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悽慘的勞德諾
「老勞……」
一進門的時候,就看到勞德諾那張老臉,陸平氣不打一處來。
果然,一入江湖深似海。
自己算計了華山派一遭,勞德諾很快就算計回來了。
這就不明白了,老勞你不過是一證人,縱然身份是假的,縱然自己不在戶籍上,也不過算你一個逃戶,眼下逃戶如此之多,哪會跟你計較這些。
「陸兄弟。」勞德諾陪笑道,「如今官府正在到處查我,暫借陸兄弟這裡避一兩日風頭。」
岳靈珊驚道:「二師兄,出什麼事了?」
「什麼事?」陸平嘴角抽搐了一下,不過,他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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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靈珊確實不曾參與,那麼,勞德諾又從哪裡找的一位「良家婦女」呢?
他把夜市殺人案講了一番。
在公堂上,林震南雖然極力為林平之開脫,幾個鏢師也試圖替林平之把鍋背起來,奈何幾位證人都說,確實聽到林平之在場,福威鏢局終於詞窮。
惹惱了老田,當場就下票拘拿林平之到案。
林平之到案後,一副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樣子,一五一十全部招供,自然是和福威鏢局其他鏢師一道被收押。
只是最關鍵的兇器,被死者臨終前拔出,另一個姓賈的帶走。
林震南滿臉痛不欲生的表情,卻是無可奈何。
眼下就等證人薩老到案,「良家婦女」到案,逃走的受害者家屬到案,獲得他們的證詞之後,拿到兇器,這一鬥毆殺人案就可以定案了。
老田還揣測說:「或許是這些人迫於福威鏢局的威勢,不敢出面指證,縣衙出個告示也就是了。」
說完經過,屋子裡的諸人表情各異,南、岳二女頗為吃驚,勞德諾則是波瀾不驚。
岳靈珊讚嘆道:「這位林少鏢頭,武功稀疏平常,倒是頗有俠義之風,二師兄,他殺的又是什麼人?」
勞德諾道:「來的人正是青城派的,一個是賈人達,一個是余滄海那不成材的小兒子餘人彥。青城派正要找福威鏢局的麻煩,這下雙方這仇恐怕難以調解。」
「青城派?」岳靈珊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勞德諾斜眼看著陸平,見他一臉平靜,心中不由得暗自稱奇。他將這份鎮靜當成是官府中人的傲慢和無知,心中暗道,「小子,好好的官你不當,非要插手江湖中事,怕是不知道余滄海的厲害吧。」
他頓了一下,又道:「城西荒僻,少有人煙,又聽人說,往來客商多從南城進城,又多住在南城外,故而我又在南城外買一酒肆,迎接師父到來。那女子,是我從千紅院中請來的白面厝,本為掩人耳目。不想,餘人彥竟瞎了眼睛,動手動腳,口出調笑之言,那林公子居然伸手來抱打不平……」
「白面厝?」岳靈珊不解地瞪大雙眼。
勞德諾難得的老臉一紅,避開了岳靈珊的眼神。
陸平心中冷笑,這勞德諾還學會了福州方言。
白面厝就是女妓,因為女妓塗抹白粉之故。又稱為曲蹄婆。這些女子往來江上,有的單獨營生的,就住在小船或是竹排上,稱為「烏面」,入妓院後,就住在畫舫上,稱為「白面」,福州人說,「女閭三百,多假託其名,花煙間,俗呼白面厝,亦謂之曲蹄婆厝。」
他也不客氣,盯著勞德諾問道:「那女妓叫什麼名字?現在何處?可是讓你滅口了?」
勞德諾神情一滯,搖頭道:「華山弟子如何能做這等事!她喚做美娘,我給了她一筆銀兩,讓她去鄉下暫避風頭。」
「師兄,你竟然找妓……看你如何跟爹爹交代。」岳靈珊羞得滿面通紅。
勞德諾看看陸平,淡然道:「眼下福威鏢局與青城派已成水火,余滄海愛子被殺,勢必不會罷休,恐怕縱然家師來到福州,也無法介入兩家恩怨,只能依照江湖規矩處理。」
陸平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堂堂華山派,正道中人,江湖俠客,見到別人身在危難之中,袖手旁觀,見到別人救人危難而下獄,不聞不問,還要口稱江湖規矩就是如此,等岳先生來福州,我倒要親口問問他,君子劍就是如此嗎?」
勞德諾也不生氣,只說:「家師自有他的考慮。」
岳靈珊卻急了,俏麗的臉孔一板,說道:「你怎麼可以如此說我華山派。」
陸平微微冷笑,也不答話。
岳靈珊更是氣惱,臉色蒼白,柳眉緊蹙,一雙美眸狠狠瞪著陸平,本來這兩日她對陸平印象已經大為改觀,在和南荷的言談中,哪怕是在討厭的李貴大叔的言談中,都知道陸平並非他想像的那樣。
在陸宅的「調查」中,也沒有發現他有什麼江湖背景,對華山派有什麼企圖。原道他應是極推崇華山和父親,卻沒想到竟然這等態度。
新仇舊恨一起算,若不是手中沒劍,岳女俠差一點就要拔劍了。
「師妹息怒。陸兄弟也是一時義憤,師妹莫往心裡去,師父對別人的誤解,也都是一笑了之。」勞德諾忙陪笑道。
他知道岳靈珊惱火之下,會離開陸家,眼下的福州府,離開陸家可是沒有一處敢收留,更加重要的是,帶著岳靈珊,會妨礙嵩山的大計。
一旁吃瓜的南荷也忙著勸解:「岳姐姐,公子也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公事不順有些煩悶罷了。」
勞德諾似笑非笑地說道:「陸兄弟是個講義氣的,想必不會將我們趕出家門。」
陸平氣樂了,這勞德諾不愧是臥底多年,忍耐程度竟如此之高,臉皮如此之厚,一幅有恃無恐的樣子,他想了一下點點頭道:「我派人收拾一間客房,勞兄可以暫住,不過在尊師來福州之前,不要私自外出,一切要聽我的安排。」
勞德諾也琢磨片刻,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官府中人會安排自己做些什麼,就勉強點點頭。
若是這官以為將自己拉下水,可以充當其打手,那是真走了眼了。
陸平卻暗自想道,眼下福州形勢詭譎莫名,藏龍……藏蛇臥貓,殷老實在是太過懶散,身份還比較神秘,真實的武功也搞不清楚有多強,最要緊的是,現在又不知道何處去了,勞德諾這頭老狐狸住進來,確實可以幫自己震懾一些鼠輩。
若是這佬兒以為住進自己家中,就以為可以拿捏自己,那是真走了眼了。
……
勞德諾入住的第一晚。
「我們的鄰居原來是一家張舉人,不知何故,張舉人忽然搬走,搬進來的據說是江湖中人,勞兄辛苦,替我打探一遭,切勿打草驚蛇。」
「若是被發現,就勞煩勞兄多在城中轉幾個圈再回來。」
「福州府已經知會巡撫衙門,夜晚加緊巡查,勞兄萬萬不可被發現。」
勞德諾一怔,盯著陸平看了半晌,他完全沒有想到陸平讓自己做的,還是江湖中人的勾當。
「這真的就是官府中人?到底他是什麼來頭?」勞德諾帶著心中的疑惑,又一次換上夜行衣。
陸平也不理會,自回書房,向兩個女孩說書、授琴,這是近日雷打不動的習慣。
「當世之奇男子,除了徐渭,還有一位就是吳承恩,這吳承恩,淮安人氏,多年科舉無果,仕途乏善可陳,卻不知他所著《西遊記》一書,足以讓他名垂青史。眼下建陽書商正在訪求,若是出版,必定驚動天下,我也是機緣巧合,才得到這這套書的一些片段……」
「感盤古開闢,三皇治世,五帝定輪,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這部書單表東勝神洲。海外有一國土,名曰傲來國。國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喚為花果山……」
岳靈珊氣鼓鼓的,聽琴的時候就走神,她原本是不打算再理會陸平的,卻是被故事吸引,不由得就托著圓潤的桃腮發起了呆。
南荷的俏臉有點紅潤,此刻她如水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陸平臉上,總覺得自己家公子侃侃而談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心動。
晚課結束,兩人猶戀戀不捨。
岳靈珊面帶猶豫,豐潤的紅唇微張,似乎要說些什麼,卻又在陸平面前難以開口。
「公子,岳姐姐是想問你,那位林少鏢頭,有沒有辦法救他?」
陸平詫異地看下岳靈珊,她傲嬌地把頭扭到一邊,卻沒有否定南荷的話。
「這姑娘果然秉性還是善良的。」他心下暗嘆,口中卻道,「自然是有的,岳女俠今夜去劫獄也就是了。」
岳靈珊又給氣得柳眉倒豎,狠狠地瞪了過來。
南荷卻嗔道:「公子何故又氣岳姐姐?岳姐姐若是被你所激,恐怕真的會去劫獄。」
陸平哈哈一笑,只覺得今天的抑鬱之氣消解大半,也就不在氣岳靈珊。
「春秋決獄,就是最好的辦法。」
「春秋決獄,就是用聖人修訂過的春秋經上的故事,來裁定當世的刑名案件。」
「春秋有這樣一個故事,鄭國有個姓游
的搶奪別人的妻子,妻子的丈夫一怒之下殺死游某。鄭國執政子產裁判那位妻子的丈夫無罪,並要求游氏家族不得報復。」
「若行春秋決獄,若是證明林平之確實是在救人危難,他免於,或者從輕處罰可能性很大。」
南荷拍手道:「那麼林少鏢頭的有救了嗎?」
「不行。」陸平說的很痛快,「本朝不行春秋決獄,事實上,從唐代之後,就極少有春秋決獄的案例。」
南荷、岳靈珊:……
岳靈珊狠狠咬著下唇,看了一眼南荷,心道:「知道這姓陸的多麼討厭了吧,知道我見到他是多麼想拔劍了嗎?」
「不過大明律例中,也有幾條可以用來救他,鬥毆款的一條說,『凡祖父母、父母為人所毆,子孫實時救護而還毆』,要根據毆打者的傷情來決定判罰。還有一條說,『凡知同伴人慾行謀害他人,不即阻當救護,及被害之後,不首告者,杖一百。』林平之還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南荷小心翼翼地問:「那麼林少鏢頭會沒事嗎?」
陸平搖頭嘆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這兩則法條本身極其複雜,要求的條件也極多,要用在林平之身上,還有點難度,況且,本朝從來沒有類似案例。」
兩女:……
岳靈珊咬著牙齒,攥緊素手,她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忍不住。
陸平又道:「若是岳姑娘無意劫獄,那麼能救林平之的,就得靠大明律的一句話。『威人以法,不如感人以心,講信義,勵廉恥,才是導民之根本。』」
「大明的官員雖然不依賴春秋決獄,原心定罪,卻是大多數官員所不可避免的,所以有時候人情也是……你們兩位,怎麼不聽了?」
……
子時過後,勞德諾終於回來了。
老勞現在是真的悽慘,陸平在燈下看了之後大吃一驚。
對面的主人是一位女子,勞德諾連她的面孔都沒有看清楚就被發現,她佯裝取物,回頭就拿著彈弓朝勞德諾射了一個泥丸,接著又是一丸射出,全部打在勞德諾的眉心。
縱是勞德諾如此能忍,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飛身而出,幸好那女子並未追趕,他按照陸平的安排,在城中兜了一個大圈才回到陸宅。
「你在江湖上聽說過用彈丸的高手嗎?」
「從未聽說過。」勞德諾捂著眉心,眉心處的血跡順著鼻樑流了下來,現在已經凝結,那裡還腫了一大塊,摘下面罩後仿佛戲台上的花面,「江湖上的暗器,從來不用彈弓,這等手段,好似小兒遊戲,或是現在馬戲團的戲子。」
「她的兩顆彈丸,一前一後,全部打在同一個地方,快、准、狠,可以說是暗器高手。」
陸平笑道,「這姑娘還是心地善良,夜半入宅,打死也是白死,她不用鐵丸、銅丸,而用泥丸,可見手下留情。」
勞德諾一臉的黑線,陸平扔出一包平日裡捕快們所用的傷藥,說道:「勞兄今夜辛苦,早些休息,養足點精神,明晚高鄰家就不必去了,我另想辦法,勞兄換個地方,再做一件事情。」
他推測青城派的計劃,很有可能是分成多路潛入福州,賈人達和餘人彥成為最倒霉的一路,提前碰上林平之。
其主力潛入的時間應該就是今天。
因為賈人達在逃走後急速和余滄海匯合,余滄海在憤怒之中,當晚就實施了滅門計劃。
而他對福威鏢局的監控程度表明,他們在福州城中,在福威鏢局附近一定有一個或者多個落腳點,這不可能在當天做到,一定是在事先就安排好的。
如今,變數發生,官府直接接管了林平之斗殺案,林平之被拘留,福州三衛所同時出動,加強了盤查,青城派的人手,先期到達的不足以滅福威鏢局,後期抵達的未必能進城。
余滄海自然需要尋找新的機會。
既然高鄰是位女子,那就排除了是青城派窩點的嫌疑,自然沒必要再探查。
「陸兄弟何意?」勞德諾一天先是如喪家犬一般逃走,又生平第一次被人呼來喝去,縱然是岳不群給他安排任務,也都十分的客氣,他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過。
陸平淡然道:「自然是釣魚。」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