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因果(一)
「請問大叔,哪裡有能夠解巫蠱邪術的能人?」
一
彩雲之南天高雲淡,山高入雲,江水在深谷間奔騰流淌。
山腳下的小城籠罩在濃稠的綠意當中。
雲棲牽著一匹栗色駿馬走入古老的集市。
坐在馬背上的紅綃很低調地穿著淺碧色衣裙,頭上帷帽垂下的白紗遮住了她的臉。
雲棲更是著一襲白袍,裝扮成了少年郎。
向南一路行來,每到一處,她們都會問同樣的問題,尋找能夠解開迷情蠱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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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江畔的集市沐浴在晨光下,行人熙攘,售賣的山貨琳琅滿目。
現正值夏日,地上擺滿了形狀、顏色各異的菌菇,五彩繽紛,都是中原見所未見的。
來往的行人也是奇裝異服,不但有雜居附近高山裡的各種少數民族,還有南來北往、甚至來自異域的行商客旅。
雲棲花五文錢買了一包象牙芒,隨口問道:「請問大叔,哪裡有能夠解巫蠱邪術的能人?」
彝人打扮的大叔愣了愣,搖頭,「巫蠱都是苗人才搞的,我們這裡的人不搞這種鬼東西!」
雲棲又問:「你們這裡有沒有神醫?」
大叔終於點了點頭,「我們滇人都由玄月宮庇護。」
「玄月宮?」雲棲心頭一喜,一路尋訪過無數道士、神醫,都束手無策,入滇後,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玄月宮了。
「我聽說玄月宮在百里之外,從來沒有人到過那裡,他們又是如何庇護滇人呢?」
抽著水煙的大叔抬頭咧嘴一笑,「今天你來得正巧,玄月宮的大師正在這裡將講經。」
街市里最金碧輝煌的佛寺外面搭起一高台。
台上的和尚披著用金銀線織成的袈裟,臉上罩著雕刻著古老紋樣的深褐色木頭面具。
他手捧貝葉經,嘰里咕嚕地念了一段經文,然後用所有人都能聽得懂的官話解釋道:「佛祖說眾生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萬事萬物皆有生命,皆有靈性,皆有佛心。」
台下有人喊:「什麼時候表演?」
和尚又說:「殺生是最大的業報,萬物輪迴,你殺的生靈沒準就是逝去的親人投胎變化而來的……」
李夢殺的人不計其數,卻能活一萬年!
「胡扯!」雲棲暗罵一句,低聲問紅綃:「你信嗎?」
紅綃冷笑:「胡說八道,都是喝人血的傢伙們用來騙人的!」
旁邊的人都在喊:「表演啊,快表演啊!」
和尚放下貝葉經,問:「誰肯上來試試?」
眾人又左右看看,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然無人敢上。
一塊肉骨頭忽然「砰」的落到台上,滾了幾圈,停在和尚的腳邊。
幾聲狗吠,一條瘸了腿的癩皮狗從人縫裡鑽出來,跳到台上,想是餓了許久,直奔肉骨頭而去,一口咬住,津津有味地啃起來。
有人已經自告奮勇地上台了。
二話不說,揮出一把尖刀刺入狗腹。
可憐那狗嗚嗚一聲慘叫,抽搐幾下,倒在血泊中,口中還緊叼著那塊肉骨頭。
幾乎就在同時,躺在地上的狗忽然變成了人,一個赤身露體的男人。
台下驚叫,「這不是失蹤了的章二嗎?」
這時有人已經認出了那條狗,「狗是那些叫花子癩三養的。」
台下立刻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章二怎麼變成了狗?」
章二手捂著傷口,蜷著身子躺在台上,鮮血如同泉涌……沒有再變作什麼,死了。
幾乎就在同時,那個殺狗的男人忽然跌倒在地,身體抽搐幾下,竟然變成了那條瘸腿的狗。
台下的人都驚呆了,一片寂靜。
雲棲撥開眾人,躍到台上,問:「和尚,這是什麼妖術?」
「施主,這不是妖術,這是因果報應,章二殺了那條狗,化身為狗,章二因狗身而遭殺戮,殺狗者變身為狗,萬物輪迴,因果報應啊……」
雲棲對著那條瘸了左腿的狗問:「你到底是人是狗?」
那狗垂目看看自己,茫然失措地「嗚嗚」吠了幾聲,再抬起頭來時,眼睛裡竟似蒙了一層淚光。
雲棲驚聲道:「和尚,這狗是人,一定是你使了妖法將人變成了狗。」
和尚冷笑,「施主,萬物輪迴,不可不慎……」
這時雲棲耳蝸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諾德在說話,「想知道是不是妖術?」
雲棲在心裡「嗯」了一聲,嗤他道:「是不是比你們外星人還厲害?!」
諾德忽然很激動,「你信不信,秘密就在那本貝葉經里,等我消息,下次,我要把他變成頭禿驢!」
二
黃昏時分,夕陽的最後一抹光隱沒在霧靄蒼茫的雨林後。
下午剛下過雨,暮色降臨,然而雨已經停了。
雨水在崎嶇不平的山道邊衝出小溪,溪聲襯得周圍愈發寂靜,死寂的密林深處傳來陣陣虎嘯龍吟。
「雲棲,我好怕!」
二人同乘一騎,紅綃坐在後面,雙臂緊緊環著雲棲的腰。
山間繚繞著霧,迷霧中的山林潮濕幽暗,火把映照出層層迭迭的陰影,樹影中閃爍著綠瑩瑩的光。
「沒事,」雲棲皺眉安慰著,表面上顯得從容不迫,心裡同樣惴惴不安,左手把住韁繩,右臂上的弩弓早已備好。
「我們這一路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這裡的山特別高,樹林特別密,走了一天都沒走出去。」
「出了長安後,我看這一路上的山都很高,樹林都很密。」
「可是嚮導說過,這條道不好走,有些人進去了就再也沒出來。」
雲棲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放心,有我在。嚮導也說過,翻過這座山就到了,那裡什麼都有,我們可以叫兩隻烤雞,還有你喜歡的菠蘿蜜,吃完晚飯再好好泡個澡,睡一覺,明天就去玄月宮。」
「不要明天,太急了,」紅綃強打精神地說,「我們可以在寨子裡多住幾日,好好休息,還可以多打聽些玄月宮的情況。」
「好,」雲棲苦笑著,她知道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停說話,儘管這些話她們已經重複了好幾遍,可說著說著,就到了。
暮色籠罩的雨林如同死一般寂靜。
馬突然受驚似的停住腳步,山道狹窄崎嶇,不能退、不能掉頭,它慌亂地踩踏著前蹄,重重地呼著氣,卻死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迷濛的霧氣里飄了出來。「救命啊——」
撥開迷霧,火把撲閃的紅光里浮出一個女人。
一襲妖嬈的緋紅衣裙,雪白的脖頸上繫著一條緋紅色的絲絛,銀紅色的領口敞開著,半露出兩團雪白粉嫩,烏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在兩肩,霧氣撩過幾根青絲,滑過鮮紅的唇。
自從上巳節在河邊見過亡魂,從不相信怪力亂神的雲棲有點信了。
雲棲舉起弩弓,白磷彈早已裝上,只需要輕輕扣動扳機,鬼又何懼?
沉聲問道:「你是人是鬼?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我當然是人!」妖嬈女子施施然地走來,一面走,一面用衣袖擦拭著眼睛,嗚咽著說,「我是漢人,丈夫在這條道上跑玉石生意,今天我們趕著去明月寨,給那裡的主顧送一批玉貨,誰曾想,不知從哪裡跳出一頭斑斕猛虎,一口就把他叼走了。」
說到這,女人一屁股坐到路邊抱頭痛哭。
「打住,」雲棲嚴厲地制止,難道這裡真有老虎?「再哭就把那頭老虎招惹來了!」
她雖然不覺得怕,可這裡地形複雜,萬一大貓從霧裡給她們來個突然襲擊就完蛋了。
「你很熟悉這裡的路?」
女子強抑住哭泣,腮邊還掛著淚,我見猶憐地點了點頭。
「你在前面給我們帶路,」雲棲看了看暮色,「我們帶你離開這。」
路在腳下,這個陌生女人走在前面。
在外人面前,有些話二人不方便說,便沒話找話地跟這個女人聊天。
從她的名字,年齡,哪裡人……一直聊到她的丈夫。
雲棲心裡疑惑,便問:「英英,你既然認識路,為何不趕緊逃命,卻獨自留在山裡?」
女子又垂目拭淚,嗚咽著說,「天色已晚,我一個人不敢下山,躲在路邊等路人結伴同行。」
此刻她們已經翻過了山頭,循著山間小道,前面忽然變得開闊,出現一片林間空地。
空地上錯落有致地點綴著幾塊嶙峋的怪石。
這裡氣候潮濕,久無人跡,山石上覆著厚厚蒼苔。
更令人奇怪的是,在山道上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女子竟然面不紅氣不喘,縱身一躍,竟然攀到上了山石的最高處。
此刻高山上的霧早已消散,露出墨汁浸染的蒼穹,一輪圓月玉盤似的掛在空中。
如水的月光灑落,勾勒出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影。
月光下的臉卻變得異常蒼白,臉部正在發生某種詭異的變化,唇角擠出兩枚異常尖利的白牙。
她面朝東南長身而立,這種變化令她感到煩燥不安,她忽然倒地,身軀不受控制地從石頭上滾落,在地上接連滾了兩圈,然後猛地立了起來。
這時的立只能說是四肢朝地的立。
而她仿佛很享受,昂首挺胸對著夜空發出一聲吼,那吼聲赫然就是震耳欲聾的虎嘯。
身下的馬陡然受驚,四足亂蹬,惶惶然昂首高嘶。
雲棲飛身下馬,拉緊韁繩,安撫驚馬的同時,將紅綃扶下。
這馬只能讓它自生自滅了,雲棲鬆開馬韁,驚馬揚起四蹄,頭也不回地朝著密林深處奔去。
二人則趕緊循著來時那條山路往回走。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刮來一陣狂風。
風聲獵獵,飛沙走石,樹葉嘩啦啦的響。
又一聲虎嘯響起,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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