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坐在馬車裡,斜靠在軟墊上,默默出著神。

  承歡掀開側面的小帘子,半跪在向外瞧,瞧一陣,回身搖搖我,說外面有賣糖葫蘆的、捏麵人的……。

  承歡接過侍衛自帘子處遞進來的面人,過來擠在我身邊,笑著道:「姑姑,你瞧,這面人捏得像真的一樣。」

  我笑著點了下頭,握著她的小手,道:「明晚你姨娘壽辰時,你記得說姑姑教給你的話。」

  上車前已苦口婆心交待了無數遍,連巧慧都笑著說我『年紀青青,這般羅嗦。』承歡皺起眉,苦著臉道:「姑姑,承歡記住了,再說,就是忘記了,還有你在身邊,你可以提醒我的。」我撫了撫她的臉,笑了笑。

  她朝我笑笑,低頭玩起面人來。我默了會兒,扭過頭,交待巧慧道:「該教格格規矩了。」

  她愣了下,不解地道:「曉文,你不是一直反對格格太早學規矩嗎。」她搖搖頭,又道:「這兩日,你有些怪。」

  我一時靜默無語,自己這是怎麼了。

  半晌後,我隱去滿腹的心事,淡淡笑著道:「也沒什麼,只是格格漸漸大了,該學些規矩,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現在是皇上、王爺寵著,萬一哪天他們都不在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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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慌忙起身,跪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捂著我的嘴,並撩開簾角向外望了望。我撥下她的手,嫣然笑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人總是要去的嗎,能活千年,那不是人,那是妖精。」

  她面色又是一變,輕斥道:「你還說,以後休要再說這些大不敬的話。」接著,又輕聲交待承歡:「格格,今日姑姑的話,你不要亂說,如若不然,你姑姑可是要挨板子的。」

  承歡抬起頭,笑著道:「我曉得。」說完,仍專注地玩手中的面人。

  我心中一熱,拉巧慧坐在自己身邊,笑依在她肩頭。

  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承歡放下面人,掀開帘子一角,向府門口瞅了一眼,馬上放下帘子,回頭苦著臉道:「姑姑,我們要在這裡住多久?」

  我和巧慧相視苦笑,有些無語。承歡見狀,繃著臉向馬車內移了移,依在墊子上,不願起身。

  我溫言勸說一會兒,承歡才站起來,牽著我的手,準備出去。剛伸出手,準備掀簾,帘子已『呼』地一聲被掀開,馬車外露出富察氏略顯誇張的笑臉:「我們家承歡回來了,這些日子,可把姨娘想壞了。」

  話音剛落,便伸出手欲抱承歡,承歡向我身後移了移,緊握著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擋開她的手,下車後抱下承歡,徑向府門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理身旁的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理富察氏的臉色多難看。


  上了台階,放下承歡,笑著對兆佳氏福了一福。

  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歡在宮中勞煩姑娘了。」我忙笑著道:「哪能稱得上勞煩,說到底,我也是自府里進宮的。」

  她點頭笑笑,向承歡伸出了手,承歡依舊向後一躲,兆佳氏面上有絲尷尬。

  緊隨其後過來的富察氏嘲諷道:「原來承歡這兒,不是只有我一個吃閉門羹,姐姐也一樣,果真是皇上疼愛的格格,就是和府里的孩子不一樣。」

  她邊說邊幸災樂禍地瞟我一眼,我朝她冷冷一笑,蹲下身子,笑對承歡道:「隨著額娘進去。」

  因綠蕪不在,我特意讓承歡稱兆佳氏為額娘,一來,十三去後,承歡終就還是怡親王府的格格,有個靠山還是好的。二來,如果有一天綠蕪回來,兆佳氏愛屋及烏,總會念及承歡在宮中這點上,對綠蕪好一些。

  承歡眸中有些懵憧,面上又有些蹙促不安,許是見我面色嚴肅,才囁囁地抬起頭對著兆佳氏道:「額娘,咱們進去吧。」

  隨著承歡的一聲額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難堪,她對著我盈盈一笑,牽著承歡的手向內行去。旁邊冷眼瞧熱鬧的富察氏冷哼一聲,怒瞪我一眼,率先入門而去。

  身後的巧慧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放慢腳步,她臉上布滿擔憂,道:「曉文,你怎麼回事,進府就得罪側福晉。」

  我輕拍了下她的手,嘴角掛著絲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歡。」

  她一臉迷茫看著我,見她們已入了正廳,我邊走邊笑著道:「有些事還是不明白的好。」

  她面色一松,搖頭笑道:「出了宮,人也變了,話中還藏著玄機。」我笑笑,沒有接話。

  一輪彎月斜掛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越發耀眼。

  借著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園裡散步,邊走邊思索如何才能無聲無息地離開,那日,他特意交待了高無庸,說自己也隨著承歡過來,自己心中本隱隱擔心,害怕高無庸會安排人緊隨著自己,可來後,卻發現,自己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正想得出神,忽覺得肩膀撞了什麼,忙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

  兩人同時一愣,即而又同時一笑,我噙著絲笑道:「原來不看路的不只我一人。」十三搖頭輕笑道:「撞了人還有這麼許多的理由。」

  對他一聳肩,不置一詞,調轉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

  十三輕嘆口氣,道:「曉文,從來沒有仔細和你深談過,有時總覺得很了解你,但許多時候真看不懂你。」我斂了笑,有些失神道:「十三爺,哪裡不懂?」十三指指前面的亭子,道:「去前面聊。」

  兩人坐在石凳上,十三隱了臉上的笑,帶著探究的目光盯著我,被他看的心裡發毛,我摸摸鼻子道:「我臉上刻花了?」


  十三輕搖頭,道:「你對宮中的人、事有著非同尋常的熟悉,並能駕熟就輕的趨利避害,這種反應不會天生就有的,在外面也不可能練就這些。我查了宮中所有的人,居然沒有一人和你有關係。」

  我心裡暗吃一驚,沒有想到十三會這麼鄭重其事調查我。我心中有些無奈,淺笑著道:「讓十三爺如此勞心費力,對不住了。」

  見我反應淡淡,他眸中居然露出些許的笑意,道:「你不知道怕?」

  我笑著道:「有何懼,如果你真的想動我,又何須這麼費事。」

  笑容在十三的臉上放大,他道:「你的話總是不會令我失望。」我心中不甘,遂斂了笑,肅容問他:「為何一定要查我的來歷。」

  他靜靜地盯著我,我亦回望著他,心中僥倖的想,或許十三知曉胤禛為何會忽冷忽熱、似真似假的對待我。

  他輕嘆一聲,凝目盯著我,道:「只因你的性情、言談、舉止都極像我的一個摯友。」

  在心中暗自苦笑一番,他說得我心中雖很感動,但並不是自己希望聽到的,不死心地反問道:「僅僅這樣嗎?」

  十三一愣,若有所思盯著我,半晌無語,許久後方道:「她也是我敬愛的嫂嫂。」

  我心中一陣恍惚,居然張口說了句:「謝謝。」十三面色一緊,驚得站起身道:「你說什麼?」我也一驚,忙道:「謝你如此長情,也謝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慢慢坐下來,默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道:「曉文,僅此而已嗎?」

  我有些無措,不知他想說什麼,遂默不作聲,靜等他的下文。

  他道:「人在何種情況下能更改容貌。」我心中一抽,本想捋額前頭髮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隱隱地鈍痛,說嗎?要說出來嗎?……。

  可胤禛的態度隱晦未明,自己能對十三說什麼嗎?如果真如自己所擔心的那樣,他認為自己是十三特意帶進園子的,那如果由十三說出,自己是若曦,那結果會如何,自己真無法預料。

  木然想了會,一回神,見他仍盯著我。

  我掩飾地笑笑,道:「人怎會自己更改容貌。」

  他道:「你們除了容貌不同,其他的,在我看來,相像得就如一人。「我心中震驚,既是十三都能看得出來,那胤禛怎有可能看不出來呢。

  見我默默無語,他又道:「如果心裡已有了人,以後儘量不要和四阿哥走的過近,有些事一旦發生,就無法挽回。」

  我木然道:「為什麼?」

  他道:「譬如弘曆要你。」

  我搖搖頭道:「怎麼可能,他不會開口的。」


  他輕哼一聲,道:「會有人替他留意的。」

  我心中微怔了下,誰會留意這些,抬起頭,卻見他面帶戲謔神色,我面上一熱,剛才的對話,我豈不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對胤禛有情。

  忙撇過頭,望向亭子外,道:「爺,吹首曲子可好?」

  十三輕輕笑起來,道:「你怎知我會吹笛子。」

  我又是一愣,說多錯多,於是,乾咳一聲,道:「聽承歡說的。」

  這次,他倒是沒有再開口,悠揚的笛子在黑夜裡響起,我的心情漸漸平復,心緒漸漸隨著笛聲飄了起來。

  一曲吹過,兩人靜靜坐著。

  我在心中暗自思量著十三說的話,『會有人替他留意的』,想到這兒,心中突地湧起一股恐懼,這些日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只是顧及到自己的心情,卻忘了自己生存在步步為營、適者生存的地方,生活其中的每個人都在算計、利用、陷害。不管是何人真心或是假意為弘曆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無可能走到一起,他怎會和兒子爭一個女人呢。

  掠了眼對面端坐的十三,心中想想自己,再想想綠蕪,心中瞬間酸楚不已。

  一夜無眠,待窗外微明,我起身推開窗子。窗外院子裡的奴僕穿行、腳步匆匆,看來已開始著手準備晚上的壽宴。

  抬頭望著半空,這方天地下,除了皇宮,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嗎?默站了會兒,暗自失笑,不試試,又怎會知道沒有呢。

  不再猶豫,關上窗子,簡單洗漱後,打開房門,向外走去。

  行至府門,突見巧慧自外面走進來,我腳步一頓,她已開口道:「這麼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著道:「偷得一日閒,還不能出去走走。」

  她搖搖頭,無奈地笑道:「出了宮似是轉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只是要記得早去早回,省得晚上壽宴上承歡又惹事端,惹得福晉們不高興。」

  我口中嗯一聲,算是回應,舉步向外行去。

  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走了許久,站定望望四周,不知這裡是哪,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著身邊如梭的人流,心中一陣恍惚,去哪,自己做什麼才能養活自己。

  會計,在這顯然沒有用處,任何一家店鋪都不會用一個女子管理帳目。泡茶,環顧四周,沒有一個茶館,另外,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自己心中也沒譜。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出來了,試試也無妨。

  提步走到路旁邊的酒樓,還未進門,門口的小夥計便笑著過來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樣子,想是要把招牌菜說個遍,我忙截住他的話頭,賠著笑道:「我不是吃飯的,不知道……。」


  我話未說完,他面色一變,掃我一眼,伸出手道:「問路呀,不早說,拿銀子。」我心中一怔,但隨即明白他誤會我是問路的,我搖搖頭,道:「我想問的是你們店裡缺人不缺?」

  他嫌惡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著光鮮,還是一個女的,想找活,這沒有,前面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頭向前看。

  斜對面,『雲香樓』三字映入眼帘,幾個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門前拉著客,我怒氣直竄向腦門,回身瞪他一眼,他雙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著我。

  我咬牙硬生生咽下,摔袖離去,背後傳來方才圍觀眾人的鬨笑聲。

  未行幾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個趔趄,在心中暗呼倒霉。

  腦中突地一閃,這個情節電視劇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沒了蹤影。

  一時之間愣在原地,原來天地雖大,卻真是沒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輕輕笑起來,來此間,自己僅是一個一無事處的人。

  腦中空空,隨著人流走亂走。

  日漸西斜,我驀然回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來,這是哪裡。

  正在愣神,忽聽前面傳來一聲輕笑,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一看,一個年青的男子面帶微笑站在對面,我左右一望,確定他是對自己說話,我疑惑地道:「我們認識?」

  那男子眉梢一揚,道:「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他的聲音,我確實有些印象,低頭默想一會兒,恍然憬悟,微笑著道:「多謝你上次帶路。」

  見我想了起來,男子大笑道:「每次見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聞言,我心中一暗,愁緒又湧上心頭,見我神色微變,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還是迷了路,我倒是樂意效勞。」

  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見狀亦慢慢地跟著。

  過了一會兒,男子道:「我叫張毓之,姑娘有何為難之事,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我理順思路,淺笑著道:「只是想出來走走,卻不知哪裡好,逛了一會兒,地方沒找到,又迷了路。」

  張毓之道:「有一個去處,姑娘定然喜歡。」

  反正自己不知要去何處,再說,早已走得乏力腳痛,遂笑著道:「勞煩你帶路,我叫馬而泰.曉文,公子無須一口一個姑娘。」他點點頭,兩人向前行去。

  一個不是太顯眼的胡同里,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頭看著門楣上掛著的匾,輕聲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進去,小二一見,不等吩咐,手腳麻利地帶我們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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