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
城牆下,幾處殘焰還散發著屢屢黑煙,被破壞的雲梯、衝車碎片散落四下。
連續數十日大戰下來,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刺鼻的屍臭味道。
幾聲銅鑼脆響後,眼見著袁軍如同潮水般退回連綿的營地去,張遼站在城頭上,臉色有些陰沉。
數日前起,四門外的袁軍營地已完全連接起來,很是壓縮司州騎兵的衝突空間。
汗水混合灰塵冷卻後形成的凝固層敷在臉上,再被新的汗水沖刷開,形成道道花斑,看上去很有些髒,只是戰場上沒人會去計較容顏如何,張遼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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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孫觀等校尉,臧霸亦隨立在側,見張遼面色不豫,不解地問道:「袁軍攻打不休,龐雙戟收攏之黑山殘軍雖多烏合老弱,然戰陣相持至今,已漸堪用,尚有三萬之數!便徐蕩寇退歸司州,長子之儲糧充盈,得龐軍死守,又有壺關為外援,我威烈衝突、武衛襄助,便再無援至,亦非一時可破!今日亦如常,袁紹仍不得半分便宜,損數百兵又無功而返,將軍尚患何者?」
收歸遠眺的目光,張遼正色道:「吾等受主公大恩,萬事皆當謹慎!袁軍雖已數十日徒勞無功,然烏桓、鮮卑兩萬精騎不善攻城,徐公明領蕩寇走後再不出營,袁紹精銳大戟士亦藏而不露,可見尚有餘力,未到決死之時!」
待臧霸稱諾,張遼又道:「長子防務自有龐雙戟處置,吾等身為客軍,不便置語,只多省己身而已!司州軍雖負精銳之名,威烈、武衛二軍中卻多有新卒,不當與老卒一概視之!此言已提及數次,宣高勿嫌某多舌,戰陣生死之間,但有一步差錯,某等便萬死亦難贖罪!」
今歲補充入各軍的新卒兵,小半是自南陽民中新挑選出,亦有張濟降卒和到長子後投奔的部分黑山賊,威烈軍還稍好些,新兵只占半數,臧霸武衛軍中卻足占到八成以上。這些新兵武技雖然合格,卻未經磨合,對司州向心力也大不足,還不能與老卒兵相比。
不算車黍、徐盛兩個果毅,司州幾位將軍中,臧霸深知自己與韓浩只有守土之責,遠不能與太史徐張趙四位司州大將共論。常聽聞軍中議論,四大將中,太史慈、徐晃猛烈難匹,趙雲善御騎隊,這位張文遠則最善堅守,之前以孤軍守冀縣,使馬騰、韓遂十餘萬聯軍不得寸進,主公方得一戰而勝,其威名之盛,於西涼可止小兒夜啼!共守長子城這段日子來,其餘尚看不出,但僅憑這份穩重、謹慎的心態,已使人肅然起敬。
此時雖又是老生常談,但臧霸位在張遼之下,對方語含告誡,忙正容應下,再開口解釋道:「武衛軍中雖多新卒兵,然於河內時某亦常操演,不敢惰誤!今守城數十日,尚無大差,磨練乃多,漸堪一用。」
「某亦知宣高之能,尤其武衛之五千弓卒,甚利守城,入長子以來建功頗多!」
張遼先贊過一句,再皺眉道:「袁軍以民夫造柵欄、溝塹、箭樓,勾連縱橫十數里,隔斷往來,可見此番圍城其以穩為要。然吾所慮者,其數日攻城所遣之軍,一日多過一日,可見已漸有不耐,決死或只在十數日內!然司州音訊時斷時續,近十餘日更是全然斷絕,主公若再遣援至……」
城樓道上突然一陣響動聲傳來,張遼先停下話題,與臧霸一起看去,如今的上黨主人龐雙戟領著幾名近衛,正健步行來。
這位新崛起的一方之主臉頰枯瘦得厲害,雙鬢霜白,畢竟已過知天命之年,近日裡又勞心得厲害,不過精神頭倒足,與路遇的每位卒兵都要儘量寒暄一二句,行走間踏出的每一步步伐都很用力,顯示出他的自信來。
待龐真行近,張遼、臧霸領眾校尉齊施禮:「龐公!」
「諸公勿再多禮,」走到近前,龐真語氣便有些急,全不似之前顯示的沉穩:「今日恐有事故!」
戰時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眾人心中齊一緊,張遼忙問:「可是壺關有變?」
張燕兵敗身死,龐真雖收攏大量黑山敗兵、流民,但多為烏合,要守住上黨郡,只能依託長子、壺關兩處要地。壺關易守難攻,由龐真之子龐遷領兵八千駐守,全是龐真本部人馬,非最近才收攏的黑山潰兵,威烈、武衛軍與龐真皆留在長子。
亂世十餘年下來,龐真得存活下來的兒子還有三個,唯龐遷成年,英武卓群,可替父分憂;其餘兩個都還只是不到十歲的幼童,乃龐真獻鄴城再入太行為賊後新納之女所生。
說起來因當初反叛袁紹,打開鄴城城門引黑山、鄧季入城之事,龐真亦為袁紹深恨,張燕之後的黑山余脈誰都可能降袁紹,獨龐雙戟不敢,不得不拼死一搏。為不使鄴城的兵馬、物資與袁紹輕易連通,便遣兒子去駐守壺關。
壺關易守難攻,乃整條滏口陘之西出口,不先拔長子外援,甚難破開。袁軍圍死長子城後,龐遷只能遣斥候在附近山頭點狼煙報平安。
只可惜涉侯國、滏口陘東出口早已落在袁軍手中,并州事變後,為防上黨,袁紹於險要之地加派兵士駐防,否則倒可借壺關經滏口陘再襲鄴城,逼袁紹撤軍。
此時龐真現急色,張遼首先便猜是壺關有變。
「非壺關事!」龐真搖頭否決,慮道:「城外袁軍與他日不同,恐有變故!」
張遼、臧霸齊掉頭往城外看去——遠處袁紹中軍帳風平浪靜,剛退卻的攻城軍多半都已撤回營中去,只留零星幾個在左近收斂屍體、救治傷員、收集器械,鮮卑、烏桓騎於外遊走警戒,與往日並無不同之處。
長子城內,龐真自守北城、東城、南城三處,唯請司州卒兵駐守西城,若有吃緊處再請司州軍馳援。只是袁軍圍城後,更為重視司州卒兵,其中軍帳就扎在西城外。
龐雙戟也眺望一會,才開口解釋道:「西城無異狀,南北亦如此,只東城外不同,袁軍雖已敗退,所留營外檢點投石、雲梯、衝車者頗多,陣後隱有鼓號煙塵,恐尚有它圖!」
臧霸出聲驚呼:「此定袁紹欲出其不意,前番疑兵,此再度攻城,重在東門!」
張遼暗道龐雙戟畢竟是歷年的老行伍,平日不顯過人之處,然若敵軍中有些蛛絲馬跡,立馬便能引起警覺來。
袁紹身邊不乏智謀之士,從徐晃領蕩寇軍退走以後,每日攻城都只是一波,隨即便退歸營中,故而守軍得漸穩定下來,後面的戰事並如何艱難。
此舉一來以優勢軍力消耗城內兵力和物資,增加守軍疲勞度,二來有麻痹惑敵之用,張遼等也早提防著。
按龐真所言,這是要驟然發難了麼?
更慘烈的戰事就要開始了!
臧霸徵詢張遼意見:「袁紹志在東城,當下死力,與前番定不同,某便遣城內武衛軍一千弓卒、五百刀盾往援!」
張遼搖頭否決:「既已先覺,便不足慮!唯恐此又為袁紹疑兵之計,使各部披甲枕戈,集結待令即可,無需便上城牆,先觀龐公部眾禦敵!」
「如此甚善!」龐真同意。張燕兵敗後,來投奔的黑山敗兵絕大部分都要求到鄧季帳下而不是他龐雙戟,若非司州軍在長子只收符合卒兵標準的精銳彪悍者,龐真定落不到多少人口。
在上黨張遼等乃是客軍,若萬事全都仰仗,便得勝,日後部眾中又如何看他龐雙戟?
老賊頭也有不服輸的念頭。
三人在城牆方議定,城外遠處袁軍營寨門突然大開,一隊輕騎揮舞使節旌旗,往西城門處緩步馳來。
諸人疑惑目光中,直到城樓下護城河邊,來騎中方有人仰頭放聲喊道:「馬超、麴義共反,今已陷長安!另有曹孟德趁虛攻入河南,鄧慕安敗亡在即,司州軍馬尚欲苦陷上黨乎?」
隨著他的喊話聲,騎隊中有數人彎弓,將去掉箭簇的響箭射上城牆,箭杆上分明都綁著書信。
辨清楚牆下來騎的話語,龐真頓時大駭,張遼、臧霸等亦俱驚詫莫名。
彭亢、劉辟出聲怒斥:「一派胡言!」
有近衛去左近拾撿響箭,射聲校尉雷薄亦忍不住,開口怒喝道:「賊廝何敢胡言亂語,擾我軍心?」
喝畢,雷薄已持弓在手,自身側近衛箭壺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弓略瞄後,鬆手便放!
箭如流星,瞬間划過空間,正射在對方撐著的旌旗杆尖上!
城下騎隊一起吃驚,雷薄又喝道:「妄語惑眾,欺司州不殺來使乎?再不退去,吾便射人!」
喝退袁紹使者,轉頭看時,張遼、臧霸、龐真三人已聚攏頭,共觀軍士拾來的一封書信。
雷薄不好再擠過去,只得焦灼地隨孫觀、彭亢、劉辟在側侯著,又猜測書信上其實也是剛才袁軍騎使所喊內容,不看也罷。
待張遼三人抬頭,孫觀立即出聲:「將軍!」
一聲之後,不知該如何詢問,又突然止住。
消息雖來自敵營,但無風不起浪,龐雙戟老臉上早不再見半點從容與自信,只剩下憂慮。
張遼、臧霸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見兩位友軍頭領默然,龐真不安得更厲害,幾乎是顫抖著說:「袁紹之言絕不可信!慕安經營多年,豈容腹地出此逆賊?便真有此逆事,司州尚有三軍在,當可無事!」
「嗚!嗚!嗚!」
話剛畢,遠遠的東城樓上示警的號角聲已急促地響起來,不多時,鼓響、呼叫、喊殺聲也逐一傳到西城牆頭。
袁軍果然再度攻城了!(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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