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商生涯(二)
此刻,風浪已是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來。大風颳破捲走了來不及收起的前桅方帆,主桅的帆布被船員們拼死放下來了,但上邊的首斜桅已被暴風折斷。船頭一次次被捲入海浪中,又一次次掙扎出水。
尹峰和貝爾納多兩人跌跌撞撞下到艙底,這裡已經集起了齊腳脖子的水。所有的人,不分膚色國籍都在忙亂,幾隻酒桶和板凳什麼的正在人們腳下順水流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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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的龍骨前部出現滲水現象,在左舷也有大量海水滲入,底艙的水位越來越高。船員們拼命用布匹牛皮補漏洞,黑人、印度人、馬來人、中國人的各種語言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船長和大副等人在甲板上堅守,艙底下幾十號人完全亂了套。貝爾納多從來沒有跑過澳門以北的航線,對西北太平洋區域的颱風毫無經驗;曾景山常年只在大陸上經商,沒有航海經驗;只有尹峰,前世多次報導颱風登陸新聞,加上多年野外採訪的經驗使他很快鎮靜下來。
尹峰大喊道:「船員去補漏洞,其他人排水!」他首先把曾家的家丁僕人組織起來,用一切可舀水的器具往外排水,這是第一要務:否則不但船艙里的貨物會受損,船隻本身也會完蛋。然後他用葡萄牙語命令船員們用一切辦法堵漏,熟悉船隻情況的船員們也開始專心堵滲補漏,但是情況僅僅是稍稍緩解:更多的海水是從艙口夾雜著風雨灌入的。
舷窗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打開,而關了艙門就無法把水排出去,不關的話灌入的海水越來越多。
尹峰艱難地從艙門爬出去,迎面看到大副趴在艙口正欲進來,尹峰喊著說:「告訴船長,灌進底艙的海水越來越多了,但船體問題不大,怎麼辦?」
大副沒有猶豫:「關艙門!」
船身在嘎吱嘎吱作響,風浪聲越來越大。漆黑的底艙里潮濕的幾乎可以從空氣中擠出水來,而且越來越悶熱,各種怪味在衝擊人的鼻子。所有人都在順著顛簸的船身搖來晃去,不時有人撞上船板、器物或人,發出痛苦悶哼。渾濁的水在人們的腳上滾過,帶起不知名的雜物。尹峰頭一次遇上這種險情,此時也只有強制自己保持鎮定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轟!」船身猛然一震,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由甲板上傳來。大家面面相覷,曾家的人開始不顧一切跪在污水中拜求媽祖娘娘;黑人們則禱告祈求上帝,印度人求助水神瓦魯那,馬來人則禱告真主;貝爾納多和他的手下不停地在胸前劃十字。
還好,這不過是前桅折斷罷了。大副下到船艙,告訴大家風已經變小了,要求大家繼續排水。
尹峰鑽出船艙,現在應該已是白天了,但是眼前除了海浪和暴風雨,還是什麼都看不清。嚮導針師林阿水正在船頭看羅盤,他告訴尹峰,暴風雨已經颳了3天了,船隻起碼已經順風漂了上千里了。
「那我們到底到什麼地方了?」
「不曉得。」林老大幹脆地說:「有段時候,我們的船是在原地打轉,昨日晚間風浪最大時,船隻搖晃得厲害,羅盤失去作用,已經搞不清方向了。」
船長羅德里格斯這時也來到船頭,尹峰把嚮導的話翻譯給他。船長一點也沒有緊張,拍拍尹峰的肩膀說:「放心吧,昨天夜裡上帝保佑了我們,只要船隻沒事,我們就會安全。」
「這裡是媽祖娘娘的地盤啊,你的上帝大概沒有用的。」當然,這句話只是尹峰心底里在說。
風雨確實漸漸在減小,到中午時分,天色也開始放亮。果阿號兩根船桅折斷了一根,剩下的主桅也失去了近半的帆布。另外,底艙的船員報告,儲存淡水的水箱破裂,剩下的淡水最多可供全船的人使用2天。
甲板下的船員還在排出積水,尹峰和貝爾納多上了甲板後,這風雨慢慢停止了。忽然間,東南的天邊一道霞光撕破烏雲,眾人眼前頓時一亮:轉瞬間,萬道陽光剖開滿天烏雲,藍色的天空猛然出現,大海也立刻馴服乖巧地平穩下來。一片翠綠色的陸地突然出現在大家眼前,還帶著一條曲折的海岸線。
風暴終於過去了。
不過,果阿號已失去了前桅,還失去了大部分的風帆,已經失去了動力。船隻慢慢順著漲潮的海水和西風飄進一處開闊的海灣,前方有著沙灘和礁石群的海岸上,似乎有居民住房。更深遠的內陸是連綿的綠色群山,大多隱約若煙霧。等船隻靠近了海岸線,大家還看到沙灘邊有簡易的竹製棧橋,沙灘上停著幾隻小漁船。遠處沙灘邊的居民點是一片雜亂無章的中式建築,有一道籬笆牆圍著整個居民區,籬笆牆的出口處有大門和一座簡易的望樓。
船長拿著望遠鏡看著那處居民點,問嚮導林阿水:「這裡是什麼地方?」
林阿水左右觀察了一番說:「海盜窩。」
尹峰沒顧上翻譯,大吃一驚問:「海盜窩?難道是……」
「這裡是魍港,這個島就是官府所說的東番或者北港了。」
這裡就是台灣島的魍港,在尹峰的世界中就是後來荷蘭人所謂的倒風內港,在台灣省嘉義縣八掌溪口好美里一帶,後來因為急水溪改道,洪水沖毀魍佳半島連接陸地對外的出入口, 魍港變成孤島,再加上航道淤積,其港口的地位就被布袋港所取代;由此往南的海灣就是大員港,尹峰前世的荷蘭人建的赤嵌城就在那裡。
尹峰沒想到自己在這個時代,第一次出海遠行居然就到了台灣,心情很是興奮:「啊,這裡就是台灣啊!!」
「台窩灣的大員港再往南才是,這裡是魍港。」林阿水忙著糾正錯誤,沒注意尹峰的興奮表情。傳說中,台灣的名稱就來自「台窩灣」,荷蘭人於天啟四年五月〈1624〉占據安平,先築奧倫治城後改築為熱蘭城,由於其城瀕台窩灣,初僅稱港道,後來就轉為全島的稱呼了。
當然,也有其他說法:台灣就是大員之諧音字:泉人周嬰著《遠遊編東番記》中載有「台員」一詞,現在閩南語仍讀「台灣」為「台員」的。尹峰前世一直想去台灣旅遊而未去成,現在突然間來到了400年前台灣,不免有點手舞足蹈起來。
而船長看著尹峰興奮不已的樣子,不明所以地問:「尹先生,這裡是什麼地方?能得到補給和維修嗎?」
尹峰忙說:「這裡是中國沿海海盜的基地,叫魍港。這裡應該什麼都可以搞到,……」
船長皺皺眉頭,大為納悶:到了海盜窩,你這個商人興奮什麼?
他大聲命令船員從艙內拿出武器,並且命令暫時停止排水,全力修復船帆。此時剛好是退潮時分,果阿號失去動力無法操縱,只能順著水流又開始往海面漂。但海水退潮太快,船隻在一陣搖晃後,咯吱咯吱響了一陣後擱淺在離海岸線1000米左右的海底沙灘上了。只有等下午再次漲潮時才能脫離此地了。船隻必須修好船帆,恢復動力才能乘著潮水離開這裡。
情況很不樂觀,就在大家搶修船帆的時候,從海灣東邊出現了一隻帆船,張著歪斜的硬式帆,船尾高過船頭。有人驚呼:「是倭寇的船!」
沒錯,這就是所謂的「大和型」帆船,是吸取了中國硬式帆優點而建成的日本帆船,外形上船尾比船頭高大。由日本來的正宗「大和型」倭寇船常掛八幡大菩薩旗,所以一般叫它八幡船。
日本船抗風浪性是很差的,這隻船一定是一直在港口內躲避風浪,現在完全可以乘機會打劫一下不能動彈的果阿號。
所有人都驚慌起來,倭寇的名聲是在東亞航海界臭名遠揚的,葡萄牙人也和他們一直是敵友難分的。眼見這隻日本船徑直向果阿號駛過來,有刀槍的利刃在陽光下反光,其意圖明顯不是什麼友好訪問。
船長命令大副負責防禦工作。果阿號船頭船尾各有一門銅質小炮,本來就是發射散彈用以抵禦近距離內海盜襲擊用的;同時船上備有16桿火繩槍,5把手槍式板機弩,雜七雜八的葡萄牙刀劍幾把,還有曾家家丁帶的6把短刀和兩根兼任武器作用的扁擔。火繩槍分配給了黑人船員,扳機弩分配給幾個馬來人,中國人用自己的冷兵器武裝起來,主要防守艙口一帶。
尹峰往自己的轉輪發火槍槍里裝了彈藥,也站到了武裝起來的船員中間。黑人馬加羅站到了他身邊,手拿著船上木匠的鐵榔頭。兩人對視一眼,互相笑笑。對於這個黑人,尹峰很有好感:他話不多,但勤勞肯干,而且他現在把尹峰當做他主人,一直跟著他。
日本船越來越近,船帆上部掛著的旗幟上畫著八幡大菩薩圖案,甲板上站滿了日本浪人打扮的倭寇,船舷兩邊有十幾把長槳在拼命划水。
「咔!」一聲響,倭寇的船一頓,擱淺了。
果阿號上發出一陣歡呼,但不久就是一陣驚呼:日本浪人海盜放下了三隻小艇,陸續有近30名倭寇上了小艇,劃著名槳繼續接近果阿號。他們把小艇偏向海岸方向,然後掉轉小艇向著果阿號,利用海流方向沖向果阿號商船,並且發出了一陣吆喝。
果阿號上無人懂日語,但誰都明白倭寇的進攻馬上要開始了。
「呯呯」一陣亂鬨鬨的火銃射擊聲響過,集聚在甲板上的果阿號船員們紛紛俯下身,幾粒日本鐵炮—火繩槍子彈打在船舷和桅杆上。大副猛然大喝:「好,發射!」
準備多時的船頭小銅炮發射了,「轟」的一聲巨響,無數的鐵砂撲向三隻倭寇小艇。措不及防的倭寇頓時有五六人慘叫落水,四五人倒在小艇上慘叫。
但這幫倭寇明顯都是亡命之徒,並未因此慌亂起來,沒有受傷的人立刻反擊,「呯呯」連續用火繩槍擊倒了船頭小銅炮周圍的船員,包括來不及躲避的大副。眾人大驚,黑人船員奔上船頭,亂紛紛地開槍射擊,槍響了十幾下卻不見再有倭寇倒下,反而幾名黑人被倭寇的槍彈擊倒,慘叫著在甲板上蠕動,鮮血開始流淌。
尹峰浮在船頭左側船舷下,幾顆子彈從頭上飛過,他手心冒汗,心臟狂跳。他已經發射了三槍了,但感覺好像什麼人也沒打中。第一次參加這種早期火器的戰鬥中,使他一時間腦子空空的,只知道射擊和躲避射擊。
這種火器對射的場景,對於其他在場的中國商人來說是很陌生的,曾家的家丁僕人和曾景山聚在艙門口,拿著冷兵器驚慌中完全不知所措。
船長眼看情況緊急,帶著二副跑向船尾,把船尾的小銅炮拆了下來,兩人抬著狂奔到船頭,架到了船舷上,點火發射。
「轟!」
一陣鐵砂雨潑向海面上的倭寇。可惜這次銅炮是架在船舷上的,手忙腳亂中射擊角度偏高了,這一炮只把一名倭寇打翻在海水中。
但倭寇們卻開始撤退了,他們已經傷亡10多人,還不清楚果阿號上還有可以發射多少炮,所以先行撤退。
倭寇撤退前一陣火銃亂射,又把船長和大副都擊傷倒地,躺在甲板的血泊中呻呤。這下,失去領導的船員們更加慌亂了。
倭寇的小艇回到了自己船邊,運走傷員,登上了一批生力軍,然後小艇又一次劃向果阿號。
而果阿號上一片混亂,尹峰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海面上的倭寇小艇:他們人並不多,只有30來人。果阿號上的船員加乘客,也還有30多人,但是已經完全處在混亂中。這樣下去,倭寇的第二次進攻將輕易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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