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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行路

  蘇春華,時下津門骨科第一人,單論治療骨傷的手段,無人能望其項背。他原本是專為混混治骨折,到現在就算是洋人骨頭受傷,泰西醫院無力救治,也要去討他的膏藥。

  混潑皮的難免掛彩受傷,賣打揚名,腿斷臂折,更是家常便飯,這位蘇先生就與混混結下了極深淵源。雖然他本人及家屬不混江湖,但是津門混混沒人敢對蘇大夫有絲毫不敬,只要他說一句話,願意為他效勞的混混也要以百來計算。

  其人醫術固然是頂好的,但是收費同樣是頂級。大金國之醫療體系完全市場決定,符合泰西諸國先進體制,如此制度下,醫生自沒有救死扶傷之天職。大家明碼實價,錢貨兩訖,童叟無欺。若是囊中羞澀,就該想方法強身健體,莫生疾病,盡顯市場公平本色。

  蘇先生治的是骨傷,可讓人免去殘疾之苦,收費上自是讓患者有割股之心。不管傷情輕重,患者貧富,蘇先生一律收庫平銀三兩,折合天佑帝新近發行的銀元「金洋」六元。

  不管是賣兒賣女,還是坑蒙拐騙,總之有了三兩銀子,就能包你的傷好,差一文免開尊口。他為人性情古怪,亦無慈悲這一惡習,即使是至親也壞不了規矩,在津門又有蘇三兩或蘇六元之綽號。

  當下一個農民每年的收入只有十到十五元,城市居民的生活略好一些,一年也未必賺的到一百元,三兩庫平銀對於趙冠侯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何況當下的潑皮都是極符合經濟學家要求的優秀市民,從無儲蓄之概念,錢財不肯過夜。趙冠侯身上也只有幾個銅子,到了蘇先生那也是換不來他的膏藥。

  他朝蘇寒芝一笑「姐,咱不去蘇先生那了,忒遠。從門口找個郎中,也一樣能好。再者讓姜師父看看也行,他老是練家,也會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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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剛落,姜鳳芝已經搖頭道:「別打我爹的主意,他那兩下子我知道,小毛病還行,你這腿讓李秀山砸廢了,他治完了,你就得拄一輩子拐。寒芝姐還不得埋怨死我?這個事別找我啊,找我也不管。」

  蘇寒芝被她說的臉蛋通紅,搖了搖她的手臂,但還是朝著那幾個力夫說著「老幾位受累,把人拉到蘇先生那去,您可別聽他的。」

  見他們真的要去找蘇三兩,那幾個拉小袢的漢子停了腳步,看著這兩個姑娘,那名為首的山東大漢,朝兩個女人看了看

  「我說兩位,咱哥幾個都是賣力氣的苦人,老家遭了災,我們逃難到這裡,為了養家餬口,掙點錢不容易。從這裡到蘇先生那,您說句公道話,要是僱人力車得多少錢?當然,我們不敢收人力車的價,可是您好歹給我們來點水錢吧?幾位若是真窮人,我們幾個人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你們連蘇三兩的膏藥都買的起,就不要拿我們幾個苦力尋開心。若是分文不見,我們這幾個怕是沒這麼大氣力把人送到蘇先生府上,不成的話,我還是幫幾位叫人力車吧。」


  姜鳳芝本來就怒氣未消,她是姜不倒的女兒,自身卻也並非善男信女,這時更是把好看的大眼睛一瞪

  「要腳錢?要腳錢別在這要啊,剛才當著那幾個當兵的言語啊,說不定人家還能多賞呢。現在要錢是什麼意思,欺負我們是婦道?我明告訴你們,今天姑奶奶身上除了帶了兩領蘆席,一個子都沒帶,你要不把人送到地方,今後就別打算再吃這碗飯。」

  蘇寒芝忙一扯薑桂芝,又對幾個苦力施了個蹲禮:「幾位,我們三個,真的不是什麼有錢的主。與你們一樣,都是窮苦人,說實話,那三兩銀子的脈禮,也是沒有的。待會到了蘇家門口,只能給蘇先生多磕幾個響頭,瞧他老看在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高抬貴手,賞貼膏藥下來。您幾位把我們當有錢人,那是真誤會了。但是我們再窮,也不會讓幾位受了委屈,只要把人送到地方,每位兩個大子兒,絕對不敢少給。您要是不樂意,那我現在往回走,咱還找剛才那老總要錢去。」

  幾個漢子一聽,一臉為難道:「您這真是……兩大子兒拉這一趟,別說拉人,拉土豆都不上算……您別嫌話不好聽,我們靠力氣吃飯,一耽誤半天,兩個大子,還不夠吃飯的。」

  這個大漢惡聲惡氣,生的又極為長大,從氣勢上,卻是蘇寒芝這種柔弱的女人萬不能及的。他是這幾個力夫的頭腦,他不動,其他的力夫也不動。對於姜鳳芝蘭方才的言語,他記了仇,加上蘇寒芝這種懦懦的神情,以及她的模樣,也讓他有了更足的底氣。

  「跟你說句實話,我們哥幾個是被衙役捉來的,從心裡就不想拉這趟活,現在碼頭上的工作正多的時候,我們去那裡,可以賺出一天的吃喝。拉他,太不上算了。除非你們出三十個大子,否則我們是不會動的。你們或許難,但我們也難,這個年頭,又有誰是真正容易了。要麼拿錢出來,要麼我們就把人抬下車。」

  趙冠侯初時並沒有在意這種紛爭,或者說在三兩銀子面前,他已經沒心思顧及這種小錢,思路全放在如何才能搞定蘇三兩,如何搞到那麼多錢上。這時見蘇寒芝急的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他才冷冷的開口

  「我說,你們哪那麼些廢話,想要錢是吧?好辦啊。先把爺送到蘇先生那,再跟我去趟掩骨會,咱鍋伙里,有的是錢,你們沒本事去拿。爺這腿,是被水梯子李少把打斷的,那麼多老少爺們看著,在整個鍋伙行里,爺就算個人物。跟你們碼頭上的把頭說句話,砸了你們幾個玩意的飯碗,這個面子他總是能給的。怎麼著,不是要把我扔下車麼,誰扔一個啊,爺也開開眼。」

  碼頭上的苦力並不能自己去找工作,否則會被一群混混打個半死趕出碼頭,所有的工作,都是由混混負責接洽,再有混混找人決定誰來承擔。至於薪酬計算,發放,也都由這些人承擔。

  這干人算是混混中收入較高的一群,趙冠侯若是要去碼頭上分一杯羹,多半是要白刃相加,可若是要針對幾個苦力,以他今天斷腿唱戲的威風,這個面子大抵是可以賣的。


  那名為首的力夫看著趙冠侯,兩眼瞪的如同銅鈴,大拳頭捏的咯崩做響「小子,你有膽子再說一次?我們平日被你們這群混混拿走血汗錢,到了這時候,你們還要欺負人。」

  姜鳳芝的手放到了刀柄上,蘇寒芝緊張的手緊抓著衣服下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的性子很溫順,壓根就不會與人爭鬥,更別說是對上幾個強壯的力夫。趙冠侯面不改色,直瞪著那個力夫頭「你說對了,爺就是不給你錢,你還就得把爺送到地方,這只能怪你給臉不要。」

  一名苦力拉了拉那大漢的衣服「馬哥,這幫人咱惹不起啊。大家都指著這份活計吃飯呢,若是真的砸了飯碗,我家裡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活。大家走快點,還能多跑兩趟,也將就餬口了。」

  他說完這話,低頭就去拉袢繩,另外幾個苦力,也都低下頭去,給趙冠侯作揖道:「這位爺,您大人大量,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可千萬別砸了我們幾個的飯碗。我們都是從山東逃難來的,除了力氣啥都沒有,要是連這份差事都沒了,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那姓馬的大漢,氣的一跺腳「沒用的東西!都像你們這樣,就得活該被人欺負,這份受氣的活,我不幹了。」又一指蘇寒芝「姑娘,我看你是好人,好心提醒你一句,跟著這種人,你會後悔的。」

  轉過頭去,頭也不回的走了,卻是不知奔了何處去。

  這場小小的風波,倒是讓剩餘的苦力表現的更為恭順,仿佛方才的衝突,過錯在己方,地牛走的比方才更快了一些。邊走還邊向趙冠侯道歉

  「三位,你們別往心裡去,馬大哥就是這麼個脾氣,他力氣大,一個能頂我們三個,還有一身好武功。可是卻要在碼頭上干苦活,賺的錢也格外的少,一直脾氣就不好,今天又被抓了白差,心裡不怎麼痛快的。他原本有個女人,就是被家鄉一個人勾引走了,對於長的俊的後生,就都不怎麼喜歡,你們……別在意。」

  「這年頭,沒多少人心裡痛快,但是再不痛快,也別跟別人發火。」趙冠侯冷聲說了一句,就沒心思理他們。他心裡有數,自己的腿要想不殘廢,最保險的辦法還是得要蘇三兩齣手,可要想找他出手,唯一的要件就是錢。可是現在的自己,卻偏偏拿不出錢的。

  按規矩,賣打的人沒有發出叫聲,打人者就要負責他的全部醫療開支。可是李秀山故意不理會這個規矩,方才並沒有拿錢出來,趙冠侯也沒辦法找他去要,現在只好自己想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實在不怎麼好想。

  以往的趙冠侯與一般的混混一樣,輕佻膽大,喜大言,好打鬥,一言不合多半就一拳過去,姜鳳芝對他很是有些看不慣的。今天的趙冠侯,並沒有對力夫用武力,而是用話擠兌住他們,表現的頗有些老混混的風範,卻讓姜鳳芝有些犯嘀咕。雖然他依舊讓人生厭,但是總覺得身上有了一些什麼變化,讓她覺得有點怪。


  蘇寒芝倒是沒關注趙冠侯身上的那些細微變化,她娥眉緊皺,心事忡忡,心思都用在了那位本家神醫上。姜鳳芝不好意思的小聲道:

  「我爹那人你是知道的,手鬆,存不住錢,要不然我就替姐姐把錢墊上了。我身上的錢湊起來怕是也就一兩齣頭,但是我那幫師兄弟總找蘇大夫看傷,跟他還算熟,到時候跟他說說好話,看看能不能先欠著,回頭再還他。」

  烈日之下,幾個力夫頭上身上,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蘇寒芝用一柄破扇幫趙冠侯煽著風,又關切的問著「疼不疼?如果疼就跟姐說一聲,我讓他們走慢點。」

  趙冠侯笑著搖搖頭「沒事,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思緒又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的天使,每次也是這麼擋在自己面前說一句「拼命的事女人做,男人在家做家務就好了。」然後替自己解決所有問題。兩人的影象,越來越像了。

  蘇寒芝見他臉上露出笑容,不知他在想什麼,但總算是長出口氣,至於自己身上的汗水,就全顧不得了。就在這種忐忑不安加上點焦躁的情緒中,金家窖蘇大夫的院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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