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君子一時之窮
後山,竹亭內。
王霽蔥指撫琴,琴弦撥弄振動,發出清水流淌般的琴聲,如訴如泣,銀瓶乍破,恍如天籟之音。然若仔細聆聽,卻可聽出較以往的琴聲而言,今時的琴聲中帶有些許的幽怨。
「噔!」
食指撥過,不知是指尖力大,還是蠶絲製成的琴弦不受力,竟瞬間崩斷成兩截,琴聲也隨之驟停。
看著斷裂的琴弦,王霽幽嘆口氣。
「千金怎麼了?」
在旁刺繡的紅娘擱下針線,關心問道。
「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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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霽撫平裙擺起身,望著周圍重新陷入寂靜的樹林,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煩悶。
紅娘似乎瞧出了王霽的情緒不高,說道:「千金常居後宅,不如出走解悶一番?」
「能去哪呢?」王霽問道。
紅娘眼珠一轉,說道:「小君在山腳練習騎射,千金不如下山瞧瞧。」
「去瞧凌弟嗎?」王霽有些意動。
紅娘挽著王霽的手臂,調笑道:「張郎君或在坡下習讀,千金或能順路拜會!」
「休得胡說!」
王霽臉頰驟紅,說道:「張郎君與我何干?今若下山,當是去看凌弟習射。」
紅娘瞧出了王霽的心口不一,心中暗笑不已,她作為王霽的侍女,已是看出了王霽當下的心情。
自王宏免職歸鄉以來,王霽便一直生活在山院。每日的生活除了撫琴、讀書,則別無其他樂趣。當張虞撞入王霽的生活中時,其恍如平靜的湖面掀起波浪,讓王霽無趣的生活多了幾份色彩。
而王霽為何會無故煩悶,以紅娘作為旁觀者的角度看來,能隱約感覺到或許許與張虞有關係。
不知道為何,張虞近日不僅停了每日的傳信,而且還拒收了糕點。如此莫名反常的行為,讓少女的情緒出現了些許的波動。今想解決此事,在紅娘眼裡,莫過於互相見上一面了。
挽著王霽的手臂,紅娘笑道:「去晚了,怕小君回來了!」
在紅娘的哄說下,王霽順著林間小道下坡。
與此同時,張虞持卷讀經,精神頗是集中。
很快,張虞聽見坡上傳來細微的交談聲,尋聲望去竟是王霽與其侍女紅娘的身影。
蓋因沒料到王霽會出現在此,張虞先是愣了愣,繼而恢復心神,擱下手中的經書,迎上王霽二人。
「林間小道不便行走,千金怎會出現在此?」張虞笑道。
紅娘搶先說話,故意道:「郎君答應為千金尋曲,今不見消息,不能准千金前來詢問進展嗎?「
王霽拍了下紅娘的手,紅著臉說道:「紅娘笑語,琴曲難尋,張郎莫要往心裡去!」
撩了撩耳畔的碎發,王霽說道:「今日彈琴不慎斷了根弦,無聊之餘,故與紅娘準備下山去瞧小弟騎射。今路過於此,不知可有打擾張郎讀經?」
王宏的小兒子王凌,張虞曾見過幾面,為人機靈可愛,天資聰慧,深受王宏的喜愛。
「某恰好身疲休息,故談不上打擾。」
張虞幽默說道:「之前聽紅娘所言,虞以為女郎此行是為讓某償還糕點呢!」
王霽以團扇遮臉,委莞而笑,說道:「君說笑了,糕點已入肚腸,除非剖腸破肚,不知如何償還?」
張虞笑了笑,說道:「故千金心善,如以六子之事逼我,我將無處訴說!」
「六子之事?」王霽疑惑道。
見王霽有所疑惑,便將六子為了自證清白,剖腸破肚取粉之事,用漢代背景簡要說明了下。
紅娘咂嘴說道:「六子倒是可憐,被人污衊多吃了胡餅,竟要剖腹自證。」
王霽蹙眉微思,說道:「這六子倒有些愚笨,胡餅入口腹,受店家污衊,已是難以自證清白。今豈能急於自證,反令己深陷不利之境遇。」
見王霽說著有幾分道理,張虞問道:「若女郎為六子,不知如何應答?」
王霽眨了眨眼睛,笑道:「張郎君倒是會為難人!」
輕搖團扇,王霽沉吟少許,說道:「若我為六子,當反污店家偷盜客人錢財,不可與其糾纏所食胡餅數目。如若執迷自證清白,反倒會如了歹人之意。」
王霽倒也機智,知道餅已吃了,清白證明不了,故不如轉移話題,以免陷入自證陷阱。
「不知張郎君如何解此難局?」
張虞手搭劍柄,玩笑道:「若我為六子,我會取出歹人之眼,讓歹人到我肚腸里仔細瞧瞧,我吃了幾份餅。」
語氣雖帶有玩笑意味,但卻難以掩蓋語氣中的冷意與霸氣。
之前受張虞表現出溫和言行的影響,讓王霽都忘記她所了解到的張虞自幼出生在邊塞。而這番話,讓王霽重新打量起張虞。
顯然張虞雖說言行謙和,待人如風,但骨子裡卻存在著霸道的野性。這種野性非是粗獷廝殺所帶來,而是個人基於對自身能力的自信,一種敢於挑戰常規的心態。
很難想像謙和與野性竟能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這讓王霽產生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郎君這番話,倒是讓人有些害怕!」紅娘怯生生道。
張虞笑了笑,說道:「若你為六子,我這般為你出頭,不知有何感覺?」
紅娘沉吟少許,說道:「我會覺得安心,且還有一種讓歹人自作自受的快意!」
「那紅娘為何畏懼呢?」張虞衝著紅娘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說道。
紅娘臉頰微紅,說道:「郎君說的有理!」
「不知千金畏否?」張虞問道。
「為何畏懼?只准歹人污衊,不准我行威脅,天下安有此理?」
王霽輕搖團扇,笑道:「郎君手段凌厲,今後絕非凡下之輩。」
王霽作為世家女,且還是生活在邊疆的女子,絕非中原那般羸弱的女子,喜歡詩詞歌賦,並對弓馬騎射充滿偏見。
能文能武,並擁有遠大抱負的男兒,更能贏得她的欣賞。
三人聊著天,孫資不知何時趨步而來。
王霽遠遠看見孫資,為了避免閒言碎語,辭別說道:「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勞郎君為我廣尋琴曲了!」
「近日身體不適,白費千金心意了!」張虞解釋道。
「病情可有好轉?」王霽關心道。
「已是康復!」
「善!」
王霽說道:「郎君遠離家鄉還需保重身體,明日我讓紅娘送些養神的藥來!」
「多謝千金關懷!」
言語不多,在孫資來到之前,王霽便帶著紅娘匆匆離去。
路過孫資時,因二人有過幾面之緣,還互相行禮問好。
與張虞閒聊了半響,著實讓王霽心情愉悅不少,臉上帶著淺笑。
紅娘挽著王霽的手,故意說道:「千金今時便欲回府,不下山去見小君嗎?」
「今天色已晚,怕凌弟已走,你我先行回府!」王霽說道。
紅娘陰陽怪氣道:「怕不是見了某人,一時間挪不動道。」
聞言,王霽羞愧成惱,用扇輕拍紅娘的髮髻,說道:「休得胡言,如讓外人聽見,我撕了你的嘴!」
「知錯了!」
主僕二人打鬧離去,從正門回到宅院中。
待王霽遠去之後,孫資還回頭望了眼,似乎好奇她為何出現在張虞這裡。
「彥龍!」
「濟安!」
孫資快步上前,抓住張虞的袖子,故作惱怒說道:「濟安,看你所做的好事。」
見孫資如此反應,張虞便知孫資的兄嫂給孫資來了書信。
以為孫資為自己所為不滿,張虞致歉說道:「恕虞擅作主張,令茂山至君鄉看望君兄,為君鼓譟聲勢。彥龍如若不滿,還望見諒。」
孫資鬆開袖子,苦笑幾下,說道:「濟安這般厚待,資怎敢不滿,倒是某欠濟安一份人情。」
張虞邀孫資入座,笑道:「君子一時之窮,豈會一世貧寒?以彥龍之才,今後必能施展才華於世。你我有同學之誼,理應互助。」
繼而,張虞挑了挑眉,笑道:「此番為君鼓譟,不知兄嫂樂否?」
「甚樂!」
孫資長嘆了口氣,說道:「我幼小失親,被兄嫂撫養成人。兄嫂挨寒受凍,所願無非望我成才。我苦讀二十餘載,深恨自己無能,遲遲難以出仕。今歲若非長文公厚愛,資安能入太學就讀?」
張虞讓張茂山去孫資家鄉,讓孫資的兄嫂在鄉人面前風光了一會,實打實漲了兄嫂二人的面子。
兄嫂高興之餘,自當寫信詢問孫資。而孫資為了不讓兄嫂難過,唯有承下張虞的人情。
當然,孫資也願承張虞的人情!
兄嫂望他成龍,而他卻入仕無門,無法回報兄嫂養育、培養之恩。今張虞幫他在鄉人面前風光,變向了卻他多年以來的心愿。
孫資拱了拱手,說道:「濟安之恩,資銘記在心。今後如有機會,我當報之!」
張虞壓下孫資的雙手,說道:「我之所以助彥龍,非為求君今後報恩,實因我與彥龍相見如故,為全同學之誼,故如此為之。」
《唐書·列傳八》:孫資字彥龍,幼而岐嶷,三歲喪二親,長於兄嫂。博覽傳記,文學斐然,王宏一見而奇之,令資學於大麓。會太祖學於宏,廣交雁代俊傑。二人互見,便如舊識,資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無不為。
《江左遺冊》:神武帝為成大業,以爪牙喻人。初資學於大麓,有才學,非凡士。神武帝為得其心,令人隱至資鄉,為其鼓譟名望,資遂感神武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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