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文學系主任
燕大現在的校長是剛上任的。
83年之前的一段時間,燕大校長職位空缺出來,燕大因此進行了一次民意測驗,大家進行一次無記名投票,填寫自己心目中的校長人選。副處級以上的行政幹部、副教授以上的教師均可以參加。
由於之前做數學系主任時搞得好,丁磊孫是得票數最多的人。他以「蔡元培第二」的名頭當選,主打兼收並蓄,寬容並包。
所以,丁校長是靠票選政治上台的,但是他上台後對自己的投票基本盤重拳出擊,發誓要淘汰一切超齡教授,季線林也是他的打擊範圍之內。
好在季線林已經72歲,他也感到累了,願意配合下台。
季線林的學術水平很高,但他明年開始,不能再擔任文學系主任,也不能參加學術委員會,丁磊孫要求這些崗位以後只能由65歲以下的「年輕人」來擔任。
針對這一場學生間的事件,丁磊孫又特意強調,「我上台是來針對混日子的老師的,針對現在的僵化體系的,而不是針對幾個學生小打小鬧,何況他們是合規的。餘切是經濟系大一嗎?我正好教微積分,後面我親自跟他聊,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罷,丁磊孫嘆了口氣,「至於你說的版權?我之前在哈佛做訪問學者,發覺美國人確實重視版權……他們那邊的教材貴的誇張,以至於好多學生要用盜版……可是一旦抓到了,就要開除學籍那種地步!」
「我一開始不能理解,後來他們說,沒有給夠版權費,大家就不會用心編教材,然後教材就越編越爛……說的是有道理,版權那麼重要,但我確實沒辦法在國內這麼搞,但我也知道,別人這個是有道理的。」
「不然,怎麼會那麼發達?」
「這個事情就這樣吧,我精力要放在其他地方。現在不幹事的人太多了,我要騰出地方,提拔一批年輕人上來,燕大落後世界其他學校太多……」
顯然丁磊孫不願意小題大做。
季線林於是又去查餘切的其他背景和檔案。
餘切是萬縣的文科狀元,《高考1977》的小說作者,家裡邊兒有兩代知識分子。
除此之外,季線林又拿到了還未在《外國文學研究》上出版的《拉美文學的現實主義》,為什麼會拿到呢?
這個事情就比較碰巧了——該文一鳴驚人,《外國文學研究》編輯室收到後炸開了花,在拉美文學的小圈子內引起了極大爭議。
有人否定餘切的研究,比如《人民文學》的劉芯武。
劉芯武認為,既然歐美叫「魔幻現實主義」,就遵循國際慣例,不要搞得中國文壇標新立異。
也有人支持餘切,這個人恰好是燕大一個叫趙德明的西班牙語教授,他是中國最早一批翻譯西班牙語著作的譯者,完全的贊同餘切的意見。
趙德明告訴季線林:「我64年到66年,在拉美的智利留學,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拉美文學大爆炸』的聲音,後來我回國又陸續翻譯《城市與狗》、我寫《拉美文學史》,看到拉美的文學家都有類似的風格……他們汲取了後現代的手法,破碎、穿越、跳躍、夢幻和現實相結合,沒想到再和拉美本來就荒唐的歷史素材一結合,就產生了不得了的效果!」
「再然後,那些拉美書被西班牙出版商炒作,馬爾克斯得了諾貝爾獎,於是又到中國大火了……因為中國抄歐美,歐美抄了一段時間的拉美,我們也跟著西班牙人說這是魔幻現實主義……」
「媽的,拉美人自己從來沒覺得魔幻過,我們怎麼有資格覺得魔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餘切的本科生非常厲害,他寫出了我寫不出來的東西,我本來是要寫一篇長論文的,他既然寫的這麼好,我也沒什麼說的,我就支持他!」
季線林在了解校長的態度,專業人士的評價之後,決定找到餘切談話。
你可以想到,72歲的季羨林,此時已經有種惜才的想法了。
過去那些年損失的太多,實在是需要年輕人呀!
這個餘切根正苗紅,從人生經歷來講,完全就是個標準天才開局。
季線林把餘切叫來,看到餘切昂首闊步,頂著他長得格外好看的腦袋,從馬纓花邊小心繞過來,並且旁若無人的賞花之後,季主任「惜才」的想法更強烈了。
「餘切,花好看嗎?」
「季老師,馬纓花特別好看。」
「你怎麼知道這是馬纓花?年輕人知道這種花的可是不多啊。」
「季老師,我看過您寫的文章《馬纓花》,說細碎的葉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層粉紅色的細絲般的花瓣,遠處望去,就像是綠雲層上浮上了一團團的紅霧……我尤其記得紅霧這個詞,今天一看,果然是這樣子。」
餘切又說:「我還知道,您寫這個文章的時候,心裡覺得不痛快,有些孤獨,馬纓花的紅霧激勵了您,就寫下了文章……我不知道您喊我來幹什麼?我很喜歡薔薇,是不是我也要學你寫一篇《薔薇》了。」
季線林情不自禁的咧開嘴:「你寫什麼《薔薇》!學校不會罰你的,你那麼油,怎麼罰得到你?」
「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要搞什麼?」
餘切說:「我在交流國內外文化差異。」
「狗屁!你是個中國人,你交流個什麼外國文化!」
「季老師,現場真的有美國人誇我說得好,我並不是胡說。」
「胡說八道!」季線林激動道。「那你講講八十年代的美國文學,我聽聽你有多了解!」
這個季線林留學德國十年,還好沒讓餘切講講德國文學,大概是他留學的時候(1935到1945),德國戰敗了,年輕一代死了大半,根本沒人寫小說看小說,以至於文學上的成就乏善可陳。
餘切說:「美國文學主要是後現代主義的成熟運用,開始玩敘事結構,以及對現實主義的批判……但這些都是大家都能想得到的,他現在比較不同的是,有移民文學、種族主義文學的興起……這是一批二戰後受教育的黑人作家開始興起的浪潮,而其他各國都不具備這種條件;還有就是對消費主義的反思……」
季線林是一個水平很高的研究員,他聽出來餘切對美國文學的想法,和對拉美文學的分析思路是相同的:
他總喜歡從文學產生的物質基礎去考慮,這是一個研究者的思維慣性。
比如餘切認為,拉美文學之所以顯得「魔幻」,因為拉美大地處處是狠活兒。
美國黑人文學之所以興起,因為美國黑人吃飽了,甚至搞起了「性解放」運動——飽暖思淫慾。
其他地方的黑人還沒吃飽,寫什么小說呢?於是就只有美國黑人產生了有影響力的文學。
季線林說:「你確實有東西,喜歡從物質基礎去分析,這算是你自己的方法論——你那個《拉美文學的現實主義》,我自作主張找人幫你看了,爭議很大,阻力也大,但是我們燕大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們學校,有個西班牙語教授趙德明暗地裡支持你,但是他不理解你為什麼要搞結尾的預言?萬一搞錯了怎麼辦,你前面的足夠支持你結論了。」
餘切有種驚喜的感覺,他沒有期望這個論文能在發表前,迅速的引起注意,結果卻早已經得到了業界的關注。
可是沒想到,季線林上一秒還是笑嘻嘻的,下一秒就變臉色了,「你文學研究搞得這麼好,為什麼不來我們文學系?你覺得我們文學系的沒什麼能教你了是嗎?」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