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箏

  第36章 風箏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如同天上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也飛不出人的視野。」

  *

  一夜微雨,晨曦乍露,秦王府後山掩映在青翠欲滴的竹色中。

  馬蹄聲從林間穿過,一群驚鳥撲稜稜地從林梢間竄出。

  幾乎就在同時,一陣疾厲的破空之聲呼嘯而出,驚鳥中箭,撲簌簌如同雨點般墜落。

  隨行的獵犬歡快地奔出去,爭相恐後地把獵物叼了回來。

  眾人屏息凝神,目光追隨著那隻飛得最高、最疾的鷹隼。

  鷹隼似感受到了這種無形的壓迫,惶惶朝著青天直去。

  然而,無論它如何展翅欲逃,終究逃不出那支更快、力載千鈞的箭——秦王的箭。

  下一瞬,胸口上插著羽箭的隼已直直跌落在馬前。

  那馬當然是世間罕有的寶馬——大名鼎鼎的「颯露紫」,馬如其名,通體純紫,骨騰神駿,陪伴著主人征戰沙場,穿梭於槍林箭雨間。

  秦王翻身下馬,隨行侍從立刻在林間空地上布置桌案。

  案上的膳食,有滷牛肉、西園的燒雞、大川家的胡餅、冷家的酸酪,這些自然是殿下打獵後最喜歡享用的。

  隨意用了些膳食,秦王用手帕揩了揩唇角和手,望向陪同狩獵,也坐下一同用膳的郭宏,道:「那個雲薇的來歷查清楚了嗎?」

  為了調查雲薇的底細,郭宏剛回到長安,「果然如殿下所料,這個女子的來歷極為可疑,按照她說的方向找去,那裡崇山峻岭,山高入雲,方圓百里內沒有人家,後來,我們在深山裡終於找到幾戶獵人,獵人說,太白一帶山高林密,根本就沒有村莊,更從未見過如她那般如花似玉的女子。」

  秦王目中帶著沉思之色,又道:「我早就料到她在說謊,雲棲根本就沒有胞妹,只是這二人竟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郭宏微微一愕,問道:「屬下不明,既然尚未調查清楚她的底細,殿下為何將她安排到太子身邊?」

  秦王將一塊滷牛肉夾入口中,慢慢咀嚼著,緩緩道:「我與她素不相識,她故意喬裝成雲棲接近我,很有可能是老大派來的。」

  「嗯,所以殿下反其道而行之,派她去東宮,只有這樣,才能弄明白她的真實身份。」

  郭宏給秦王斟了茶,又道:「鴻漸好奇,她已經進了秦王府,算是跟了殿下,將她送入東宮容易,想讓太子接納她,信任她絕非易事,殿下又是如何做到的?」

  秦王拿起青瓷茶碗抿了一口,道:「她若是老大派來的,派入東宮,正好原物送還。她若不是老大的人,去到太子身邊,如她那般巧舌如簧,自然可以將那套誆騙我的說辭用在太子身上……」


  郭宏會意,笑了,「殿下高明,太子便會認為,雲棲授意胞妹冒充自己嫁給秦王,而東宮的雲棲才是真正的雲棲。」

  秦王得意道:「為了讓她演得更逼真些,我還特地準備了同樣的白鸚鵡,教她種花賣花,還好太子對雲棲並不熟悉,雖說時間緊,卻也學了個形似,據東宮的眼線稟報,她做得很好,只是……」

  「只是什麼?」

  「太子以為她就是真正的雲棲。」

  「看來這個假雲棲並不是太子所派。」

  秦王沉思著,手中慢慢把玩著那隻茶碗,喃喃著,「她的來歷的確古怪,而且這個女子雖然只有十七八歲,卻機敏狡詐,能言善道,竟然一直都未露出馬腳。」

  郭宏想了想,又道:「雲薇現在與太子朝夕相伴,如膠似漆,會不會對太子動情?我們還能信任她嗎?」

  秦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凝視著手中緩緩轉動的青瓷茶杯,仿佛那不是茶杯,而是置於掌心的女子,輕聲道:「一個人只要有欲望,就會有弱點。」

  郭宏若有所思,輕挑劍眉,「哦,雲薇的弱點是什麼?」

  「據貼身使女稟報,她每日都要沐浴,每次沐浴都不許使女服侍。使女只得偷偷窺視,終於發現了她的秘密。」

  「什麼秘密?」

  「她在獨自一人沐浴的時候,喜歡唱歌,但歌詞卻沒人能聽懂。」

  「她不是中原人?」

  秦王微微頷首,道:「確切地說,她唱的歌很動聽,卻又很古怪,歌詞和曲調都是你我從未聽到過的。」

  「所以,想要搞明白她的來歷,可以從那些歌入手?」

  「正是,我已經安排懂音律的人盯著她,會把她吟唱過的歌詞和曲調都記錄下來。」

  郭宏興趣愈發濃厚,「殿下還有什麼發現?」

  秦王似笑非笑地道:「如果一個女人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照鏡子,即便在花園裡散步,隨身都會帶著面小鏡子,這樣是不是很奇怪?」

  郭宏凝眉思索著,笑了笑,「殿下,女子天性愛美,除了雲棲,天下的女人,似乎都是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照鏡子,這算不得奇怪。」

  「可是,一個人照鏡子的時候,嘴巴里還總嘟囔著一句話,我見過的女人多得數不清,可沒有一個會說那般奇怪的話!」

  「什麼話?」

  秦王低下頭去,拉起左腕的袖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的手臂,神態異常痴迷,指尖輕輕撫摸著左臂上毛髮豐盈的肌膚,那模樣說不出的妖異。

  一面撫摸著自己,他口中一面喃喃著,嗓音儘可能的尖細,竟然模仿得惟妙惟俏,「太好了,我做夢都想跟她一樣。現在,我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我的皮膚跟她一樣光滑,一樣潔白,天哪,像牛奶一樣白啊!無論哪個男人看到,都會發瘋一樣地愛上我!」


  「唔,」郭宏低低呻吟一聲,渾身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驚聲道:「她到底是什麼?」

  秦王哈哈一笑,補充道:「這還不夠,每天坐在鏡子前面,她手中拿著木梳,光是梳頭也能梳一個時辰。」

  郭宏譏笑道:「不會變成禿頭嗎?」

  秦王笑得更暢快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冷冰冰地道:「一面梳一面說,這麼美的頭髮,是不是比她還要美?」

  「她?」

  秦王好整以暇地坐正,撣了撣衣袍,恢復洪亮沉肅的嗓音,「我想,雲薇口中的她,一定是雲棲。」

  郭宏皺眉,驚聲道:「這個女人是不是犯花痴了?」

  「花痴?」秦王大笑,可又忽然記起自己竟然與這個瘋女人一夜洞房花燭,而且竟然感到異常歡暢,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就如同啃蘋果的時候,一口咬下去,忽然發現蘋果里冒出半條蟲子。

  「我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秦王抬眸望向碧空,「我想她一定是個妖人,用某種妖術控制了雲棲的身體。」

  「妖術?」

  「這裡頭的確有鬼,」秦王嘆了一口氣,「不良人曾經稟報,在失蹤前,雲棲和紅綃一同去過西山的白雲觀。」

  「白雲觀?難道是那個仙師使了什麼妖術?」

  秦王望向遠方的目光變得悠遠深邃,仿佛想要越過莽莽群山,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道:「不良人遍布天下,雲薇不是雲棲,真正的雲棲,早已帶著紅綃出了開遠門,朝著劍南而去。」

  「她為何離開長安?殿下查出來原因了嗎?」

  秦王喃喃著,「白雲觀的諾德仙師,雲棲離開長安前見過他,他一定知道什麼,我找過他,他卻半個字都不肯說,哼,即便不肯說,我也能參透其中的奧秘。」

  郭宏凝眉思索著,道:「殿下,東宮的眼線稟過,此人與太子過往甚密,我已經派人盯著他了,有什麼動靜,我們立刻就會收到消息。」

  秦王收回遠眺的目光,猛地一口飲下剩下的茶水,冷冷地道:「光盯著看來不夠,派人混進去。」

  「是。」

  「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如何說服雲薇去東宮的嗎?」

  郭宏點頭,洗耳恭聽。

  「我告訴她,東宮太子乃是未來的皇帝,她跟了太子,將來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

  「她動心了嗎?」

  「她的確動心了,立刻問我——」

  「問了什麼?」


  「她問,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后,是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比不上她?我說——是!她高興極了,又問,就是雲棲也比不上她?我說——如果你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天下所有的女人,見到你都要下拜,雲棲也不例外。」

  郭宏有些納悶,帶著十二分的思索道:「可是她進了東宮,成了太子的人,將來恐怕不再願意為殿下效力。」

  秦王給自己斟了茶,臉上噙著笑,饒有興趣的笑,卻異常篤定地搖了搖頭。

  「人都有弱點,而她,最大的弱點就是不自量力。她想要處處勝過雲棲,卻完全不了解這個世界,我不過就是跟她聊了聊這個世界,她很快就明白,只有跟我合作,她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郭宏輕聲嘆息道:「如果不合作,太子就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而她母儀天下的夢想,就會化為泡影。」

  「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秦王仰起頭來,望向晴空下飛舞著,顏色、外形各異的風箏。

  他凝望著,許久,終於道:「人一旦有了欲望,就如同天上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也飛不出人的視野。」

  郭宏也仰起頭來,順著他的目光,從龍首原山頂俯瞰,旭日熔金,燦爛的夏日陽光籠罩著長安城。

  城樓高聳,宏偉壯觀,城裡人來人往,街陌縱橫,熙熙攘攘,一派繁華喧鬧的紅塵。

  而長安城的南方,煙光淡盪,雲山綿延無際。

  這時,秦王目中忽然掠過一道奇異的光芒,一隻忽如而來的信鴿闖入了他的眼底。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淺笑,瞳底已漫起深不見底的柔情。

  那鴿從南方來。他從小竹筒里取出信,信上只有極簡短的一行字:雲棲與紅綃已入滇。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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