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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一石兩鳥

  「太祖爺的訓誡你可還記得?」

  「奴婢時刻不敢有忘。洪武十七年,太祖爺命人鑄了一塊『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的三尺鐵牌,高懸在宮門裡。成祖爺遷都時,把這塊牌子帶到北京,立在乾清宮旁的太監值房。」

  「你記著就好。朕當年被困五城兵馬司,你拚死報信,朕心裡也記著。但朕不能徇私,救駕是救駕,貪墨是貪墨,不是一碼事兒,此事若是坐了實,可別怪朕翻臉無情!」

  曹化淳叩頭道:「萬歲爺,奴婢若真有此事,哪裡對得起您老人家的獎掖愛護之心,不必您老人家動嘴,愧也早愧死了。但奴婢看此事實在蹊蹺得很,溫先生身居首揆,卻跟那些台諫官一般,只憑一些風聞,便急急忙忙地入奏,大違常例,似乎此事與他有莫大幹系。奴婢請旨,徹查清楚,一則向萬歲爺交代明白,二則也可洗清自身。」

  崇禎沉思片刻,才點頭道:「也好,朕就給你一個機會,但此事關係重大,不可四處驚擾。起去!」

  .........

  曹化淳回到東廠,與手下太監王之心商議,派檔頭、番子扮作各色商販、郎中、術士,溫府四周查探,監視跟蹤出入溫府的所有人員,隨後親往司禮監拜見掌印太監王德化,請命到內文書房調出批紅的張漢儒疏稿,命中書抄了帶回。王德化雖然對曹化淳有所不滿,但這事關係外朝彈內,卻不能不做出內廷一心的態度來的,不然,怕就要有人說閒話了。

  那疏稿洋洋萬言,羅列了六大害五十八條款罪狀,逐款細看,不知如何辯駁,曹化淳絞盡腦汁,反覆翻看疏稿,累得頭昏眼花,不住地用濕手巾敷臉拭汗。日落時分,檔頭來報:「兩乘涼轎徑直抬入溫府去了。」

  「轎中是什麼人?」曹化淳登時來了精神。

  「轎簾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分明,但聽進門時問話的口音,屬吳語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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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曹化淳換了便服,快步出屋,帶了幾個便服的檔頭直奔溫體仁的府邸。

  溫府所在的石大人胡同因內有權臣石亨的賜第而得名。天順年間忠國公石亨大將軍因奪門之變,擁戴英宗復辟,而權傾朝野,被賞賜了這套豪宅,宅子在胡同北面,幾乎占了小半個胡同。溫體仁做了首輔以後,將石亨舊宅買下,修葺翻新,改作府邸。

  曹化淳命隨身的幾個檔頭在胡同里的茶攤上吃茶,獨自走進斜對面的一家滷煮火燒小店,叫了一碗熱騰騰的滷煮火燒,用寬沿的涼帽遮了大半個臉,邊吃邊朝對面巡看。暮色之中,溫府里的高大榆樹、槐樹蓊蓊鬱郁地擠滿了庭院上空,樹葉上不時閃爍著金色的餘暉。將近定更時分,溫府的左角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兩乘青布小轎,朝西南快速離去。

  不等曹化淳示意,兩個檔頭已快步跟上,若即若離地隨在轎後。曹化淳付帳出店,隨後追趕。半個多時辰,兩乘轎子穿過前門大街,拐到一條胡同前,轎上下來二人,打發轎子回去,一人接過燈籠,一人抱著一捆東西,蹙身一前一後地進了胡同。


  胡同黑黝黝的,格外幽深。曹化淳小心地在胡同陰影里跟隨,借著燈籠的微光,發現這個胡同寬不過一丈,彎彎曲曲,有死彎、活彎;有直彎、斜彎;還有彎連彎,竟似迷宮一般,沒有前門大街車水馬龍的喧囂,極為僻靜。

  二人在一處略高的門樓前停下,持燈籠人上前輕拍兩下門板,黑漆大門開了一個縫兒,探出一個腦袋,問候道:「老爺回來了,少爺剛才還念叨呢!」

  「嗯!」那人打了幾個酒嗝兒,將懷裡抱著的東西交給迎出來的家奴,招呼道:「漢儒,先到書房,想必小犬還在惦念著。」

  二人提著燈籠進去,家奴將門嚴實地關好落栓。曹化淳一揮手,那幾個檔頭、番子縱身躍入院子,悄悄開了院門,曹化淳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此處是一個不大四合院,北面三間正房,東西兩處廂房,庭院中花木扶疏,一時間也分辨不出都是些什麼花草,只聞到一股薔薇花的甜香。

  曹化淳看西廂房內燈影幢幢,花窗下正好有一架葡萄,長得枝繁葉茂,閃身在葡萄架下,果然聽到有人說笑聲,正要附到窗前細聽,忽聽一陣腳步聲,急忙隱住身形,卻見那家奴烹茶而來,進了屋內,片刻即出來,原路回去了。

  曹化淳等了半晌,四下寂靜無人,才從葡萄架下鑽出,貼近花窗,只聽一人說道:「履謙兄,還是你心思縝密,竟找了這等僻靜的所在。」

  「這九彎胡同曲曲折折的十三道彎兒,寬處一丈有餘,窄處才容一人過得,平常人都不耐煩走,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說話做事也方便些。」

  曹化淳輕輕浸破窗戶紙,見屋內坐著三人,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一個二十出頭的後生。一個檔頭附耳低聲道:「督爺,那高胖長髯的漢子叫陳履謙,消瘦微須的叫張漢儒,那年輕後生是陳履謙的獨子。」

  只聽那年輕後生不勝艷羨地說道:「溫閣老何等尊貴的人物,竟如此禮賢下士,在府上留爹爹、叔叔吃飯,這般的榮耀晚輩不能夠躬逢,實在可惜!」

  「賢侄,豈止是吃飯,溫閣老還將皇上賞賜的御酒拿出來給我倆喝呢!那御酒可真香,我走南闖北的,酒吃了無數,還是頭一回喝到這等好酒。」

  陳履謙道:「那匹葛布可收好了?」

  「收好了,眼看到了五黃六月,明日尋個手藝上好的裁縫,給爹爹和叔叔做件袍子穿。」

  張漢儒捏著稀疏的鬍鬚,呵呵笑道:「好侄子,虧你想得周全,叔叔也沾些光。只是那樣上好的葛布,做成袍子,我倒捨不得穿呢!少不得小心供放著,日後回到鄉里,也好誇耀。」

  三人端茶吃了,陳履謙說道:「錢謙益果真有些門路,竟買通了勛臣保國公朱國弼,參劾溫閣老欺君誤國。」

  「朱國弼雖是開國勛臣之後,說話有些分量,但只上這麼一個摺子,空口無憑,沒有什麼實據,皇上不會動心的。這些年來,參劾的人還少嗎?誰得了好了?倪元璐、黃景昉、陳子壯、劉宗周……就是閣臣文震孟、何吾騶不都是因得罪了溫閣老,或降職或削籍。履謙兄,你就放心地等著這場大富貴!一等錢謙益斬首西市,溫閣老斷不會虧待了咱們。你那一處老家的宅子能值幾兩銀子?」張漢儒說得眉開眼笑。


  「那宅子倒是值不了許多,只是咽不下這口惡氣。我備了禮物求錢老賊替咱說話,他答應得好好的,可到了縣衙竟將我賣了,反替別人說話,將官司攪輸了。你說可惱不可惱?」

  「爹爹,如今咱借溫閣老之力,將他送進了刑部大牢,也算替溫閣老除去了眼中釘,一舉兩得,還想著那宅子做什麼?京城總比常熟老家好得多了。」

  「對對對……說得有理。咱們就留在京城,有溫閣老這棵大樹,怎麼說也好乘涼。」

  「京城好玩的地方不少,不見識見識怎麼行?」曹化淳推門而入,將三人驚得一下子站起身來,變色道:「你、你是什麼人?怎麼擅闖民宅?」

  曹化淳冷笑道:「咱是什麼人不用說,到了地方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什麼地方?」

  「北鎮撫司詔獄還是東廠大牢,你們隨便挑。」

  錦衣衛和東廠足以令人聞名喪膽,何況用刑慘酷的北鎮撫司詔獄和東廠刑房,雖說本朝天子登基,這東廠和錦衣衛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酷刑可沒廢止,三人嚇得戰戰兢兢,面無人色,等看清來人一身儒服,像個落魄文士,絲毫看不出凶神惡煞的模樣,登時放了心,張漢儒慍聲說道:「這位兄台身在儒林,想是蹉跎科場,流落京師,日子過不下去,才出此下策,闖到民宅里訛詐。若好聲請求,說不得看在同道的情面,贈你幾兩散碎銀子救急,但你這等無禮,咱們只好將你送官治罪了。」

  「哈哈哈……你誣陷得了錢牧齋,可誣陷不了咱!你想去哪個衙門,咱一定奉陪,不過要先到東廠走一趟。」

  陳履謙畢竟穩重些,他聽說東廠的番子常常喬裝易容,無孔不入,堆笑道:「兄台有話好說,我們三人奉溫閣老之命做事,還請……」

  「做什麼事?正要帶你們回去問個明白。」曹化淳朝外一招手,門外的檔頭、番子呼啦衝進來,將三人圍住,不容分說,反剪雙手,裝入大口袋裡,扛了便走。曹化淳帶著其餘的番子將房子細細搜了一遍,竟搜到了揭帖的草稿,上面圈圈點點,依稀可見「款曹、擒陳、和溫」六字,將「擒陳」二字塗抹了,「和」字改為「擊」字,正是溫體仁親筆所寫。

  看到這些,曹化淳不禁笑了起來,四年前周延儒為首輔時,他可是支持溫體仁倒周的,為此和高起潛關係鬧得極僵,可溫體仁當政這四年來,國勢越來越艱難,流寇都將鳳陽祖陵焚了,皇爺早就想換首輔了,自己在蘇州又沒有徹底將復社剷除,皇爺那裡落個辦事無能的評語,因此於公於私,曹化淳都要為自己著想一下了,若是自己能夠積極倒溫,皇爺那邊定然會改觀,畢竟自己的忠心皇爺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將那彈劾給自己看。不過倒了溫體仁後卻不能便宜這錢謙益,他東林復社可不是什麼好鳥,須得找個一石兩鳥的手段才行,休要叫東林以為倒了溫體仁,那周延儒就能復仕。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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