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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海商生涯(一)

  海南島居民們基本沒見過黑色人種,曾家的人面面相覷,而那個黑人卻跌跌撞撞向人群走來。

  「黑番鬼啊!」有人尖叫,有人去拿傢伙。曾岳揮揮手:「他似乎沒有惡意。大家莫要動,這個黑番鬼在船上時給我遞飯遞水,也算與我有恩。莫要傷害他……」話音未落,卻見黑人看見了他們,忽然興奮起來,飛速地奔了過來。

  他徑直跑到尹峰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幾里哇啦一通說,語速奇快。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鴉雀無聲看著尹峰和這個黑人。眼見尹峰面色沉重,說了幾句番話後,從懷中掏出了那把轉輪發火槍,遞給了黑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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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這槍厲害的曾景山「啊」地喊出聲,然後捂住自己嘴,看著那黑人捧著槍嚎啕大哭起來,驚訝得無以復加。

  尹峰扶起黑人,收回槍,走到曾岳面前說:「我得帶著個黑人走。」

  曾岳翻翻白眼,嘆息一聲:「尹兄,這到底唱得是哪一齣戲?」

  這黑人叫馬加羅,原是葡萄牙人在東非抓到的班圖族黑人,幾經轉賣,和葡萄牙人學會了語言,受洗信了基督,跟隨幾任主人來往東非和東南亞一帶。半年前,也就是尹峰穿越的那一天,他跟隨主人—葡萄牙軍隊上尉弗朗西斯科. 巴拉達斯前往澳門,突遇暴風驟雨,船翻人亡。他憑藉良好的水性浮在破木板上,在海上漂了5天後被曾二蛟的海盜船所救。

  昨天晚間,他認出了尹峰的轉輪發火槍:這是他主人弗朗西斯科.巴拉達斯的遺物。所以,忠心耿耿的馬加羅偷偷下了海,等海盜船一走就上岸來找尹峰了。他的葡萄牙語很標準,但語速很快,使尹峰費了不少勁才聽懂。他告訴馬加羅,他的主人可能已經葬身大海了。

  馬家羅哭了一陣,說他的主人在澳門還有個兄弟,是耶穌會傳教士巴拉達斯,他想去找到這個傳教士。尹峰把前後緣由一說,曾岳無可奈何地說:「如此,此黑番鬼與你還是有緣的。那麼你就帶上他吧。可是,不能進城,否則全城百姓都會來看的。」

  尹峰在回來的路上忽然想到,馬加羅主人的船和商船托馬爾號,可能都和自己穿越時空時掀起的大風暴有關。如此看來自己還真的是攪亂時空的蝴蝶了,只是不知道能改變到什麼程度。僅就現在來看,商船遇風損壞什麼的相對歷史長河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改變。

  萬曆28年的一月初七,辛亥;公元1600年2月20日,托馬爾號商船以及另一艘小一號的商船果阿號在晚間偷偷進入了三亞港,本地水師官兵藉口風暴來襲,停止了巡邏。接下來幾天,各商家忙碌不停地向海邊運貨。

  「為什麼不停大蛋港?」尹峰問船長巴雷托。

  「上次我們停泊時已經發現大蛋港於塞得很嚴重了,所以我們改停這裡。」巴雷托看著廣闊的三亞港:「這裡才是好港口啊!」


  尹峰心裡有點不舒服:這幫西方冒險家把別國的海岸線當做自己家,全然沒有顧忌。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做生意。這次有兩艘商船,海南全島的適銷對路貨物也滿足不了這兩隻商船的需求。因此,尹峰帶上了曾家一批要在澳門出手的鐵器,加上1000兩銀子,在完成澳門的交易後,用賺到的錢再去福建等地攬貨;這樣在九月份出洋季節到來前,再去澳門交易一次,將會使曾家的生意突飛猛進。

  在出行前,尹峰勸說崖州閩商會館的全體商人一起集資,然後派代表去福建浙江收貨,搭乘的是佛郎機番人的船隻,不會受到海盜或官府(兩家有時是一回事)的騷擾,這樣將徹底改變海南商人在出洋貿易方面的被動地位。他建議以股份制形式操作,到時的收益也按股份分配。這種相對當時商業界來說比較新鮮的做法,使很多人懷疑退縮了。不過由於他招來番船,這次又給諸位商家帶來了幾倍於往年的利潤,最終,還是有5家商號出資。共籌集有3000兩左右的現錢,由尹峰、曾景山帶著去攬貨。

  尹峰這才注意到:這個時代的中國商人習慣的還是零散的家族性的投資生意,合夥做生意也僅限家族內部或非常相好的朋友。雖然有地域商幫出現,商幫內部也有互助行為,但各家商行都是獨立不相統屬的,並無集資聯合從事一大項目的現象。而同時期,西方各國的東印度公司正在紛紛成立。

  不管怎麼說,這次出海貿易意味著,從萬曆二十八年的一月到九月,尹峰幾乎都得在海上奔波,陸地上跋涉。

  這一天,一直住在離城五里處河泊所的黑人馬加羅也來到了海邊,尹峰帶著他和曾景山等幾人作為貨主,登上了托馬爾號商船,在一月底離開了崖州,前往當時的中西貿易中心澳門。

  葡萄牙船艙室一般較矮小,衛生條件在當時世界航海界出了名的差,船艙生活條件較好的是荷蘭船或英國船,尹峰暫時還沒機會坐。他幾乎是踩著污水走進分配給自己的船艙,曾景山也捏著鼻子進來了,黑人馬加羅則顯得非常適應。尹峰嘆了口氣:自己的海商生涯,就在這臭氣熏天的葡萄牙船上開始了。

  看著兩艘番船消失在地平線上,送行的曾棋對曾岳說:「尹峰,此子非久為人下人者啊!」

  曾岳不易覺察地皺了下眉頭,謹慎地尋找適當的詞句說:「二叔,我以為無需為此憂慮。」

  曾棋看著他,曾岳繼續道:「尹峰前去二蛟爺處贖人,其實並不知道我們家與二蛟的關係。他不知海盜底細,但仍然冒險前往贖人,甘為我冒生命之險,可見此人重情重義。假使他獨立門戶,定著不會對我曾家不利,我信他。」

  曾棋點點頭:「但願如此啊。」他心裡在想:有什麼辦法留住此人的心呢?

  海風緩緩吹拂南海,托馬爾號和果阿號在5天後來到了澳門外海。尹峰站在船頭,眺望「蠔鏡澳」的港口全貌;這天天氣很好,全城最高處東望洋山頂的修道院很顯目,後世的山頂東望洋炮台此時還未建造;半島中部是連片的歐洲式建築,新古典主義式建築夾雜著哥特風格的教堂;這個時期,靠近內港有大片中式嶺南風格民居,最好的船隻停泊處就是沙梨頭至娘媽閣這段海灣,被稱為內港。


  托馬爾號和果阿號一前一後進入港口。此時港口已停泊了近百艘各國船隻:有中國的商船、漁船,葡萄牙人的卡拉克型大商船,東南亞的仿中國式帆船。港口和城裡到處是中國人、葡萄牙人、歐洲各地的商人冒險家,各種黑奴、東南亞各國的商人,還有大量日本人,熙熙攘攘,完全是座典型的國際化商業城市。

  當時的澳門常駐人口中,除中國人近6000餘外,按明朝政府統計葡萄牙男戶主400人,黑人奴隸有2,400人。眼下這三、四萬人口中大部分都是來此做生意討生活、做苦力養家餬口的各國流動人口。

  交易很順利,曾家的鐵鍋以一鍋半兩銀子價格全部賣出,十足賺了一倍的錢,其餘貨物也在貝爾納多家族的商業關係網中順利銷出,而尹峰私人攜帶的小珍珠賣出了500兩銀子高價。

  這一輪生意下來,包括小珍珠生意和曾家生意的牙擁,尹峰已經擁有1000兩銀子身價了。

  按當時明朝政府規定,居住澳門的葡萄牙人並不可以進廣州貿易,只有從印度來的葡船才可以進廣州;因此,在完成交易後,貝爾納多上了果阿號商船去廣州交易,他們家族從歐洲和印度帶來不少貨物,包括菸草:是作為藥材進口到中國的。尹峰則成為貝爾納多家族的通事和臨時代理人,一齊前往廣州。

  曾景山則忙著把賺到的銀子運回曾家的大本營泉州府,並且加緊聯繫北上閩浙等地收購生絲等貨物的事情。

  離開澳門前,尹峰帶著黑人馬加羅一連走訪了好幾處教堂,詢問傳教士巴拉達斯的下落,結果很令人失望,好像無人知道。最後他們經人指點來到聖保羅學院,進入到宏偉的聖保羅大教堂內,才從幾個耶穌會傳教士口中打聽到:傳教士巴拉達斯跟隨利瑪竇神父,去到南京傳教去了。

  尹峰聽到的瑪提歐?利奇(利瑪竇的原名)的名字後,身子一震,差點沒叫出聲。沒想到尋找馬加羅主人的兄弟,還能和中西文化交流第一人利瑪竇扯上關係。不過,今年利瑪竇就將北上京師了,可能不會有機會交往一下了。

  尹峰離開聖保羅大教堂時,回頭看著這座巴洛克風格的宏偉教堂,惋惜不已:明年,就是1601年,這宏偉的大教堂將毀於火災,連同整個學院在內燒得精光。雖然後來重建了,但在尹峰那個時代已經無法再現當年的宏偉與輝煌了。

  去廣州的商業旅行十分不順利。果阿號想去廣州交易,就得在澳門向中國官方納稅,由海防同知、市舶提舉及香山知縣三方共同丈量船隻的長寬,然後根據船隻的吃水深度來計算船內載貨的重量和數量,確定其應納稅銀的數量。本來完全可以靠賄賂官員剩下很多稅金的,但這次的抽稅過程,官府做的特別認真,一絲不苟,而且收了尹峰紅包後告訴他:稅監李鳳到廣州後,把每歲徵收方物及稅課的數額增加到二十萬兩,原先僅為六萬兩的;因此分攤到廣東市舶司得稅銀也增加到每年4萬兩了。所以,對來廣州交易的番船抽稅工作是不能放鬆的。市舶司的官員一邊說一邊把尹峰送上的貝爾納多的紅包收入懷中,一邊指揮丈量的胥吏認真工作。


  在交納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稅金和賄賂後,果阿號才得以在廣州靠岸。市舶司官員明令外國人一律不許隨意下船,只允許通事翻譯下船交易。幸好,在多次來過廣州的貝爾納多指點下,尹峰私下給一位王姓市舶司官員塞了不少金子,於是接下來的交易還是比較順利的,市舶司並未刁難果阿號的貨物,還高價收購了一座自鳴鐘,說是正好獻給稅監李鳳。

  按當時的規矩,外國船的船員是不許進入廣州城的,只需在江邊交易。今年這個規定執行的很嚴格,連通事也不許入城,使希望參觀一下廣州市貌的尹峰很失望。

  半個月後,不許進入廣州城的尹峰通過曾家的同鄉商人的關係,搞到了大批的生絲。但是,數量遠遠不足以裝滿貨艙。原因是去年以來礦監稅使縱橫嶺南大地,忽然間關卡林立,客商販運貨物舉步維艱,使陸路運來的生絲減少了很多;同時,廣州港抽稅的項目增加了很多,大小太監橫行不法,使往年海運來的生絲也減少了。

  農曆三月份的廣東沿海,已經有颱風的身影了。此時風已經很大,風是吹向西北的,而此時的果阿號正艱難逆風行駛。

  果阿號比托馬爾號這種卡拉克型船要小很多,不過400噸級而已,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顯得更加弱小。此時還未下雨,從廣州聘請的嚮導林阿水正在船頭緊張觀望,同時不斷下令:「好了,可以轉舵向北了,側風,走之字形。」

  一邊的尹峰一字一句把他的話翻譯給果阿號船長羅德里格斯,同時拼命抓住船舷穩住身體。

  「好了,尹先生,您可以下去了,下面一直向北,直到月港,不需要調整方向了。」

  尹峰提高聲音以壓過風聲:「船長先生,我寧願待在甲板上!」

  船長羅德里格斯哈哈大笑。

  因為船小,果阿號的船艙更加低矮,只有兩個統艙;船員們一個,貨主乘客一個。大夥睡的都是吊床,吃的是幾乎腐敗的食物。因為不通風,船艙變得悶熱起來,使人難以呼吸,所有人的衣服都濕透了,從來也不會幹,而且缺乏水;船上的水都發出一股臭味,大家不得不擰著鼻子喝水。

  據說稅監李鳳勾結了海盜在沿海打劫,而且也為了躲開官府可能的巡邏, 果阿號在回澳門後只停留一天,接上曾家的人後就出海向東行駛,做出回馬六甲的樣子。兩天後遠離廣東海岸線了這才掉頭向北,前往閩浙進行冒險航行。

  船上有30名船員,還有僱主曾家和貝爾納多家族,各有5至8名隨從僕人。果阿號是另一個新基督徒家族杜阿爾特.戈麥斯.索利斯出錢建造的,因為經常受到正宗葡萄牙天主教徒歧視,因此船員除船長、大副、二副外幾乎都是印度人、黑人、東南亞馬來人。

  隨著船的晃動,曾景山嘔吐不止,其他幾個曾家的僕人也是如此。船艙里到處是流動的嘔吐物和污水的混合體,尹峰才不願回船艙去受罪呢。


  貝爾納多也是同樣想法,能在甲板上待多久就待多久。尹峰並非頭回出海,多年的外出旅行使他很快適應了這種古典帆船上的生活。但無論如何,他不願下去聞那噁心的臭味。但是,很快風浪大雨一齊撲向了果阿號。由於是側風而行,果阿號被迫收起一半主帆,但船還是傾斜的厲害。忽然,風向猛烈吹向偏北,果阿號幾乎是滑行在水面上一樣飛速向北行駛,幾乎已經無法控制了。

  此時天昏地暗,四面都是雨水和海浪,嚮導林阿水也迷失的方位。再往北就要通過台灣海峽了,尹峰心想,大聲問:「林老大,這個方向可以到澎湖嗎?」

  「差不多吧?」林阿水沒有把握的說:「以前有船也是在這裡遇風,偏離航線一直到了倭國的。」

  「啊!」尹峰吃了一驚。

  「快下來排水,底艙進水!!」一個黑人船員從甲板下冒出頭,大聲地喊。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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