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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餘人彥,我還是逃不過一死

  南城外金吾不禁。

  在城中禁夜之時,城外篝火燭照,如同白日。

  酒肆館舍,醉客不歸,車推肩擔,攤販雲集,河面上停泊幾艘燈船畫舫,歌舞彈唱,終夜不息。

  叫賣的聲音,醉客吵嚷的聲音,商賈討價還價的聲音,甚至連嫖客和歌姬的對答之聲傳到岸邊都是清晰可聞。

  忽然一聲尖叫劃破夜空。

  「殺人了,殺人了。」

  先是幾個人逃竄,接著各處的人流牽動,人群互相踐踏,傷者不知其幾,哀嚎之聲,喝罵之聲迴蕩在城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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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頤龍在主官會議時大發雷霆:「我早就說過,這裡不是蘇杭,不開夜市,開夜市必生亂。錦衣衛指揮同知徐爵大人馬上就到福州,出了這等命案,爾等誰擔當得起。」

  他罵的是侯官知縣田瑞,老田今年五十多歲,為人溫和,在潘頤龍的怒火下噤若寒蟬,滿頭大汗。

  鍾大咸道:「府尊息怒,這實非田令之過。嘉靖年間,為防備倭寇,在南門建瓮城,每日夜禁時,瓮城和南城同時關閉,進入瓮城者不能進入南門,久而久之,滯留在城外的人就越來越多,倭患平息後,夜市遂起,至今也有二三十年。」

  「夜市一項,納課頗多,百姓和外地的客商、遊人深以為便,也從未有如此惡劣人命案發生。依下官淺見,當快速查明此案,嚴懲兇犯,同時在南關設差,夜夜巡邏,以此為慣例,當可保無虞。」

  潘頤龍是昏頭了,他正在急修開元寺,所用的銀錢乃是紳商所捐,幾大家在南門外莫不有生意,若是關了夜市,非跟他急眼不可。他也意識到剛才的失言,黑著臉一言不發,好半天才問:「諸位怎麼看?」

  大家也紛紛附和鍾大鹹的說法,潘頤龍就順水推舟,說道:「既然如此,田令當迅速了斷此案。」

  田瑞忙說:「府尊,懷安縣公務剛剛併入我侯官縣,縣中事務繁重,倍於往日,還請府尊派人共堪斷此案。」

  潘頤龍也點頭同意了,這個主意雖然有推卸責任的嫌疑,不過還是一個好主意,以往需要從縣到府,由府再到按司,如今府縣同斷,程序上自是快了不少。

  潘頤龍便點了陸平之名。

  「老田,你何故害我?」出了議事廳,陸平便扯著田瑞的衣袖說道。

  「人家說你是小包公,小海剛峰。」田瑞一巴掌打向他的手背,也罵道:「老夫清貧,這身官袍就一件,扯壞了你賠?」

  小包公、小海剛峰……

  陸平鬆開手,一臉黑線地問道:「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田瑞笑道:「全福州都在傳,說你去林府,剛正不阿,說道江陵相公苦心孤詣,痛斥大宗伯圈占田土,大宗伯給你說的啞口無言,不得不同意清丈退還多占土地。」

  陸平心中一震,這是林燫在為自己製造輿論,培養官聲啊。

  固然一部分當地的士紳會對自己不滿,不過張江陵聽了恐怕會非常中意自己這位推官,重點培養也未可知。

  不過……

  林燫怕是不知道張江陵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樣把自己打入張黨,純粹是在害自己啊。

  陸平心中暗自叫苦,面上還和田瑞說笑幾句。回到公房,叫來王思義,讓他給胡大元帶個話,務必想辦法中止這種流言的傳播。很簡單的事情,只要大家重點談論眼下的夜市殺人案,自然就沒有幾個人關心林家退了幾畝地。

  處理完幾件公事之後,就和田瑞一道前往候官縣衙。

  田瑞在知縣任上已經做了六七年,刑名案件也是得心應手,在到府衙之前,他就做了安排:

  一是查找證人,命案發生在城外酒肆,店主是一位姓薩的老頭,這是最為關鍵的證人。二是發票,派遣主簿楊進,司吏馮良、貼書彭如珪、行人馬文秀,會同件作共同驗屍,並要里正、證人、受害人親屬、行兇人等在場見證。

  田瑞皺眉道:「這案件頗為詭異,兇手逃竄不說,最關鍵的證人也找不到,據報受害人還有一同伴,也銷聲匿跡,實在是不同尋常。」

  陸平聽到姓薩的老頭,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幾天不見勞德諾,他又跑到南門夜市開酒館了?

  話說,這個開頭怎麼有點眼熟。

  午後,縣衙派出去的人陸續歸來。

  鄰近酒肆的,是一家茶館,茶館的掌柜已經傳喚到。

  他說道:「大老爺明鑑,小人許冬哥,南城外開茶館已經十一年。」

  「那酒肆薩老,五六十歲,一口北方口音,一直說自幼在外做生意,兒子媳婦都死了,現在葉落歸根,可也說不上是哪個裡,哪個村的。其餘的,小人一概不知。」

  「他是前日才開始在夜市賣酒,昨晚小人聽到爭吵,不敢靠近,只是遠遠看著,聽到有兩撥人在互罵,一撥人罵另一撥人『兩個不帶眼的狗崽子,卻到我們福州府來撒野!』另一撥人罵:『這小子上台去唱花旦,倒真勾引得人,要打架可還不成!』」

  「聽口音,一邊人多,有五個人,應是我們福州當地人,另一撥人有兩個人,好像是四川的。」

  「福州這邊的人,提到『有一位是福威鏢局的林少鏢頭』,罵對方一句『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接著兩幫人就打起來了。」


  「那場面,你一拳我一拳,別提多熱鬧了。」

  田瑞臉色一沉,一拍驚堂木罵道:「這不是在茶館說書,說正事。」

  「是是是,小人該死。」那許冬哥接著說道,「打鬥中,這邊的人還不停問:『尊駕是誰?既是武林同道,難道就不將福威鏢局瞧在眼裡麼?』那邊的人說:『福威鏢局?從來沒聽見過!那是幹什麼的?』」

  「一開始,福威鏢局這邊似乎討了點便宜,四川那邊的一人中了一招,就罵道:『不識好歹的龜兒子,老子瞧你生得大姑娘一般,跟你逗著玩兒,龜兒子卻當真打起老子來!』」

  「這下,那兩四川人才好似動了真格,福威鏢局的不是對手,有兩人跑出來取兵刃,一人拿口劍,一人拿了魚叉,可還是落了下風。」

  「打鬥中,那四川來人還不停調戲林少鏢頭,說『小兄弟,我越瞧你越不像男人,準是個大姑娘喬裝改扮的。你這臉蛋兒又紅又白,給我香個面孔,格老子咱們不用打了,好不好』。」

  「後來還是福威鏢局這邊不是對手,那個『林少鏢頭』似乎是被對方制住,對方罵他:『龜兒子,你磕三個頭,叫我三聲好叔叔,這才放你!』」

  「鏢局的其他人急忙去救,卻被那邊的另一人踢開。那四川人又凶又壞,又是調戲林少鏢頭,『大姑娘,你磕不磕頭。』」

  「卻不知怎麼地,忽然就死了。」

  茶館中還有兩位客人,所說也和許冬哥差不多,只是補充道,在兩方對罵的過程中,四川來人有一人姓賈,另外一人姓余,死的正是姓余的漢子,臨死前還叫道,讓他爹爹替他報仇。他爹爹似乎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

  陸平心中早就一片驚濤駭浪,這算什麼?

  縱然自己揭破了勞德諾的身份,變相控制了岳靈珊,林平之殺餘人彥,福威鏢局滅門的導火線事件還是發生了。

  忙活這麼久,又回到原點?

  他心中默默盤算著這件事情的影響。

  那邊田瑞還在反覆盤問,也沒有問出什麼新線索。不過,證人們倒是一致痛罵四川的兩人,說他們不是個東西,還敢在福州撒野。又說殺人之後,現場一片大亂,他們就沒有聽到什麼。

  仵作呈交牌票,上面有參與驗屍諸人的畫押,還附有屍圖一幅,上面一一對應做出傷損,出傷口長、闊、淺、深的也記錄在屍圖上。

  他簡單地匯報說:

  「死者正躺在地。」

  「死者個頭不高,頭上纏了白布,打鬥中應是掉落在地,身穿青袍,衣服並無撕裂痕跡,小腿未穿衣物,也無傷痕,腳下穿著無耳麻鞋。」


  「致命傷就在小腹處,按照傷口的傷口形狀、大小、深淺,應是匕首、短劍之類的短兵器所傷,兇手應是自下方刺入死者小腹。」

  「現場並未發現兇器。」

  主薄也道:「死者隨身並未攜帶戶帖,也無任何財物。」

  田瑞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陸平,說道:「是否傳喚福威鏢局的人訊問?」

  陸平點點頭:「正該如此。」

  當下,田瑞簽了牌票,打發衙役前去傳喚福威鏢局。

  「福威鏢局在福州,幾十年未曾有過官司,聽說那林少鏢頭,為人頗為仗義慷慨,平日就經常打抱不平,坊市之間的地痞無賴不少被他教訓過,現在沾染此等命案,實在是有些可惜。」

  衙役去後,田瑞暫時退堂,對陸平感嘆道。

  田瑞的幕賓,是一位姓徐的秀才,他朝著田瑞使了個眼色,田瑞哈哈一笑,說道:「陸司李不是外人,況且他現在手裡,也有一個案子跟福威鏢局有關,先生有什麼話,大可直言不諱。」

  陸平也笑道:「先生可是想說大宗伯是否會幹涉此事,大可不必有此擔心,大宗伯是個明事理的。」

  徐師爺訕笑兩聲,拱拱手也不再多說,看神情似乎並不相信。

  縣衙的小廝送來茶水,三人便開始閒聊。

  田瑞指了指徐師爺道:「徐先生是山陰人,說起他的家族,可是鼎鼎大名,他本人還是山陰徐渭徐文長的族弟。」

  徐師爺也拱手,一臉惶恐地說道:「不才徐澎。山陰徐氏雖然薄有虛名,然而於經濟仕途,卻乏有建樹,國朝兩百年來只出了十來個秀才,四位舉人,文長族兄天縱其才,族人曾經寄以厚望。奈何……天不佑我徐氏,徒呼奈何。」

  陸平一聽,立即肅然起敬,起身拱手道:「未知徐文長前輩近來可好。」

  好一定是好不到那裡的,在嘉靖晚年胡宗憲下獄後,徐渭的人生就急轉直下,憂懼發狂,九次自殺不死,又因殺妻入獄,得好友相救,卻與老友反目。浪跡天下,遠涉邊塞,所作多慷慨悲歌。

  就是徐師爺所說,若是家族真的對徐渭寄以厚望,何至於徐渭入贅紹興潘氏的時候,不聞不問呢。

  徐師爺嘆道:「族兄萬曆五年應宣府吳兌之邀北上,在宣化府充任文書,萬曆六年就到京師,現在仍然未回山陰,想來還算順心吧。」

  順心?

  陸平和田瑞聽罷皆沉默不語。

  在嘉靖年間,徐渭試圖自殺之時,曾經自撰墓志銘,風傳天下,見者莫不感嘆其才,哀傷其遇。其詞道:

  「渭為人,度於義無所關時,輒疏縱,不為儒縛;一涉義所否,干恥詬,介穢廉,雖斷頭不可奪。故其死也,親莫制,友莫解焉。尤不善治生,死之日無以葬,獨余書數千卷,浮磬二,研、劍、圖畫數,其所著詩文若干篇而已。劍、畫先托市於鄉人某,遺命促之,以資葬;著稿先為友人某持去。」

  尤不善治生,死之日無以葬,恐怕真到死之日,境況比眼下都悽慘。

  又能如何?

  張元忭曾經數次救濟徐渭,然性情不和,終於鬧翻。張去世後,徐渭弔唁於張家,撫棺慟哭不已,人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縱見徐渭,也不過在他面前一拜。

  書吏回報:福威鏢局林震南,已經帶眾鏢師前來衙門投案。

  田瑞和陸平互相看了一眼,陸平心道,這一次林震南倒是識趣的很。

  當下再次升堂。

  林震南一見陸平,不由得大震,陸平也似笑非笑看著他,搖搖頭並不言語。

  他帶來兩位鏢頭,史鏢頭和鄭鏢頭,兩名趟子手,白二和陳七。

  卻不曾帶來林平之。

  看來,他是想掩飾林平之殺人一事,不過,白二,這位陸平親自上門索要的人物,在林震南口中正在廣東跑一趟鏢的人物卻出現在福州。

  林震南明顯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方寸已亂,昏招迭出。

  這大明的律例,又不是什麼秘密,只是這群江湖中人,以及試圖進入江湖中的人,完全不當回事罷了。

  普法工作迫在眉睫,卻又任重道遠。

  「大人,此次殺傷人命,實為我鏢局趟子手,白二和陳七所為。我鏢局四人昨日在烏山一帶行獵,出城遊玩,晚上耽擱回城,就在城外酒肆飲酒。不想,遇見兩位凶人,於酒肆中調戲良家婦女,他們再三勸阻不成,鬥毆殺傷人命,今日才返回鏢局,告與林某。」

  「林某自思此等凶人,武功極高,在江湖中,不是江洋大盜,就是採花惡賊,是以帶他們前來投案。」

  「大膽。」田瑞驚堂木拍下,怒聲道,「如何不見林平之到案。」

  這林平之和餘人彥,果真是前世的冤家。

  不過,「良家婦女」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岳靈珊昨晚又偷偷跑去扮演酒女去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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