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水
青州刺史袁譚領兵一萬攻入北海,曹操分兵五千與樂進,讓其迎敵。
袁譚自平原、濟南兩郡國出兵,攻入濟北,樂進軍少,又都是去歲新募之兵,只堅守濟北郡治盧縣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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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春沒多久,早晨的暖陽照射著淯水河畔。
早飯之後,大群男子被勒令脫去身上全部布片,一個個光著腚呆在岸邊,人太多,老遠就可見白花花的一片。
好在附近是兵營,沒婦人過來,女醫匠也全躲在軍營中,並不怕被人看,赤身男子們就在岸上嘻嘻哈哈笑著,有人用手捂著要害,有人明目張胆地相互比較胯下之物。
這些光屁股的男子都是橫江軍卒兵,他們身旁,放著大堆布衾(注)。
開春回暖,今日要開始鍛鍊水性了。
旱鴨子們要想成為水軍,必須先熟練水性,再學會不暈船,最後才能以舟楫為單位配合作戰。
淯水靜靜向南流淌著。
無論是從武衛軍分過來的,還是開春後新選入的,岸上的卒兵大多數都還不識水性,脫光了身子也只敢縮在岸邊,或嘻嘻哈哈,或望著河水發怔。
一名武衛軍過來的老卒伸出只腳,剛探入水中,便「嘶」地倒吸口涼氣,急又縮回來。
一群光屁股壯漢這樣不嚴肅的場合,不可能再排起整齊的隊列,岸上唯一小群穿著甲冑的人是回南陽沒幾日的曲水校尉彭虎和他的親衛們。彭虎在光溜溜的人們身後走來走去,臉上也全是笑。
他這一校,不計算艄公的話,卒兵已有一千二百人,暫只能編兩曲,已經半數在此地了。
莫名其妙的,大家都覺得這位校尉笑得很不懷好意,凡被他眼睛看到的,都感覺身上似乎在發冷。
來回看幾遍又白又肥的光腚們,彭虎才再「嘿嘿」笑著揮手:「救護營下水!」
「噗通噗通!」
聽到彭虎命令,本曲軍侯領二百救護營人員先沖入水中。
救護營被分為兩部輪流護衛,防止水中出現險情,他們由四百多名自原黃河水軍、彭蠡澤水賊、劉表水師中選出來的善泳卒兵與艄公共同組成。
救護營負責在深水區應對緊急情況,等他們到位,彭虎才再叫:「甲屯上前!」
甲屯百人將領著麾下磨磨蹭蹭地站到岸邊,或伸腳先試水,或抱著膀子裝無畏,或彎腰捂著胯下含羞,都不能完全遮掩住面上的懼意。
「下水!」
彭虎一聲令後,百人將咬牙,帶頭「噗通」跳入水中。
彭虎選擇的這段河道,其實岸邊水並不深,只齊腰而已,不可能讓旱鴨子們第一次下水就到深水裡去。
不過這是早上,就算天氣回暖,河水也還很涼,再加驟然入水的驚嚇,頓時讓甲屯百將慘叫出聲:「啊!」
在河中慌亂地揮動一會手臂,感覺腳終於蹬著河底沙石,稍得安心站起身來,百將才牙齒打顫著招呼:「下…下水,無事…事!」
無論是他之前高亢悽厲的慘叫,還是現在牙齒打顫強忍無事的表情,都讓其他屯的卒兵們哄然大笑,全忘記一會後這慘狀就要輪到自家頭上來。
甲屯的卒兵也在岸邊笑,然後自覺跳下去小半。
凡跳下去的,就沒有不呲牙咧嘴冷嘶的。
看著岸上剩下的六十多個人,彭虎再喝令:「下水!」
又有三十多人咬牙跳入水中,但剩下的無論水中百將和岸上彭虎如何呵斥,也不肯再跳,在令行禁止的司州軍中,這種情況及其少見。
「噗通!」
彭虎終於忍不住,提腳使勁踹在他身前卒兵的白腚上。
「啊!」
那人手舞足蹈,慘叫著慌亂著落水。
岸上不敢下水的,看見這一出,咬牙閉眼又縱身下去七八個,最後的都是彭虎一人賞一腳踹下去。
這邊只是淺水區,待入水的緊張感消失去,身體也就適應了水溫。
彭亢在岸上再下令:「划水!」
甲屯士卒們就在淺水中開始手劃腳蹬,岸邊頓時水花四濺,熱鬧非凡。
不過毫無例外,就算深水區有人接應,也沒人敢過去。
水邊長大的人難以想像北地健兒們的畏水程度,水溫還低,彭虎也不能讓他們在河中泡太久,兩刻之後,無奈地叫甲屯卒兵上岸休息,換乙屯下水。
還留在河中的救護營人等開始憋笑,他們都明白,在冰水中泡習慣後並不會覺得冷,反而離水才更受不了。
果然,甲屯卒兵才離水上岸,被風一吹,上百人就全倒吸涼氣,縮著肩膀抖手抖腳,牙齒打顫得厲害,個別的還臉色發青。
早有準備的親衛們抱來衾物,給甲屯卒兵披上禦寒,卻不許他們就穿衣披袍。
彭虎將乙屯最後幾個卒兵踹下水後,回頭對甲屯人等說:「稍歇一陣,待輪完戊屯,再來!今日練水性,不至日落,操演不止!」
還得再來?
現在可只是早上,要操練到日落還得幾個時辰?還得下水幾次?
習慣了一日三餐,午飯怎麼解決?
披著布衾打顫的卒兵們頓時怨念深重。
「諸位無需擔憂,午時自有食送至,尚有醫匠在營中熬薑湯,當一併送至,祛寒!」
果然是要在水裡泡一天了,彭虎的話語讓卒兵們心情大差。
河灘上,一隊甲士緩緩行過來。
待這隊甲士走近,卒兵們才發現,最前面的居然就是自家的橫江將軍孫觀,他身旁跟著另一位曲水校尉夏侯盛。
才剛開始練水性,將軍竟然就親至?
彭虎上前行禮,孫觀揮手讓他繼續,自家與夏侯盛立在岸邊看,此時乙屯卒兵還都泡在淺水中。
都是初次下水,乙屯的表現與甲屯並無區別,並不因將軍到就有所改善,深水區人人發怵,沒人敢划過去。滿兩刻之後,乙屯與河中救護營被彭虎一起叫起,換丙屯與另一部救護營下水。
看著彭虎一個一個踹人下去,孫觀突然招親衛過來:「卸甲!」
彭虎、夏侯盛吃驚,忙跑過來阻攔,孫觀擋開他們的手,邊從身上取下披掛遞給親衛,邊道:「忝為橫江將軍,某亦不識水,今日隨卒兵習之!」
不一會,這位橫江將軍亦如岸邊的卒兵一樣,渾身赤條條無絲毫遮攔。
幾名彭蠡澤來的卒兵並不畏寒,但看清這位將軍身軀之時,亦都倒吸一口涼氣,周邊「嘶」聲不止。
連彭虎都受到驚嚇。
自家這位將軍身上,布滿橫七八豎的舊日傷痕,怕不有二三十條之多!
這是經歷了幾多惡戰?
孫觀赤身站在卒兵們面前,任人指指點點,也不遮羞,旁若無人道:「我本不習水戰、不識水性,主公以水軍無人可領,授命於我!我亦知水師難建,然於亂世得逢此明主,丈夫豈可再畏事難而退?」
「主公以上古先賢之度量,行世所未聞之新制,已定於六月初一立國,然國無水師,何以渡湖海、盪滅群寇?故我等所負,重莫大焉!」
「劉表數與主公為敵,荊州水師環視於外,我水師若欲立,當速!諸公勿怨****之急!」
「我已於威烈軍、驍騎軍、橫野軍借醫匠六十人,今日便至,當可治習水患病者!若有不治、不救而亡者,孫仲台之過也,亡後可盡咒之,勿怪他人!」
又手指自己身上最大的一條傷痕,孫觀厲聲喝:「我知卒兵受主公恩養至今,多有報死之志,以得入三崤山為榮,死且不懼,尚懼水乎?我亦不識水性,今日起與諸公同習,當先通其妙,以待主公驅策!」
說完,赤身裸體的橫江將軍跑步向河,在卒兵們注視下,「噗通」一聲躍進水裡去。
孫觀勇氣可嘉,不過只是完全蠻幹,他並不隨丙屯卒兵在淺水區多呆片刻,入水之後,便直奔著救護營所在去了。
待雙腳踩空,兩臂劃拉兩下,以橫江為將軍號的勇者就「咕嘟咕嘟」開始下沉。
救護營中兩名水性最好的忙來救他,水中救援最怕被溺水者抱住,好在今日之前,道理已反覆講述給卒兵們知曉,溺水時不能張口,不能糾纏施救者;救護營之前也有演練,一個從身後,一個從側面,將孫觀拖了回來。
鄧季知道有人工呼吸、胸腔擠壓這回事,不過細則完全不知道,更沒有實踐、旁觀過,對於水軍的水中救援,提供過這些理論,不過橫江軍中還沒有實驗的機會。
營救得及時,孫觀溺水不過些許時間,又閉口未嗆進水,並未昏迷,倒免去做人工呼吸的第一個試驗品之恨。
將軍如此,四名曲水校尉中唯一不通水性的夏侯盛也卸掉甲,咬牙躍到水中去撲騰,有孫觀之鑑在前,他要老實許多,在淺水區劃了一刻多才改到深水中去,同樣溺水,被拖救回岸。
司州卒兵不缺蠻幹的,將校已如此,底下的還有什麼好說?夏侯盛之後,丙屯中便有三十餘人劃向深水區,岸上的也一個個撲騰著準備再下,嚇得彭虎趕緊攔阻:「按屯輪番下水,否之恐救護營施救不及!」
註:布衾,被褥,以麻、葛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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