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賢良門外,馬車一字排開,如長龍一般。
承歡牽著我的手,輕輕搖了幾下,我忙收回心神,低頭笑問道:「說到哪了?」她努著嘴,不高興地道:「姑姑,今日自出閣院門,你就一直發呆,我說的話,你是不是一句也未聽進去。」
我忙撫了撫她的臉,笑道:「你不是說四阿哥宮裡的阿桑嗎?」
她忙不迭地點頭,左右看了眼身邊的宮女,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神秘地道:「阿桑現在不在弘曆哥哥宮裡了,前幾天,我去給熹妃娘娘請安,在那裡見了她,一個人躲著偷偷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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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蹲下身子,也壓低聲問:「怎麼回事?」
見我在意,她得意洋洋笑瞟我一眼,道:「她本來就是熹妃娘娘宮裡的,因繡活好,才派去了弘曆哥哥宮裡,可是,近來,她繡的荷包、做的衣衫弘曆哥哥都不用也不穿,我還見過弘曆哥哥斥責她,『做好本份,多想無異,……。』最後,又把她退給熹妃娘娘了。」
原來是這樣,想是熹妃本想送兒子一美嬌娘,可事與願違,弄巧成拙,弘曆不喜歡也罷了,還退了回去。
搖頭輕笑,囑咐承歡道:「不要再提這事。」她見我面容嚴肅,並非說笑,遂老實地點點頭,道:「我就對你說過。」
我笑著點了下她的額頭,站起身,牽著承歡的手,正欲上車,卻見高無庸腳步匆促走來,道:「曉文姑娘,皇上今日口一直很乾,還是你隨著侍候。」
身邊宮女們飛快瞟我一眼,慌忙又微垂著頭謙恭立著,高無庸恭聲續道:「茶葉已備好,只等姑娘了。」
我點點頭,淺笑著道:「奴婢安置好格格,隨後就到。」身後的巧慧眸中透著笑走過來,接過承歡的手。
承歡的嘴張了幾張,許是想同去,巧慧笑著輕搖頭,她最終只是癟癟嘴,隨著巧慧向馬車行去。
隨著高無庸,走過去,踏凳上了他的車輦,掀簾入內,他歪靠在軟墊上,蹙眉盯著手中的摺子。我坐在他對面,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馬車輕晃了下,我猛地回神,淺笑著問道:「你渴了?」
他把手中摺子放在里側,笑著張開雙臂,我遲疑了下,移身坐過去,他一手環我的肩一手握著我的手,笑道:「這次回來就搬過去住吧?」
我默了會兒,瞥了眼他,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他笑擁我入懷,下巴抵在我頭上,嘆道:「上天待我不薄。」拿著他的手,指指相扣,握在一起,心中猶豫,說,還是不說。
說了,等於承認了自己此次入宮並非為他,不說,自己就無法暢懷。靜了一會兒,理順思路,抬起頭,道:「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他看著我,不說話,我道:「只此一事,從此之後我會以這張面孔重新來過,若曦的一切再與我無關。」
他面上笑意隱去,只余清冷。我心慢慢下沉,笑容也僵在臉上。
他道:「還是放不下他。」
我鬆開相握的手,直起身子,道:「他寫的那封休書,成全了姐姐,讓姐姐最後一個心愿沒有落空。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若他能活著,可以活得有尊嚴一些,若不能有尊嚴的活著,就讓他乾淨利落不受折磨的死去。」
他面色沉靜、眸中更無一絲情緒,道:「只要他們安份一些,做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貝子,還是有可能的,我並不想傷他們性命。」
心中一松,內心僥倖地想,自己知道的那點歷史不可全信,有可能是誤載的,八爺他們並不是死於非命,想到這裡,長長呼出口氣,依在他肩頭,撥弄著他腰間的香囊,道:「還帶著呢?」
他低頭俯在我耳邊,道:「更想整日帶你在身邊。」我笑搡他一把,他擁著我,兩人默默不語。
馬車緩緩停下來,我忙直起身子,用手向耳後捋捋頭髮,理理衣衫下擺,見我慌忙緊張的模樣,他輕笑道:「沒有什麼不妥。」
我朝他一笑,欲掀簾下車,身子剛移開一些,又被他一把拉入懷中,我心中大窘,嗔道:「外面迎著的人都等著呢。」
他抑住笑,啞嗓低聲道:「就這樣走了嗎?」在他面上匆忙輕吻了下,掀開帘子,馬車邊站著的高無庸伸出手欲扶我,我瞅了眼前面那拉氏、熹妃等一群妃嬪,忙閃開身子,自個踏凳下了馬車。
胤禛自進宮開始就進了養心殿理政,這日不應值,閒來無事,隨興前往御花園,好巧不巧,未行幾步,便遇上那拉氏和幾個妃嬪。
不想久呆,矮身向她們見了禮後,便請退欲離開,那拉氏恬靜淺笑著,道:「姑娘可真是趕巧了,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坐坐。」
笑著點點頭,隨著那拉氏一行入了涼亭,眾人落坐後,只余我和翠竹站在一側,那拉氏笑著道:「曉文,過來坐。」
我暗嘆口氣,過去坐在她下首,剛剛坐下,對面的齊妃笑道:「姑娘果是容貌秀麗、儀態端莊。」話音剛落,不容她人接口,她已扭頭笑問熹妃道:「妹妹,弘曆也十六了,該娶福晉了。」
我心中一冷,漠然盯著齊妃,她眉眼含笑,看著熹妃。
熹妃面色未變,微笑著道:「是該娶了,前些日子皇上還說要親自為這孩子指門親事呢。」
齊妃一呆,我抿唇輕笑,果然是未來的皇太后,思維縝密、洞察敏銳、言語得體,不軟不硬地把這話題輕易繞過,且無人能再接得上去。
笑看齊妃,她卻是臉露憤懣神色,心中驀然明白弘時為何總是言語浮躁、言語不謹。
面上雖笑著,心底已是煩悶焦燥,沒想到進宮的第一天就遇到這事,那拉氏眼掠四周,眾妃嬪即刻收了聲,她笑著對我道:「曉文,這些日子皇上在園子一切可安好?」
我笑回道:「皇上一切都好。」
想是所有人都明白我和胤禛是怎麼回事,但此時經那拉氏一問,胸中酸澀瞬間上涌,順著背脊傳了上來,直竄進了腦門。
她淡淡笑著,拉起我的手,對眾人道:「曉文早已是萬歲爺的人,以後沒邊沒譜的話不許再說。」
熹妃仍是笑容猶若暖春,點點頭,道:「以後皇上的起居就要勞煩妹妹了。」裕妃和其他一些品階較低的也隨著點點頭,齊妃卻眸蘊絲嫌惡,一閃即逝,嘴角略帶一絲冷笑道:「皇后娘娘不說,我們這些久呆宮中的人還不知道呢,只是,這麼久了,皇上為何還未冊封。」
那拉氏雖嫻靜淑雅,但此時也是面帶微怒,輕斥道:「皇上的事,輪得了你我操心嗎?」
齊妃面色一緊,瞪我一眼,不再開口。她如此對我,許也是以為我幫了弘曆,我心中百般滋味齊涌,我強自壓了下去,站起身,道:「出來了一陣子,怕是皇上已議完事,奴婢先行告退。」那拉氏笑著點頭,我轉身往回行去。
在房中枯坐許久,驀然回神,窗外已是月影西斜。
那拉氏為何特意在眾人面前宣布自己的身份,只是為了當時堵齊妃之口,還是有其他意思。想了許久,卻依然無頭緒,暗嘆口氣,不再去想。
雖未掌燈,但房中卻亮如白晝。起身,倒在床上,人早已疲憊不堪,很快便沉沉睡去。
清晨,黑夜正欲隱去,天灰濛濛漸亮起來。
眼前的他眉頭緊鎖,我伸手過去輕柔地欲撫平。他一驚,睜開了眼,默看我一瞬,探身過來輕吻了下我的額頭,道:「昨日發生了什麼事?」
我笑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他低頭向下看一眼,面帶淺笑,我順著往下看,自己的另一支手竟緊緊抓著他的中衣,手旁邊還有被抓的痕跡。我忙鬆開,訕笑道:「只是無意中抓了你的衣衫,能會有什麼事?」
他輕嘆道:「你緊抓了一夜。」
我有些無語,默了會兒,斂了笑,道:「許是心裡不想讓你離開身邊。」
他輕嘆了口氣,拉我入懷,緊摟著我,似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子一般。
早知他身邊不只是我一人,也明知自己希冀的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總對自己說,早已準備充分,不會再在意,可真讓自己面對那麼多他的女人,卻仍是不能坦然從容相對。
在心裡苦澀笑笑,用手指輕柔地在他身上撫著,他緊繃的身子慢慢鬆了下來。
他道:「你不想見她們,可以不見,沒有人能強迫你,只要你不為難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心中一暖,問:「你如何得知?」
他淡聲道:「你走後,皇后來了一趟。」
抬起頭,卻見他眸中載滿憐惜,道:「我不想你為難自己。」
我嘴角逸出絲笑,道:「我也不想你為我為難。」
倚窗望著掛在夜空中的滿月,抿唇輕笑,強自壓下心中的絲絲苦澀,閉上眼睛做幾個深呼吸,覺得心中的鬱悶之氣散了一些。
他自身後環著我的腰,溫言道:「如若不想去,不要勉強自己。」
我收回目光,雙手覆在他的手,軟聲道:「難不成我躲著一輩子不見人,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一定會走下去。」
他的手緊了些,這麼相擁抱了會兒,房外高無庸輕聲提醒:「皇上,到時辰了。」
他轉過我的身子,我忙隱去滿腔愁緒,四目相對時,我唇邊已漾著淺笑,他細細打量會我的神色,眸中那絲絲縷縷的擔憂、痛惜,還有疑惑才散去,又重複了句:「不要勉強自己。」
我忙微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道:「你對我沒信心?」
他輕嘆一聲,托著我的下巴,直視著我:「你變了一些,以前逢上這事,你躲還來不及,哪會主動要求去。」我略為慌了一下,笑著催促他道:「你該走了。」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又停留會兒,才放開我,道:「待會坤寧宮會派人領你去女眷處。」我輕一頜首,笑推他離去,他蹙眉搖了搖頭,轉身出房離去。
聽著腳步聲漸遠,我面上笑容一挎,心底深處隱著的那絲若澀又升了上來,抑制不住、又摒棄不了。
重重嘆口氣,回身坐到桌邊,暗自思索,八爺、十四已見過,九爺,自己對他本無好感,況且他待在禁處根本沒來,只是不知老十和明玉怎麼樣了。自己在女眷處,也只能見到明玉,根本不可能見到老十。
想了會兒,心思亂了起來,遂甩甩頭,不想再想。眼角餘光忽見房門站著一人,心中微驚,忙看過去。
八爺默默立在門口看著我,數月不見,這面如冠玉的俊逸之人居然單薄了許多,只是精神尚好,我起身,怔怔盯著他,本還以為今晚沒有機會再見他,心中一時之間喜憂參半。
他面色淡漠,緩步走過來,直到走到跟前,我才醒悟過來,忙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兩人坐下來,我脫口道:「這些日子似是清減了?」
他淡淡笑著反問:「是嗎?」
聽著久違的聲音,心中莫名一松,道:「本來以為你不會來參加?」
他扭頭看著我,唇邊仍噙著極淡的笑,道:「你擔心過?」
心似是漏跳一拍,掩飾地訕笑著道:「八爺來此,所為何事?」
他斂了笑,面色沉靜如水,盯著我道:「我本不想來,但心中還有一事不明朗,一直放不下。」
暗自苦笑,最先要答案的居然是他,但穿越時空,這個在二十一世紀都無法解釋的概念,三百年前的人如何能夠明白。怕是我說出來,他定會把我看作精神失常之人。霎時,心中千頭萬緒,自己竟不知從何說起。
他目光凜然,仍盯著我,道:「你不想解釋?若曦確已不在人世,可她的一切你又從何知曉。」
解釋,要如何解釋。
他眼睛微眯,面露迷茫,又道:「況且確如你所說,你們確是相像的就如一人。」
我默了會兒,道:「我雖非她的容貌,但卻有著她的思想。」他面帶訝異,有些不相信,我輕輕嘆口氣:「許是她放不下,捨不得,才會讓我來到這裡,雖是不同的容顏,但她身上發生的一切我都歷歷在目。」
傷感縈繞在我心頭,眸中有些泛酸,他閉目一瞬,後猛地睜開,笑道:「放不下、捨不得,……。」
我心中難受,嘴張了幾張,最終還是不知該怎麼說。他慢慢收了笑,面色也漸漸恢復正常,兩人靜默端坐相對無言。
他瞅我一眼,道:「那現在的你,是若曦,還是……?」
他話未說完,我心知他不知怎麼說下去,遂一笑,輕聲道:「我為她而活。」為她而活,還是為小文而活,其實本為一人,心中無奈苦笑。
他臉上露出極淡的笑,只是一瞬,便已隱去,淡聲自嘲道:「她放不下的仍是他,早知如此,當年何必離開,到頭來傷的只是自己。」
無法接口,也無法回答,只好垂首微笑著默認。
他默看了會兒窗外月色,復又把目光投在我身上,道:「果真是她,我的感覺沒有錯。」心中愣了下,但隨即明白了他所說的是那次別苑之行。
他站起來,道:「不要顧及無謂的人,以後只為自己而活。」我心中一暖,但心頭的傷感卻依然未褪,於是,輕聲道:「既是關心、顧及,那就不是無謂的人,八爺,你也放下吧,不為別的,為弘旺留條路,也算是對得起福晉在天之靈。」
說完,心中一緊,暗想,自己不該提明慧的,悄眼望了他一眼,他面上並無悲傷,也無特別的表情,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勝負早已見分曉,我又豈會再做無謂之事」
我心中一松,輕輕吁出口氣,這些天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又掠我一眼,沉吟一會兒,走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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