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魄海盜
正在互相毆鬥的有番地村村民和曾家僕人,以及那伙海盜。然而,那伙海盜雖然人數眾多,但是似乎並無傷人之心,只是把對方包圍起來。
尹峰拿出轉輪發火槍,舉起手朝天一扣扳機。
槍沒響,尹峰很尷尬地高舉著槍,保持這種姿態。曾景山不知什麼時候衝上前來,大聲說:「快點點火繩啊!」
尹峰更加尷尬,苦澀地說:「這種手銃不用火繩。」然後又用力扣動扳機,還是沒響。
曾景山打死也不相信手銃可以不用火繩打響,從懷中拿出火鐮遞給尹峰:「尹少爺,快點火!」
尹峰一頭的冷汗,決定再試一次,如不行就扔了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呯!」槍終於響了。
尹峰手一震,差一點丟下手槍。他並無使用古典手槍的經驗,火藥明顯裝多了,而且長時間不用彈簧片有點鬆弛了。不過因為藥裝多了,開火後聲音特別響,一邊的曾景山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萬萬沒想到這古怪的手銃真的不需明火就能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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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鬨鬨的人群一下靜了下來,尹峰拿過邊上一村民的火把,大步走向海盜群。
「誰是你們管事的頭目,出來說話!」
他看見面前這群海盜大都破衣爛衫,面黃肌瘦,相比本地村民來更象難民。這完全破壞了他對明朝海盜的良好想像,想當年王直、李大用與林國顯、許棟與許朝光、「飛龍人主」張璉、吳平、曾一本、林道乾與林鳳(以上是明朝中國海盜史的名人),都是叱吒萬裏海疆,動輒連帆上千,首領們華衣黃蓋稱王稱霸,坐擁無數金銀財寶,都是官兵聞風喪膽的牛人。
可眼前這幫本地海盜,幾乎就是叫花子的集合,連手中武器也不過是魚叉和棍棒,刀槍都很少見,更別說是火器了。而且,其中有幾個有著褐色皮膚微卷的頭髮,明顯是東南亞馬來人的特徵。尹峰心道:「還是個跨國海盜團伙啊!」
「俺是大伙兒的二駕,你是誰?」一個大漢排眾而出,滿臉鬍子使人看不清他的年紀。
「二駕?」尹峰聽不懂了。一邊曾景山湊上前說:「二駕就是二當家,江湖黑話是這麼說的。」
「我是曾家派來贖人的。你們就是李茂的人吧?」
大漢一咧嘴:「帶糧食了嗎?我們可寫明了的……」
看來他們對糧食的關心程度高於對錢財的啊。尹峰暗暗冷笑,大手一揮說:「都在後面的大車上,你把人都撤回去,派人來點收一下吧。我得看看曾家二少爺是否安全。」
滿臉鬍子的大漢口音明顯是江蘇一帶的,這伙海盜還真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集合啊。
大漢一邊下令自己手下後退,一邊斜眼看著尹峰:「小子,你不是結腳吧?」
「結腳?」尹峰又聽不懂了,他一邊給自己的手槍裝上彈藥,一邊回頭向曾景山望去。
「結腳在江湖黑話中,指官府的皂隸差役。」曾景山在一邊及時翻譯。
「當然不是!」
在他被幾個海盜帶上海盜船時,坐在船頭的居然是個黑人!沒錯就是黑人,月光下泛著油亮的黑色皮膚,捲曲的頭髮和闊鼻,典型的非洲黑人啊!尹峰小小吃了一驚,別上的一個年紀頂多十三、四歲的小海盜說:「這是俺們大當家在海上救得黑番鬼,說是崑崙奴。」
這非洲黑人很可能是葡萄牙或西班牙人的黑奴。尹峰順口問:「他在船上幹什麼呢?」
「在船上半年了,言語不通,說什麼他都不懂。不過好在力氣大,搬重物用得上。」邊上那小海盜很願意和尹峰說話,那個「二駕」拍了一下他的頭罵道:「多嘴,快去叫大哥來!」
尹峰這時發現船員們正在搬運糧食,有人迫不及待地抓起雜糧往自己嘴裡塞,有人喊著:「快起火做飯啊!」似乎他們已經餓了好幾天了。
小海盜敏捷地竄入船艙,一會功夫在幾個火把照耀下,曾岳和一個中等身材,40來歲漢子出現在船甲板上。曾岳神情憔悴,但沒有被捆綁也似乎沒受什麼傷害。
奇怪的是兩人一起出現,似乎還在聊天,並沒有不共戴天的形勢。難道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曾岳看見了尹峰,苦笑道:「我猜也是你了。」他轉向那位粗豪而不失精明的中年漢子說:「這就是那位西洋歸來的尹峰尹公子了。」
他向尹峰介紹說:「這位是本船舶主,曾二蛟。」他咳嗽了一下:「我的遠房阿兄……」
「阿兄」是潮州方言的說法了,就是兄長的意思。尹峰雖然料到了這群海盜和曾家有關係,沒想到不僅僅是官盜結合的聯繫,而且還是官盜一家的關係。
曾二蛟拱手道:「事出有因,我等也是被官府逼急了才出此下策的。」
曾岳是在去萬州的路上,臨近海邊的官道上被劫持的。曾二蛟一夥是積年的老海盜了,確實也是李茂一夥海盜的合伙人。曾從老家潮州起家,和海上的其他梟雄或分或合,20多年來一直出沒在東南沿海一帶,亦商亦盜,經常和已搬遷到泉州一帶的本家曾棋家族做生意。
自從月港開海,澳門通商興旺發達,沿海海盜們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各大商巨賈都自備船隻直接出洋貿易了,海盜們的轉口生意市場越做越小;加上嘉靖大倭寇時代最後的輝煌,林鳳船隊攻打呂宋的馬尼拉失敗後,被西班牙人和明朝官府聯手剿殺,最後不得不出走南洋。於是,曾二蛟的船隊失去了掩護,成了各家出洋巨商和官府的眼中釘,完全淪落成打家劫舍的海盜了。
這些年他們掛過曾一本的旗幟,掛過林鳳的旗幟,被廣東官軍趕到海南島後又以李茂餘黨為號。但他們不但遭到官府的打擊,原先的合作夥伴葡萄牙人也開始打擊他們。
在西葡合併後,西班牙國王曾經下令西班牙和葡萄牙各殖民地港口間,不得做轉口貿易。葡萄牙人這時已經漸漸失去當年初到遠東是那種勇敢開拓精神,滿足於保住澳門的口岸,以及澳門-馬六甲-印度-歐洲這些中重要商路。所以葡人藉口用教皇劃分西葡勢力的敕令,以及西班牙國王菲利普的特許證書來壟斷這些航路,打擊那些威脅商路的各國海盜,同時也打擊那些企圖和其他國家交易的中國商船。
這個時代是整個西北太平洋,中國海盜傳統活動區域的衰弱時期。
在來崖州之前,曾家的這兩艘船組成的海盜團伙已經被官府追殺多日,連上岸搶糧的功夫都沒有。他們從廣東沿海逃到崖州,在這一帶長達二百里許,無數發育良好的港灣中躲避追殺。
以前,曾棋在崖州做官前,曾二蛟的海盜團伙就和曾家保持著秘密貿易關係。4年前曾棋在崖州任職後,曾二蛟團伙還來過兩次,把曾家的貨運到馬六甲銷售。曾二蛟原打算再做一次這種走私生意,就洗手不干去南洋養老了。但是,今年曾家和崖州的所有商家,都不再賣貨給他了,因為他們都等著明年一月即將來到的西洋番船直接來交易,那樣利潤更高,也就不再需要他們做中間人了。所以,曾二蛟等來到崖州也有半個月了,一筆生意都沒談成。他們還不敢上岸劫掠,怕驚動了官府,再被追殺。
因此,最終他們差不多變成了海上難民,已有幾十人擅自上岸散了伙。被逼急的曾二蛟只好拿自己遠房親戚開刀,綁人索財,搞到一點是一點,然後跑路去南洋。這幾日曾二蛟一夥躲在榆林港邊上的一處小海灣內,也曾派出本地籍的同夥上岸四處收集給養,但收穫不大。
現在這伙海盜正在卸下曾家運來贖人的糧食,往船上搬,同時迫不及待地在生火做飯。尹峰聽完了蛟二爺斷斷續續,時間次序混亂的自述,不由得大為同情。他不禁嘆口氣道:「蛟爺現如今怎麼打算?」
「俺這字號算是倒帳了,做完這一票,我就去南洋。只是不知道南洋的形勢如何啊。」
尹峰很熱心地建議:「去馬六甲吧,或者再向南去萬丹、舊港,那裡現在有荷蘭人,就是紅毛夷在做生意,需要所有的華人,只要我大明去的人,經商種地做工,他們全要。」
他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上面有一些葡萄牙文字。「這裡有一個馬六甲的佛郎機番商的名刺,他們在世界各地都有買賣聯繫,你可以去找他幫忙。」
曾二蛟大喜過望,驚疑不定拿過新基督徒貝爾納多的字條---原先是貝爾納多留給尹峰的聯繫地址---顫聲說:「這人靠得牢嗎?」
「您放心,只要你報我的名字,他會接待你的。他們家族在馬六甲是有名望的大家族。」
曾二蛟順手叫來一個馬來人夥計,說:「阿二,看看這上面寫了什麼?」
那個年輕的馬來海盜為難地接過紙條,看了看,抓抓頭皮,用口音古怪的廣東話說:「這是佛郎機人的文字,看不懂啊,我認不得幾個番字的……」
「去死,沒用的東西。」蛟爺推開了馬來海盜,回頭笑著說:「是西洋番字了,這就對了,我相信你。」
尹峰心道:還真是老海盜啊,這么小心行事……
「大恩不言謝,尹兄弟,日後有機會再當回報!」曾二蛟站起身,對曾岳說:「阿弟啊,別怪阿兄行事魯莽,實在是沒辦法了啊。現在,你可以走了。回去告知二叔,我這回走了,就不會再來麻煩他了,恩恩怨怨,從此了斷。」
曾岳嘆口氣,無言地抱拳施禮,向尹峰點點頭:「尹兄,有勞了。」
兩人正要走下船,船上卻起了一陣喧譁,從低矮的底艙被拖出一串人來。這些人被繩索捆綁連在一齊,有大約十來人,有人不住掙扎反抗。正在往底艙搬運糧食的海盜們紛紛上前,拳打腳踢。
曾岳看見尹峰站住身子,眉頭緊皺,擔心他的正義感又要泛濫,忙拉住他低聲說:「這是蛟爺要去南洋販賣的人丁,你救不了他們的!快走!!」
確實,這一時期,中外海盜都兼營販賣人口的生意。象曾二蛟這夥人做的綁票買賣,如果拿不到相應的贖金,這被綁的肉票就有可能被販賣到東南亞一帶的港口城市裡去,成為西方殖民者或南洋土著的奴隸。
尹峰來自另一時空的正義感使他完全不能接受這種人口買賣,但現在他也無可奈何。他搖搖頭說:「這都是大明的子民啊,就這樣被賣到南洋去嗎?」
忽然一個尖利的慘叫從「活的貨物」中傳出,尹峰不由身子一震;在葡萄牙人登陸崖州覓食的這天晚上,他聽到過這個悽厲的叫聲,在大蛋港疍頭麥伯家外聽到過。
尹峰拔出轉輪發火槍,轉身向船上跑去,曾岳一把沒拉住他,急的直跺腳,無奈只好跟著他往回跑。
「住手!」尹峰大喝一聲,一腳踹開了正在毆打麥婉兒的馬來籍海盜,拿槍頂住正在抽刀的「二駕」—鬍鬚大漢的腦門:「小心手銃!」
「停手!」這是曾二蛟在喊,他分開人群走到尹峰面前,眾海盜把尹峰圍在中央。
尹峰推開了鬍鬚大漢,放下槍說:「蛟爺,這個女孩你不能帶走。」
鬍鬚大漢大怒:「俺們挨手,管你屌事,你……」蛟爺一抬手,鬍鬚大漢立刻閉嘴。
(挨手:明朝江湖隱語指買賣年輕女子)
曾二蛟看看在尹峰身後瑟瑟發抖的女孩,皺著眉頭:「這是大蛋港疍頭的女兒,我和麥疍頭還有筆帳沒算清,所以才順手綁上她的。」
他揮揮手,讓海盜們往後靠一下:「我當你是朋友,只要你說出理由,我可以放人。」
「麥家與我有恩。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看著他們家的女孩被賣到南洋去。」尹峰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蛟爺,我知道你眼下龍困淺灘,日子難過,我也不讓你吃虧。要多少錢贖人,我來出。」
曾二蛟點點頭:「好,你知恩圖報,有義氣;如此我也不要你的錢,帶著這麥家的走仔去吧。知會麥老頭一下;那50兩珍珠,下回再向他收了。」(走仔:潮州方言中女兒的意思)
……
天色微明,曾家一行經歷了緊張的一夜,現在都站在番地村的沙灘上,看著兩艘破爛的海盜船開往天盡頭。
尹峰看著蔚藍的大海漸漸在晨曦中展開,一望無際的海水上幾點帆影漸漸消失了。這片廣闊的南中國海,現在是西方冒險者自由往來的樂園,而在尹峰穿越前的世界中,這片南中國海也是名不符實的,並未完全成為中國的海。
尹峰的致富夢想也寄托在這片大海上。
「有個人在海里!!」突然,曾家的一個僕人大叫起來,大家一起向一片礁石看去:果然,一個人影正從海水中站起來,渾身上下黑漆漆的。
正是曾二蛟海盜船上的那個黑人。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