三步贊?」
主要林書友的身法大家都太熟悉了,女人戰鬥時的身法和阿友很像。
李追遠搖搖頭:「很像,但這是七星步。」
陰萌:「她不是官將首?」
李追遠:「應該是八家將。」
傳承體系間,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脫離出去獨自發展,依舊能看出很多相似之處。
只是,女人手持黑白雙撣,看似起戰成功,李追遠卻無法分得清楚上她身的到底是哪位陰神,像七爺或者八爺,卻又不是他們。
下方,女人持續不斷的攻勢依舊沒能擊垮更沒能擺脫潤生,心下漸漸焦急,她企圖退出一段距離再起術法,但吃過一次虧的潤生又怎可能讓她如願,馬上加大力度緊逼。
李追遠開口喊道:「潤生,拿下她。」
女人聞言,面露驚疑:他一直在留力?
潤生的確在留力,因為小遠只是讓他下桌追來,沒做進一步吩咐。
當下,一個個氣門開啟。
女人不曉得這是什麼功法,但她能感受到,伴隨著氣門不斷增多,對方的氣勢正在越來越強。
有些機緣,其實是需要時間消化的。
正如林書友消化白鶴童子留在體內的殘餘神力,潤生也是後來氣門全開癱瘓後,正式開始消化亭子裡那頓餐飯的營養。
那桌飯,除了他之外,就沒人敢動筷子。
事實上,這種破而後立,本就是對自己身體的新一輪洗牌,最適合新的融合。
就比如剛剛,女人攻勢如潮,可潤生連一道氣門都沒打開,就能輕鬆攔截住她。
現在,沒必要壓制自己了。
潤生開始主動攻擊,當絕對力量上出現代差時,再精妙的招式都會顯得蒼白。
一句「攻敵所必救」,就能讓自己掌握一切主動。
潤生一鏟拍下,女人提撣格擋,但只聽得「啪」的一聲,撣子裂開,鏟面拍到了女人肩膀。
女人發出一聲悶哼,被迫單膝跪下。
這已經是潤生留手的結果,要不然打在女人身上的就不是鏟面而是鋒銳的鏟邊了。
然而,跪下的女人並未放棄抵抗,另一根撣子對著潤生小腿掃去。
潤生快速抬腳,再重重落下,將那根撣子穩穩踩在腳底。
女人使勁去抽,卻無法抽出。
迎面而來的,是潤生另一腳。
「砰!」
女人身形倒飛出去。
將落地時,女人忍著劇痛調整自己姿勢,企圖穩住身形,但眼角餘光卻警見潤生已疾馳而至,就在她身側。
潤生的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粗糙的掌面如同磨砂紙,帶來不適的同時更是帶來一股巨力。
「砰!」
女人被掐著脖子,砸入地面。
她下意識地還想繼續反抗,但潤生的膝蓋已抵在其胸口,黃河鏟的邊緣位置更是靠在了她脖頸處。
再動一下,就得死!
女人面露冷笑,扶戰狀態結束,不再做掙扎。
陰萌:「潤生又變得更厲害了。」
李追遠:「你們平時不互相餵招麼?」
陰萌:「早就不對練了,練不過他。』
最早時,譚文彬、陰萌和潤生,三人每晚都會在太爺家後方田地里互相餵招。
最先退出的是譚文彬,他這半路出家的功夫,混黑道沒問題,在真正的練家子面前,
完全不夠看。
後來陰萌也放棄了,在潤生蠻力與技巧的雙重提升下,她越來越經受不住,乾脆認清現實,一門心思研究自己的毒藥去。
李追遠走了過來,對潤生道:「潤生哥,辛苦了。」
潤生搖搖頭:「她比一開始認識的阿友,還要弱。」
都是戰童,且都是接引陰神的體系,但官將首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這個女人,並沒有。
李追遠在女人身邊蹲了下來,問道:
「你剛剛請的到底是誰?」
女人只是繼續冷笑地盯著李追遠,沒回答。
李追遠也不惱,只是將手指放在女人鼻樑上端,輕輕掐起那一塊皮肉,向上一提。
若是此時走陰,能看見少年指尖有一團黑氣正在縈繞,這是鄯都法旨在發動。
陰神不是鬼魂,但某些地方的特質很像,拘鬼的方式一樣能拘到們。
白鶴童子當初在少年面前不斷吃,也是因為少年是不被大帝認可的大帝傳人,陰神沒辦法在他面前來無影去無蹤。
女人心中大駭,其雙眸再度流轉出紅黑二色,雖然很淡,但這也意味著先前已結束的扶戰狀態,被短暫地召回。
李追遠微微皺眉,他沒能在這殘餘力量里分析出具體對象。
女人的起戰,並未招下陰神,只是一團很是雜亂的力量投送。
少年鬆開手指,手掌對著女人額頭輕輕一拍。
「啪!」
女人雙眸恢復,但看著少年的目光里,沒有了冷意,只有驚恐。
她無法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手段,竟然能把她最引以為傲的功法傳承,當作玩具一般隨意拿捏。
李追遠:「我們之間,應該有誤會。」
說著,李追遠看向潤生。
潤生:「她和當初的阿友一樣憨。」
女人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追遠:「朴老頭遺體上的布置,是你做的吧。」
女人:「沒錯,所以,要殺要剮,隨便!」
女人再次擺出一副求仁的神情。
李追遠嘆了口氣,他是真不喜歡和不懂交流的人強行交流,算了,先慢慢開始催眠吧指尖一彈,正中女人腦門,一股迴響在女人心中盪開,將其剛剛凝聚出的情緒擊散,
眼眸里再次浮現出恐懼。
「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老東西引騙宿幼女,害得人家最後自殺,他該的!」
李追遠:「為什麼不報警?」
女人:「...—.
女人懵了,她是真想不通,擁有這種手下且本身也擁有如此可怕手段的少年,竟然會問自己「如此正常」的一句話。
李追遠又問了一遍:「為什麼不報警?」
女人:「她已經自殺了,一個參與的老頭被警察抓了後心臟病突發死在了派出所里,
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李追遠:「證據。」
女人:「我遇到了女孩的怨魂,但她的怨魂,進不來南通地界,這裡,像是存在某種可怕的禁制,或者是某種—...可怕的存在。
李追遠:「所以你就自己行動了?」
女人:「三個老頭,警局裡死了一個,我弄死了兩個,這個姓朴的老東西才是帶頭的那個,我要讓他子孫後代都不得安生,我有錯麼?」
李追遠:「能理解。」
女人:「能—·理解?」」
李追遠:「你叫什麼?」
女人:「辛繼月。」
李追遠:「我不是只問你名字。」
女人:「你在審訊我,你憑什麼——」
李追遠再次抬起手指,作勢要敲。
辛繼月:「潮汕人,無門無派。」
李追遠:「說謊。」
辛繼月:「我真是潮汕人!」
李追遠:「後一句。」
辛繼月:「我不是八家將的人了,我被移除出廟簿,無法繼續接引到陰神大人。」
李追遠:「繼續說。」
辛繼月:「但我還有辦法,繼續借取到他們的部分力量,靠—
李追遠:「靠什麼?」
辛繼月:「在我抹胸那裡。」
李追遠停下手,看向陰萌。
陰萌蹲下來,將抹胸取出,遞給少年。
很傳統的款式,也是很傳統的方式。
李追遠伸出兩根手指,夾住抹胸,像是對待著某種髒東西。
因為它上面凝聚著濃郁的業力。
那一個個紅點,應是後來不斷用鮮血點上去的,每一個紅點都是一個業力散發源。
李追遠:「誰教你這麼做的?」
辛繼月:「什麼?」
李追遠:「告訴我。」
辛繼月:「我在懲惡揚善!」
李追遠:「嗯,我承認算是吧,但你也有功利性在,那個教你的人,不值得你為他保密。」
一開始,李追遠就懷疑朴老頭是做了什麼壞事,遭遇了對方的報復。
辛繼月剛出現時,就印證了少年的猜想,但接觸和詢問下來,李追遠敏銳地發現,辛繼月並不是那種持有傳統樸素正義價值觀的玄門俠客。
玄門中人不是不可以對普通人出手,但往往會找個理由,以避開天道的忌諱,這個理由,其實並不難找,硬造也不是不可以。
辛繼月遇到那怨魂,再對朴老頭行報復之舉,能說得通;借著朴老頭後人行咒,手段過激了點弄出了個連坐也不是無法理解。
但這布上,茫茫多的紅點,意味著她不是隨緣隨性而起,她是真把自己當作了玄門判官,在以非普通人的規則行非常之事。
不像是一根筋,倒像是把這個當作事業來做,這做多了,因果自然反噬,業力落在己身,她不僅不怕,還把業力收集了起來。
辛繼月:「我只知道,在我被開革出廟後,是他收留了我,願意給我從頭再來的機會,我不能——」
李追遠:「你既認為他是對的,那又何必要保密?」
辛繼月:「我」
李追遠:「其實,你心裡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能感覺到他教你的法子有問題,這塊布,被收集滿後,你也是要交給他的,對吧?」
辛繼月:「沒錯。」
李追遠:「我說過,我與你之間有誤會,你先前若是站在那裡不動手等我過來,這一架也根本打不起來。
我可以放了你,朴老頭的事我也可以不管,但我對那個人,很好奇。」
業力這玩意兒,別人唯恐避之不及,居然還有人主動散人去收集。
辛繼月面露遲疑。
李追遠在她耳邊,輕輕打了一記響指。
辛繼月雙目茫然,開口道:「我沒見過他真容,但這塊布收集滿了後,就交去裘莊。」
「裘莊,在哪裡?」
「舟山,無心島。」
回答結束後,辛繼月很是異地問道:「我剛剛—說了什麼?」
李追遠:「你什麼都沒說,你的嘴很硬。」
少年擺擺手。
潤生鬆開對女人的束縛。
辛繼月捂著胸口,有些疑惑地爬起身。
李追遠將那塊抹胸丟還給了她,辛繼月接住後問道:「你要放我走?」
「沒吃飯的話,可以留下來吃飯。」
「那姓朴的狗東西—」
「走你的吧。」
辛繼月不敢再說什麼,將抹胸收好,倉惶離開,而且是一步三回頭的那種。
陰萌問道:「小遠哥,是浪花麼?」
要是浪花的話,好早,而且她剛看了最新的《走江行為準則》,小遠哥在上面寫道:
江水接下來應該不會再搞什麼突然襲擊。
李追遠:「不好說,但也有這個可能。」
舟山,無心島,裘莊。
江水不再搞突然襲擊和江水提前給你浪花,二者之間並不矛盾。
若它想推動自己去解決問題,那把線索早早地主動給自己,再給予自己充足時間去好好準備,也能理解。
但這種「優待」,是有代價的,越如此就越意味著,下面這一浪的難度,會更大。
「走吧,我們回去。」
老朴家的葬禮,還在繼續進行。
飯後,原本白事樂隊的人各個穿上道袍,開始舉行儀式,李三江則手持桃木劍走在最前面,像是個經驗豐富的領隊。
場面很喧囂熱鬧,熊善潤生他們,也被李三江喊去敲鑼打鼓,音響里也在放著配樂。
元素很豐富的曲子,既有哭喪聲,又有誦經聲,還帶伴奏,甚至還有場外觀眾音,男人說話小孩笑鬧尖叫。
明明老朴家這裡壓根沒什麼弔客人,村里人上午看完表演後對下午的法事也沒太大興趣,卻也硬生生營造出「門庭若市」的感覺。
李追遠面前擺著一個木魚,按照節奏敲著,太爺還把那本沒封面的《房中秘術》擺在他面前,示意他嘴巴跟看動動,隨便念念。
這算是太爺安排的,最輕巧的活兒了。
李追遠一邊敲著木魚一邊思慮著辛繼月的事,然後,他就溜號了。
去了村口小賣部,拿起電話,給譚文彬呼過去。
不一會兒,譚文彬就把電話回了過來。
「小遠哥,我明天就回來了!」
「你去一趟舟山,關鍵線索:無心島、裘莊。姓氏的那個『裘」,莊園的莊,看看能不能調查出什麼。」
「好,我今晚就去。」
「不急,明天去吧,再陪陪你爸媽和周云云。」
「好,明白。」
掛了電話,李追遠又回到喪事場地,繼續敲起了木魚。
他是按照太爺的吩附,隨便敲隨便念,半點沒認真,一是那朴老頭不配自己給他超度,二是那老東西也受不住。
少年也不想這可以及時收工的白事,因為自己的緣故弄出奇怪動靜。
至於說自己派遣譚文彬先單獨去調查,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裘莊若真是浪花,那這麼早給自己,意味著江水的優待與重視,那譚文彬此行的危險係數就不會高。
若裘莊不是浪花,只是走江之餘的某個普通因果接觸,那譚文彬就更不會有什麼大危險。
走江新階段,自然有新的應對措施,放以前,他也不會讓自己手下單獨去探路。
這時,村道上有一輛計程車開了過來。
車上坐著朴興盛,他妻子和女兒朴美娜。
他們現在才回來,那肯定不是去的鎮衛生院,而是去的市里醫院。
朴美娜門牙漏風,臉上包紮著紗布,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怕的就是臉上破相,因為這很可能會留下一輩子的疤。
但她的摔跤,和李追遠真沒關係,少年若是真生氣要出手,那她和她家人只會慘得無數倍。
李追遠會讀唇語,隔著車窗玻璃以及這段距離,也能看出他們在說什麼。
朴美娜在哭,在詛咒自己。她媽媽在旁邊幫著女兒一起罵,普通話夾著南通話和上海話輪著來,詞彙量還真挺豐富。
明明都看見了是女孩自己摔的,但他們一家早已把罪責推在了自己身上。
朴興盛坐在副駕駛位,目光正死死盯著坐在帳篷內正敲著木魚的自己。
計程車停了,朴興盛給車費的同時扭頭對后座的妻女說道:「美娜,看爸爸怎麼幫你弄他!」
下車後,他掏出一根煙,點燃,吸一口,又看了看菸頭亮度。
緊接看,他快步向院子裡走來。
李追遠現在所坐的位置,就在院子最外圍,其餘人都在裡頭忙著喪事流程。
不過,在察覺到朴興盛他們回來後,潤生熊善他們就準備放下手頭活計,打算靠過來。
雖然曉得普通人對少年不會造成什麼威脅,但他們的責任就是格擋任何威脅。
李追遠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們不用過來,他們也就停下了腳步。
少年繼續坐在那裡,很隨意地敲著木魚,念著經。
他知道,朴興盛正用手護著那根點燃的香菸,等他從自己身邊經過時,會故意用香菸來燙自己,嗯,應該會燙自己的臉。
事發後,他應該會藉口菸頭掉了不小心,趕忙道歉的同時還表示願意賠錢。
很難以理解的操作,卻又符合他的行為特徵,又慫又陰又壞還喜歡裝。
在上次遇到虞妙妙之後,李追遠把自己的注意力下放,開始分析起了蠢貨的思維邏輯。
朴興盛走進帳篷,腳步加快,他舉起左手,對李三江打招呼,熱情喊道:「辛苦李大爺了,真是辛苦了!」
然後,在經過少年身邊時,他右手捏著燃著的香菸,對少年的臉,用力壓去。
但預想中的慘叫沒有出現,他的身形已經走了過去,抬起手一看,發現香菸已經不見了,掉了麼?
這時,李三江走過來,與朴興盛做交接,白事班子快表演完了,他們也要收拾東西走了。
朴美娜本來滿眼期待,結果見少年跟個沒事人一樣,又哭了。
她媽媽一邊安慰女兒一邊準備親自動手,撿起一塊石頭,卻見已經收拾好碗筷的梨花,恰好走過來,正盯著她。
梨花有一隻手很是擰枯黃,這是用稻草編出的假手。
李追遠手掌攤開,一根已經被掐滅的香菸落到了地上,剛剛,他以血霧凝聚出陶瓷片,把香菸夾了過來。
他不生氣,大江大浪見多了,對這種傢伙,真生不起氣來,他們也不配。
李追遠認真敲起了木魚,口中念出了正規心經。
明明沒風,靈堂供桌上的蠟燭忽然開始劇烈搖晃。
冰棺內,老朴頭的屍體連續抽搐。
老朴頭本就被辛繼月下了禁制,無法往生,李追遠的超度,等於是讓本就壞了的老朴頭一下子承受數倍煎熬折磨,下葬後,對後代的反噬也會更加迅猛可怕。
但這和李追遠沒關係,禁制又不是他下的,人家要燙自己,自己非但沒怪罪,還主動敲木魚念經,自己這叫以德報怨。
朴老頭被下葬了。
太爺選的穴位,不算什麼吉穴,但也不算差。
但剛下葬進去,下面就冒出了黑水兒。
好在朴興盛帶著妻兒,雖披麻戴孝的,但對自己親爹沒太多親近感,都跪得比較遠。
李三江忙吩咐潤生熊善趕緊填土,心裡念叻著:他娘的,這是生前造了多少孽,最後怕不是又要算到後代頭上。
白事樂隊的活兒先幹完了,不過因為李三江作為中間人,欠款結算得痛快,他們也沒急著走,而是自己東西收拾好後又幫忙拆棚子搬運。
很快,大家東西都收拾好了,一同撤場離開。
除了那次燙菸頭的機會外,李追遠身邊一直都有人站著,朴興盛幾次將怨恨的目光投送來,卻又不敢真的撕破臉,畢竟這邊人多,而且身強力壯不像善茬,他慫。
回去路上,李三江再次把小遠侯放在車頭坐著。
太爺心情不錯,乾脆提前把大傢伙這個月的工錢發了。
錢不多,因為他們來應聘時,要的價錢一個賽一個低,恨不得只管個飯他們就樂意幫你做事。
不過,李三江會在逢年過節時以發紅包的形式,把市場價補給他們。
熊善、梨花接過錢後,紛紛往指尖吐口唾沫,認真數了起來。
這點錢,他們自然是瞧不上的,但瞧著秦叔和劉姨每次拿到工錢時都會認真數起來,
他們也就跟看學了起來。
起初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單純為自家兒子的前途來投奔龍王門庭的。
但工越做越久,夫妻倆馬上察覺到不同尋常了,首先是熊善體內的屍毒,越來越溫和平息,竟沒有再發作過。
梨花當年在走江時生下孩子,體內留下隱疾,本會就此伴隨一輩子藥石無用的,這期間竟也在奇蹟般的恢復中。
他們倆這才漸漸明白,為什麼高高在上的龍王家會借住在這裡,為什麼龍王家的兩位,一個幫忙做飯一個幫忙種地。
他娘的,這簡直就是一座福泉啊!
回到家時,已是黃昏,劉姨提前做好了飯,大家一起吃了。
飯後,李三江照例又要去散步,李追遠想跟著,被李三江拒絕了。
不過,等太爺走後,翠翠帶著作業來了,她說李大爺是去了她家,找她奶奶聊做夢的事。
明明家裡「人才濟濟」,太爺卻主動去尋求外援李追遠讓阿璃去陪翠翠寫作業,自己先回房間,打開無字書,把今日的推演量給用了。
無字書內的那幅畫上,《邪書》已經化作枯骨,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它一副快死的樣子,可又總是死不了。
走出房間時,恰好看見阿璃拿著筆,把翠翠的題目寫下答案,再放下筆。
翠翠先盯著答案看了好一會兒,隨即笑道:「啊,原來是這樣。」
李追遠注意到,翠翠的作業是奧數題,題目難度比較大,應該也是準備要去參加競賽的。
作業做好,天色不早了,翠翠準備回家。
李追遠牽看阿璃的手,一起送翠翠回家。
翠翠一直很享受這種和夥伴們一同壓鄉間土路的感覺,像個蝴蝶,不停開心地旋轉,
她說她要和遠侯哥哥一樣好好學習,參加競賽,爭取跳級,以後考個好大學。
把翠翠送到她家壩子上,李追遠耳朵微顫,聽到了裡屋內,劉金霞和太爺的對話聲。
倆人的交談應該也是進入尾聲了,因為雙方情緒都很激動。
劉金霞:「我說過了,我看不懂你當初布的什麼勞什子轉運陣法,但我就覺得,想解決這個問題,你把陣法再畫一遍出來,反著來,就可以了。
三江侯,你年紀大了,經不起這種折騰,再說了,份兒還小,沒事的。」
李三江:「我說了,這個方法不成,份兒現在上大學還實習哩,發展這麼好,我怎麼可能再去重新鼓搗這些東西。」
劉金霞:「你當初鼓搗的那些東西,估摸著也沒什麼屁用。」
李三江:「萬一有點屁用呢?份兒的事,我可不敢冒險,我都是隨時可以躺棺材裡入土的人了,老命一個不值錢,可不能影響到兒。」
很顯然,太爺是知道自己做的那個夢,和當初布置的轉運儀式有關。
因為當時就是布置了這個陣法後,他就開始做的那個夢。
而當初布置這個陣法的本意,是因為李三江和劉金霞都瞧出了小遠侯經歷小黃鶯的事後,開始容易瞧見和吸引髒東西,李三江就想把這些災厄都轉到自己身上,好讓自個兒曾孫重回正常人生活。
「那我沒法子,之前給你提的法子都使過了,但都沒用。」
「那就算了吧,也是辛苦你了。」
李三江嘆了口氣,起身離開,等走到壩子上看見李追遠時,他又笑道:
「劉瞎子,我先走了,我家小遠侯來接我回家嘍!」
回到家,李三江先去洗澡,他忙了一天,累了,早早就上床睡了。
李追遠一直在露台上坐著,一直坐到夜深。
終於,太爺房間裡的呼嚕聲消失,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李追遠起身,推開門走了進去。
床上,太爺雙手筆直豎起,雙腿在踏床,身上流出虛汗。
太爺白天還說,這個夢是隔三差五地做,但昨晚做了今晚也做,要麼是太爺撒謊了,
要麼就是事情變得更嚴重了。
雖然現在,太爺身子骨還硬朗,依舊能挺得住,但萬一這個夢長久持續下去,身體再好的人也經受不住。
要是自己再接下來走江,像上次那般出去這麼久,家裡的事該怎麼辦。
誠然,有柳老太太和劉姨她們在,確實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李追遠清楚,自己可是這件事的當事人。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自己必須在下一次走江前,把這件事解決,最起碼,得把做夢的頻率給大大降低下來。
首先要做的,就是進入太爺的夢中。
但強行進入,會對太爺精神造成傷害。
李追遠很快就想到了新方法,當初貓臉老太來家裡時,自太爺夢中跑出來一尊殭屍,
與貓臉老太在虛幻中廝殺。
既然那時僵戶能出來,那隻要模擬出當初那個環境下的關鍵要素,自己就可以找機會進去。
只是,貓臉老太是戶妖死倒,自己現在得去找個邪票來進行觸發。
譚文彬要是在這裡,他那倆乾兒子倒是能拿來當童工用用。
李追遠走出屋,來到大鬍子家,敲了敲一樓西側臥室的窗戶。
很快,一張清冷的臉,自窗戶後映出。
李追遠指了指外面。
不多時,門被打開,蕭鶯鶯從裡面走出,她穿著白色的睡衣,黑髮披散在肩頭。
「跟我走,幫個忙。」
蕭鶯鶯回屋,把笨笨抱出來,上了二樓,將孩子放在二樓臥室門口,這才重新走下來李追遠這才知道,熊善那兩口子,居然連晚上都讓自己兒子跟蕭鶯鶯睡,這是真把死倒當育兒嫂了。
二樓臥室里。
梨花輕輕捅了捅丈夫:「聽腳步聲,是小遠哥來了,我們要不要下去看看?」
熊善搖搖頭:「既然沒喊我們,就當不知道。你去把兒子抱進來吧,兒子在咱門口。」
梨花:「不抱了,等她回來時會上來再把兒子抱回去睡覺的,省得麻煩。」
李追遠把蕭鶯鶯帶回了家。
棺材中熟睡的潤生被李追遠叫醒。
「小遠,怎麼了?」
「潤生哥,你現在去西屋,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你們倆都不要出來。」
「好。」
潤生沒問為什麼,就離開棺材去了西屋。
自己夥伴這邊得先叮囑好,他們真可能因擔心自己安危而強行出手,老太太那邊則懂得輕重,不會隨意干預。
李追遠走到蕭鶯鶯面前,說道:「開始吧,把你本體露出來,死倒氣息散發。」
蕭鶯鶯仰起頭,她的黑髮開始變得濕漉漉的,開始向下滴淌出水,原本就很白的皮膚,逐漸變成慘白,身上的氣息,從清冷轉化為陰冷。
這一刻,她仿佛又變回了以前那個在水下行走的小黃鶯。
只是,李追遠也察覺到,她對自己死倒氣息的控制,更為嫻熟了。
看來這一年,她藉助桃樹下那位的力量,以「人」的模樣在世間存在,也是受益良多。
「唱歌吧,弄得『熱鬧」點。」
貓臉老太那晚,就弄得很歡騰。
小黃鶯開始唱歌,她的歌聲婉轉清幽,唱得並不標準,卻有一種獨屬於她的味道。
為了進一步模擬出那晚的感覺,李追遠目光掃向一樓存放的大量紙人。
少年雙手掐印,施展出體戲傀儡術。
紙人不是屍體,操控起來更簡單,但也沒什麼戰鬥力,不過現在,也只是讓他們捧個「人場」。
很快,紙人全部復甦起來,搬桌子的、挪椅子的,有嬉嬉鬧鬧往前擠的。
當初貓臉老太在這裡開的是壽宴,李追遠今天開的是小黃鶯的歌友會。
東屋。
阿璃已經睡了。
柳玉梅年紀大了,覺淺,習慣了入睡前和牌位們說會兒話消磨一下時間。
老太太側過頭,警了一眼窗外,自言自語道:「小遠這是在做什麼?」
隨即,老太太像是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床上正在熟睡的阿璃。
「唉——」老太太笑著抿了口茶,「去玩吧,去玩吧,還是你們年輕人會玩。」
場面營造得差不多後,李追遠操控一個紙人手持紙花上台給小黃鶯獻花,然後得到一個擁抱。
擁抱完後,紙人顏色變深了些,這是浸染了死倒氣息。
李追遠開啟走陰。
正當少年準備操控那個紙人上樓去太爺房間時,少年轉過頭,看見了站在門口同樣處於走陰狀態下的阿璃。
那晚,阿璃也在,今晚,阿璃也來了。
李追遠沒特意去敲東屋的門喊人,因為二人間自有默契,他知道女孩會出來的。
少年走過去,牽起女孩的手。
紙人開始上樓,李追遠和阿璃跟在後面。
來到二樓,紙人推開太爺屋門,走到床邊。
似是受現實中的氣機影響,太爺身上的虛汗更多了,夢境變得更激烈也更寫實。
紙人伸出手,抓住太爺的手腕。
剎那間,李追遠發現自己編織的「夢」與太爺正在做的夢,產生了交融,前方出現了一個裂開的缺口。
李追遠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女孩點了點頭。
下一刻,李追遠和阿璃一起,走入這個缺口。
周遭環境一下子發生了劇烈變化,李追遠成功以平和的方式,進入了太爺的夢境。
紅色的宮牆、威嚴的大門、白色的台階、寬闊的廣場。
這裡是故宮,他對這裡很熟悉,因為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李蘭在這裡工作,自己會被李蘭帶到這裡來。
那時候故宮裡的門禁不嚴,很多宮殿是能走進去近距離觀看的,不像現在隨著遊客數目增多,大部分宮殿門口都做了柵欄阻攔。
只是,當李追遠的目光下移時,他看見了角落裡,正慵懶匍匐著的一隻橘貓。
橘貓也看見了李追遠,它緩緩站起身,邁著雍容的步伐,向少年走來,走到跟前後,
又很親昵地用自己的臉在少年小腿上來回蹭著。
顯然,它認識少年。
李追遠也認得他。
當時,很多個午後,自己都會坐在這裡,懷裡抱著它,一邊撫摸著它的毛髮一邊看著前方宮門內,不斷走入的遊客。
李追遠彎腰,將橘貓抱起,與它對視。
「你為什麼會在我太爺的夢裡?」
橘貓打了個呵欠,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這一刻,李追遠明白過來了。
「不,是太爺,在我的夢裡!」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