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那晚後,胤禛病了,病勢洶洶,因知歷史,又知他是傷悲過度又外加風寒,心中開始並不是很擔心。但看著太醫面色沉重的來回穿梭,心還是一點一點提了起來。

  床上的他面色蒼白、神智昏迷,重新絞了塊帕子,換下他額頭上濕熱的帕子,問仍閉目診脈的太醫道:「皇上何時能醒轉?」

  他睜開眼,面帶苦色道:「風邪為百病之長,皇上風寒入侵,其他邪氣必須依附於風而侵犯人體。冬天風加寒氣盛行,雖說皇上受寒,但還不至於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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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身掠了眼躬立的太監宮女們,忙打斷他的話,道:「可有了方子?」聽我口氣嚴厲,太醫身子輕顫了下,道:「老臣來時,藥已煎上,只是夜裡需有人陪在身邊,待皇上的燒褪時,馬上再喝一劑藥,消消炎症,鞏固一下。」

  心漸漸平穩許多,不似先前那麼的急怒攻心。

  摸摸他的額頭,依然滾燙,吩咐菊香換盆冷水。高無庸低聲交待眾太醫不可離閣,而讓其他人都散了,待一切安排妥當,他掩上門,靜靜垂首立於門邊,道:「姑娘,有事就吩咐老奴。」

  換了數不盡的帕子,換了無數盆的水,他身上漸漸恢復了正常的體溫。

  臂膀酸痛,雙手互換,揉了揉雙肩,看看窗欞子外已是灰濛濛的,天色漸亮,原來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一宿。眼有些乾澀,拿起身側的濃茶灌了口,頭腦清醒了些,伸手輕撫撫他的額頭,燒已退了些,心中一松,緊握著他的手,眼皮漸覺。

  不知過了多久,悠悠醒轉,抬起頭揉揉眼睛,卻見胤禛以手支腮,側躺著看著我。兩人靜靜地望著彼此,他眸中神色由憐溺慢慢歸於平靜而後充滿渴望,我眼中一酸,淚唰地落下,在臉上肆意橫行。

  他起身,拉我上了床,攬我入懷,緊擁著。

  趴在他肩頭,默默啜泣,他輕柔地撫著我的背,笑道:「傻丫頭,我不是好好的嗎?」

  我本是無聲哽咽,聽他這麼一說,一下子變成了嚎啕大哭。他有些手足無措,許是從沒見過我這樣失態,邊為我拭淚邊柔聲叫著『若曦』。

  他越是如此,我的淚越是止不住,最後,他輕嘆一聲,捧著我的臉,深情望了一瞬,隨即輕柔地吻上了我的臉,吮去兩頰上的淚。

  他的吻自臉頰移向我的眉眼,最後停在唇上,溫柔而綿長,我也沒了以往的羞澀,腦中空空,熱烈地回應著他。此刻,對我而言,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仍在我的身邊。

  他眸中蘊著絲笑,靜靜瞅著我,我默默回望著他,雖是面上沉靜,但心裡卻暗自思索,雖僅知歷史的大致走向,但太子的兩起兩落、年羹夭的慘澹下場、八爺和九爺的去世……,一件件、一樁樁確實發生了,絲毫沒有偏差。現在已是雍正四年末,一股寒意直竄心頭,霎時額頭涔出絲絲冷汗,下意識地緊偎著他。


  許是覺察到了我的異常,他笑道:「只是傷寒而已,無須再擔心。」

  見我仍是面帶驚悸,默著不言語,他道:「別想了,睡會吧。」

  我點點頭,但仍緊貼著他,他輕搖了搖頭,道:「難不成你想坐著睡?」

  我面上一熱,腦中卻忽地想起太醫交待的話,猛地抬頭,道:「你燒褪後,還要再吃一劑藥。」

  他自床邊拿起一個空碗,笑了笑,我剛鬆了口氣,想起高無庸還站在門邊,而我們剛才卻……。

  雙頰有些燒,朝房門看過去,他吃吃一笑,道:「他已退下了。」我收回目光,躺在里側,一會工夫,頭腦已漸漸模糊,又道:「你也歇息一會。」

  他點點頭,在身側躺了下來。

  鶯紅柳綠的三月,我們乘一葉扁舟,泛水而行。碧波漣漪,我身著月白色的衣衫坐在船頭,兩岸不知哪傳來的樂音幽幽瀰漫,我眸含柔情望著對面的他,他也朝我微微笑著,忽地他身後水面上竄出面目猙獰的怪物,向他撲去,他卻恍若不知,依然淺笑著看著我,但身後卻慢慢流出猩紅的血,我厲嚎一聲,撲了過去,他卻忽地身形不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大叫道:「胤禛……。」

  哭得肝腸寸斷,全身一絲力氣也無。

  慢慢地睜開眼睛,淚水仍是止不住,夢境如此的真實,恍若發生在眼前。

  他已不在身旁,起身,匆促地洗漱後,急忙出門,他身子才好,怎敢馬上開始理政。

  走出內院門,腦中還默想著那個夢,忽聞前方有雜沓紛紛的腳步聲,抬頭一看,卻是那拉氏帶著妃嬪宮女十餘人,她們應是得信來看胤禛的,走上前,矮身一禮,那拉氏忙托住我的身子,道:「妹妹不用多禮。」

  那拉氏淺笑著道:「皇上這一病,可是苦了姑娘了。」

  知她是真心說的這些話,心中並無不適,遂笑著回道:「哪敢道苦,這也是份內之事。」

  她眸中笑意加深,握著我的手,問道:「皇上的身子可好了些?」

  我點點頭,道:「燒褪了,這會正在早朝。」

  她輕嘆一聲,道:「皇上從不知顧念自個兒的身子,大病初癒,就忙著朝事。既是皇上身子已無大礙,我們也就回了。」

  不能搖頭又不能點頭,默了會兒,淺笑著道:「下朝後,我會稟明皇上,皇后前來看望過。」

  她恬靜笑笑,鬆開我的手,道:「妹妹臉色青白,想是這幾日累了,也要多歇息一下,省得也病倒。」我點頭輕笑著應下,她正欲轉身往回走,身後的齊妃唇邊噙著絲冷笑,道:「皇后娘娘,聽聞這閣內景色秀麗獨特,既是來了一趟,就讓妹妹開開眼吧。」


  熹妃面色黯了一瞬,即而又是微微笑著,裕妃等眾妃嬪有的面露期待,有的露著絲看好戲的神色,我暗暗嘆氣,此時已是初冬,樹木花草早已枯死凋謝,僅餘傲菊獨自點綴著院閣內的黯然失色,哪有她口中的景色秀麗之說,心頭湧出絲絲苦澀,有些無語,遂靜站立在原地,面帶淺淺笑意。

  那拉氏細細打量了會我的神色,面色一沉,面雖掛笑,卻冷聲道:「這院子也是你等隨意觀賞的,真是反了你們了。」熹妃輕搖頭,仍是淺淺笑著,裕妃等眾人卻是面色一凜,悄眼瞟了齊妃一眼,慌忙垂下了頭。

  那拉氏看著我,笑著道:「妹妹,前些日子宮裡縫製了一件狐皮子斗蓬,回頭差人給妹妹送來。要說這狐皮子本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只是奇在它居然白的無一絲雜色。前些日子,我就尋思著,姐妹之中,也就只有妹妹的氣質才能配它。」

  見齊妃眸中含怨,我淺笑推脫道:「謝皇后的厚愛,只是我冬季里也甚少出門,還是賞給需要的人。」

  見我推讓,眾妃皆驚,那拉氏顯然也是一愣,似是不相信我會拂她的面子,瞬間過後,她微微一笑,提步欲走。一旁的熹妃卻笑拉著我,道:「這是皇后的一片心意,妹妹就收下吧。」

  熹妃似是面帶深意,我微怔,她又點了下頭,我默了瞬,矮身一福,道:「謝謝姐姐。」

  聽著我改了稱呼,那拉氏先是微怔了下,隨即臉上逸出笑,道:「我們這就走了。」

  微笑著頜了下首,她們一行人緩步逶迤而去,忽地那拉氏回頭望了內院一眼,眸中神色似悲似哀,我心頭一震,不由自主身子拌了下。

  心中一陣難受,在這裡,女人的悲哀,不在於她生為女人,而是這個社會強加給女人的種種不公。

  一陣刺骨冷風吹來,不禁打了個冷噤,抬起頭,天空陰霾,塊塊、團團或青或灰或黯紫的濃雲低低地壓在頭頂,天地猶若是兩張大板,上面的大板漸漸的一點一點壓下來,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仰首默了會兒,冷得浸骨的細雨灑落下來,驀然回神,猛地想起今晨的夢,心中暗責自己,為何還為無謂的事傷神。繞過正廳,疾步向閣院門方向走去。

  匆匆忙忙,剛行至院落門口,弘曆迎面前來。

  自那次林中偶遇之後一直沒有再見到他,這些日子沒見,許是他個子長高的緣故,覺得他臉頰顯得瘦了許多。

  兩人微微一笑,他錯身讓開了路,我前行兩步,回身疑道:「你來此何事,你阿瑪不是在早朝嗎?」

  他蹙眉不解地道:「早朝已散,阿瑪已回來了,你沒見到?」

  我轉身回來,站在閣院門口廊檐下避著雨,搖搖頭,雨下得越發大了,我抬頭看看,道:「許是在正廳,我們過去。」


  他點點頭,又看了我一眼,道:「你先等著,我吩咐她們拿傘接你。」

  我走過去,笑道:「這麼近,不用這麼麻煩,我們走快一些也就是了。」說完,舉步向前小跑,他隨後跟著。

  快到正廳,一個人影卻從廊下急沖了出來,不及閃避,被撞了個趔趄,身子不由得向後摔去。心中暗暗叫苦,不知是誰這麼鹵莽。

  身子被隨後而來的弘曆扶住,站定後,向肇事者看去,卻見弘時目光陰冷盯著我們,在心中無奈地苦苦一笑,輕搖了下頭,向前走去。

  背後的弘時冷冷的道:「姑娘似是忘了曾經說過的話。」

  早上齊妃之事一併湧上心頭,回身,心中有些許微怒,冷笑一聲,道:「我所做之事件件都是份內之事。」

  他恨恨地接口,道:「以我看,現在姑娘的份內之事應是好好侍候皇阿瑪。至於其他的,姑娘還是少插手的好。」

  他這話說得狠毒輕浮,心中氣極,面上卻嫣然一笑,道:「我應做何事,份內之事是什麼,似是三阿哥的指手劃腳,也不算。」

  他額頭青筋乍起,握拳疾步走到我跟前,弘曆忙過來,拽著我的手後退了幾步,道:「三哥,你逾越了。」

  弘時隱去怒意,嘴角掛著絲嘲諷的笑,道:「我乃堂堂三阿哥,有何逾越。」

  心中微怔了下,無奈地輕輕笑了起來,對他謙恭一禮,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三阿哥您吉祥。」

  弘時坦然受了一禮,我扭頭向內院行去,不想再與這個被嫉妒扭曲了心門的孩子一般見識。

  進房,絞了帕子遞給隨著跟來的弘曆,他擦拭後依然身衫半濕,我隨手招來院中的小太監,交待端一炭盆過來。

  這本是承歡院中我的房間,雖是一些日子沒在此居住,卻依然被打掃的纖塵不染、窗明几淨。

  我坐下來,問:「你不是找你皇阿瑪嗎?」

  他坐在對面,瞥我一眼,道:「三哥既已找過,況且看三哥的神情,想是事情已定了下來,再無轉圜餘地,找與不找,已沒有兩樣。」

  小太監麻利地放好炭盆,輕輕退了下去。兩人不約而同把手放在炭火上方,我邊烤著手邊問:「出了何事?」

  他半晌無語,我心中不解,抬起頭,卻見眉宇間有些許不自然,神色也略帶尷尬,見我看著他,他收回手,眸中暗淡下來,道:「好些日子沒來了。」

  他答非所問,我默想一陣,心中莫名一慌,也收回手。

  他輕嘆一聲,道:「你似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一時之間我不知該說什麼,他卻又續道:「不過,以我看,過這種日子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我輕吁出一口氣,洒然一笑,道:「朋友還是如此明白。」

  他嘴角扯出絲笑,默笑半晌,慢慢斂了去,雙眸盯著炭盆子,道:「皇阿瑪令我住持今年景陵祭天,早朝時已頒了旨。」我心中一痛,剛緩過勁的身子瞬間冰冷無一絲暖意,弘曆似是仍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發現我的不安,又道:「這本應是皇阿瑪親自去的,可太醫卻認為阿瑪的身子才好,抵不住舟車勞頓。」

  定定心神,擠出絲笑,道:「這是你阿瑪對你的信任,你應努力辦好,才不至於辜負他對你的期望。」他笑著輕搖頭,我一怔,道:「你怕了,其實你無須顧及他人,只要做好自己應做之事即可。」

  他瞅我一眼,道:「角色轉換的還真是快,剛才還叫著朋友,眨眼工夫就變味了。」

  我面色一赧,撇過頭,看向房外。

  兩人靜默了會兒,他道:「我並不在意三哥的冷嘲熱諷,只是擔心阿瑪的身體,僅是一場風寒,就傷了元氣。這幾年,皇阿瑪對政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就說奏摺,絕不隔日,僅此一項,在帝王之中也算是前無古人。只是這麼一來,必是心血消耗得嚴重,我只是怕這次的病只是一個開始。」

  他並不了解胤禛內心的想法,但他這番孝心卻是令人感動。兩人各想各的心事,房中只余炭盆中『哧哧』的火星子聲音。

  他微微一聲嘆息,我回過神,他站起身,道:「我走了。」

  我點點頭,走過去,他拿起門邊太監拿來的傘,撐開,慢慢隱身於疾風細雨中。

  默默出著神,原來弘時的憤怒緣於景陵祭天,胤禛的現有兒子中,他序位居長,而祭天這種大事,卻是弘曆而非他。他震怒之時,自己卻與弘曆一起出現,這誤會是越來越大,想是再也不能解開。

  我深透口氣,撐傘向正廳走去。

  上階,站在廊下,合了傘,忽聽房中『啪』地一聲,似是茶碗落地的聲音,心下一驚,伸手欲推門。

  「朕繼位之初就為他延請飽學之士王懋竑為師,教導他,希望他能成材。可他卻不惜福,科場弊案、八王議政,哪一件他沒有參與,這些因他是受了慫恿,朕也顧念父子之情,容他活到今日,……。」他話未說完,已是劇烈咳嗽起來,我的手擱在半空,心中大驚。

  房中傳來十三擔憂的聲音:「皇兄,你要保重身子,不要為此事過度費心,再說,弘時未必就會動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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