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河東事(完)
第391章 河東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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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里朵離開議事的偏帳,接著去巡視了一遍軍營,見過了一些將領,然後才回到主帳,比對著潦草的中原地圖獨自進行思考。
她在陰山這片地界確實待不了多久,漠北大軍兩月前從王庭出發,各部人馬都是倉促急召來的,雖說彼時她著實讓各部在陰山發了一筆橫財,那叫一個大搶特搶。
但後面李存勖領兵出雲中,各部如老鼠遇見貓一般瘋狂退卻,不僅捨棄了不少到手的財貨,還被李存勖追著殺了一批,甚是狼狽。
此番又在這裡停了一月遲遲不歸草原,各部已然不滿。若看不到確切的實利,他們沒心情陪述里朵在這繼續等下去。
可述里朵拒絕不了這個等待。
王庭的常備主力軍在一年前就已死傷殆盡,彼時耶律阿保機麾下的兩萬精騎陷在漁陽時,就折損了大半,其他被蕭硯俘虜的也並未完全歸還給她。其後耶律剌葛糾集七部南下圍殺述里朵時,所用主力亦是王庭兵馬,卻同樣被蕭硯狠狠屠戮了一遍,從草原最南到王庭最北,數不清被耶律剌葛鼓動起來的反抗部族全被蕭硯打爛,可謂血腥。
一年前那一戰,王庭徹底空虛,用以維繫述里朵威嚴的,甚至還是元行欽的那兩千定霸都,雖說一年來述里朵極力抽調母族及耶律家的兵馬重新組建王庭主力,戰力卻完全不能媲美當年由耶律阿保機創建的王庭軍。
所以這次與李存勖作戰,都是各個部族軍在廝殺,各部都心懷鬼胎,且王庭對他們的約束力也不再強硬,故誰也不肯出死力,似乎都在盼著述里朵將新組建的王庭軍再一次敗光,述里朵這才一路從陰山退到陰山北來。
在最危急的時刻,述里朵甚至都準備讓元行欽帶領定霸都趕來馳援,好在李嗣源突然現身,李存勖亦也主動退兵,各部才沒有因此發作行逼宮事。
所以述里朵才會因李嗣源的割讓陰山一事而心動。
元行欽終究是蕭硯的人,他只是負責代替蕭硯監守草原,不可能真的為了王庭出生入死。
如果能獲得陰山這一大片廣袤的地域,述里朵不僅能威嚴大漲,亦能憑藉賞賜、分封的手段扶持、拉攏一批部族為王庭效力,且不說還可從陰山各部中抽調兵源,組建屬於自己的力量,這樣一來,各部才會重新對她低眉順眼,而非只是礙於元行欽和其背後的蕭硯才不得不服從王庭。
述里朵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個野心勃勃的女人,漠北的利益永遠高於一切。
與蕭硯為敵的時候是如此,為了獲得蕭硯支持而引誘他時也是如此。
她依靠蕭硯的力量,同時也想擺脫這股力量。
她很明白,如果跟著這位年輕的中原統帥一條路走到黑,漠北將永無崛起之日。
所以她才會因為李嗣源允諾的燕雲十六州而心動。
同時,李嗣源彼時講的道理也很明白,現在蕭硯還之所以繼續倚重漠北,並且仍願意讓述里朵繼續執掌漠北大權,只是因為蕭硯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顛覆整個中原。而漠北也只有在中原紛亂的這種夾縫中,才能繼續生存發展下去。
晉國不能亡。
中原必須亂。
述里朵很清楚這個道理,如果蕭硯從中原爭霸中騰出手來干涉漠北,那麼她必定會失去更多。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糾結。臣服蕭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染指中原,別說侵占燕雲十六州了。可若與蕭硯為敵,承受的代價又異常殘酷,她不見得晉國這個盟友真的能在這次中原爭鋒中勝出。
述里朵用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著,這張地圖關於川蜀一代勾勒的很潦草,她連中原都未真正涉足過,更別說漢中了。秦嶺的險峻,她也很難想像出來……若說險,雲中的山巒已然很險了,難道漢中那裡還要更險?
李嗣源之前所言的那句『一條石窟通地獄』如果屬實的話,述里朵便也著實不太看好這次蕭硯攻打蜀國的事。
世里奇香在旁邊發著牢騷,語氣甚是不滿:「奴算是看出來了,這李嗣源骨子裡都透著狡詐,讓人厭惡。」
說著,她小心詢問道:「太后,那蕭……蕭大汗難道真如李嗣源說的那般,會在川蜀那邊吃個大虧?」
述里朵沉吟了下,居然願意與她交談這件事:「兵變上位、平滅政敵,這兩件事前後間距不過兩月,如果蕭硯真的打算攻打蜀國,諸事準備不足,可能也確實太過倉促,恐怕不會取得太多成效……」
她說道:「若按照李嗣源給的情報來看,蜀國這次也有準備。那蜀國名將王宗侃統領近十萬伐岐,不僅圍困了鳳翔,亦能威脅關中,且蜀國國力不弱,君臣亦非庸人,這次敢出兵,未必沒有要與梁朝較量一番的打算。」
述里朵用手指在地圖上的那片秦嶺群山間移動:「蜀國與梁朝中間隔著岐國,輜重運轉沒有保障,翻越這片群山更是艱難,蕭硯無功而返便罷,萬一將大軍葬送在秦川,確實有前功盡棄的風險。」
世里奇香冷冷一笑,卻是沒忍住說出了心裡話:「反正蕭硯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說完這一句,她才自知不妥,急忙噤聲,不過她卻發現以往聽見這種言語必會訓斥出聲的述里朵,這一次卻並沒有什麼要動怒的反應。
世里奇香暗自鬆了一口氣,還未出聲,便聽一直在帳中打坐、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耶律質舞忽然開口問道:「蕭硯會死嗎?」
世里奇香心想:死了才好……不過這廝忒能打,連大王都敗在了他手中,想要他死估計不容易。
述里朵有些奇怪耶律質舞為何會突然詢問這一問題,不過想了想後,只是道:「梁帝退位、那關中楊師厚被平滅,蕭硯若調動關中兵馬開戰,各部人馬一旦上了戰場,便必有功過。本後若猜的不錯,蕭硯當是想用這場戰事對關中的將領進行拉攏、賞罰,以此樹立根基、得到實利,或許此戰只是保守用兵,如此就不會遭受大敗,也就談不上有什麼危險了。」
但她思忖了一下後,又道:「不過蕭硯用兵,很擅長用險,講究一個奇字,沒人想得到他會怎麼打。」
世里奇香哼笑一聲,忍不住道:「這人一朝得志,萬一在得意忘形下妄自用兵,說不定真會陷入險境之中……」
耶律質舞聽著二人的話,巫師面具後的眉頭蹙起來。
當時她和蕭硯對打,後者卻有瑩勾作為幫手,實在勝之不武。這廝還欠她一場比試,若死在了南面,可就沒什麼意思了。
述里朵則兀自皺著眉繼續思慮起來。
蕭硯若敗,其實對所有人都好。漠北也不必擔心被蕭硯一腳踢走,甚至蕭硯為了穩固他自己的地位,還會更倚重漠北的力量,如此一來,她便不會處處受到蕭硯的壓制,仰他鼻息。
可若蕭硯真的立了不世功勳,中原再無他的對手與掣肘,漠北可就再沒有與蕭硯討價還價的資格。
這一步,真是艱難啊……
——————
雁門關。
朔風很重,關城上的『晉』字旗幟正不斷發出獵獵的風聲。
李存勖取下頭上的抹額,全身大汗的策馬回關,身後眾將亦都熱氣騰騰的模樣,手中各自拎有野物,原來是恰才狩獵迴轉。
「恭迎世子。」
鏡心魔領著幾個伶人在衙署外叉手持禮相迎。
原本其樂融融的眾將這時候都冷了下去,不少人都不喜李存勖養的這些伶人,不僅僅是這等末流人物在李存勖那裡地位不比他們低,更因為鏡心魔等人有時會讓李存勖消磨鬥志,沉迷在戲曲之中。
這一次李存勖出征,為求大功,亦聽取了幕僚的建議以身作則,以正軍中風氣,遂將鏡心魔這些人留在了太原,不料後者等人今日居然到了雁門關來。
「鏡心魔,你怎在雁門關?」
李存勖倒沒有太生氣,只是騎在馬上發問:「我不是說過,戰事未停,你等不得擅自離開太原?」
「世子,有急報。」鏡心魔弓著腰,復而雙手捧著一封信件趨步走到李存勖的坐騎邊,踮著腳交給李存勖。
李存勖打開信件迅速瀏覽了遍,丹鳳眼眯了下去,回頭遣散眾將,亦不會向他們做什麼解釋,只是兀自領著鏡心魔幾人進入衙署。
好在李存勖向來我行我素,眾將倒也習慣了,不過暗罵了幾聲鏡心魔,就自去營中炙烤野味去了。
「李存禮駐防潞州……周德威移鎮晉州?」李存勖往衙署深入的同時,直接發問:「李存禮也配駐防潞州?他有這個本事嗎?」
鏡心魔緊步跟在李存勖身後,因為腿比李存勖短了太多,所以步子邁的很快,「晉王突然如此下詔,誰也不知緣由……」
他抬頭瞥了下李存勖的背影,小聲提醒道:「不過依據奴婢猜測,晉王或是打算重用聖主了……」
李存勖的步子明顯停滯了一下,進而才回頭逼視著鏡心魔:「哪裡來的消息?大哥不是負傷未好?」
「奴婢並未收得什麼消息。」鏡心魔急忙道:「奴婢只是猜測……上次聖主從河北被召回來,不就是晉王打算用他領西路軍征討岐國?聖主近些年恭敬有加,又頗受其他太保支持,受到重用獨領兵權本不奇怪,甚至比起聖主的資歷來,他這兵權領的還過晚了些。」
「不過……」鏡心魔說到這裡,又躊躇著補充道:「不過奴婢只是擔心,上月世子你本來正將漠北殺的大敗,要想深入,奔襲千里摧破漠北王庭亦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事成,世子你不僅可以一挽去年敗績,亦能為晉國開疆擴土,重新掌握太原、潞州兵權,可就在這大功即將到手的時候,晉王卻突然下詔讓世子你退兵……現在又讓李存禮駐防潞州,實在讓人忍不住深思。奴婢懷疑,莫不是晉王有了什麼其他心思?」
李存勖皺起眉,沉聲道:「說來。」
「世子戰功赫赫,當年朱溫親自攻打潞州,就是世子你將他擊潰,方才解了潞州之圍,餘下大小勝戰更不計其數,如此軍功,使得軍中新老戰將幾到了只知世子而不知晉王的地步。所謂功高蓋主,世子你雖是晉王的親骨血,可當年李唐皇室一日殺三子的故事亦不是沒有,晉王可能不會多想,可關鍵這種事經不起他人攛掇。」
鏡心魔跟在後面小聲道:「這回晉王召回世子你在雁門關駐防,名為防備河北、草原,其實不過閒置而已。且當下又讓李存禮領潞州兵權,縱使晉王沒有他意,難道群臣不會多想?誰都知道李存禮與聖主尤為親近,與世子你也只是表面上的兄弟情誼,幾無交情。萬一群臣意會晉王是想立聖主為世子,朝中局勢豈不又要分化?通文館幾大太保本機一心支持聖主,若又得了一部分臣僚的效忠,到時候,世子你又該如何自處?」
李存勖背對著鏡心魔,鏡心魔遂看不到他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聽李存勖沉聲道:「維持朝野平衡,父王實也沒做錯什麼。」
「可世子你才是晉王親子,你才是為晉國立下無數功勳的人吶!」鏡心魔尤為憤憤不平:「就說這次,漠北聽聞是世子你親自領兵出雲中,幾乎是聞聲而退,連掠奪的財貨都丟棄無數,爭相逃竄,可謂驚弓之鳥!莫說換作聖主來,縱使是晉王親至,漠北恐怕也不會像畏懼世子你一樣畏懼晉王!」
李存勖走進廳堂,坐在上位,不由自主的抬起下巴,淡聲道:「倒是這個理。」
「既如此,聖主有什麼資格來分化世子的權利!?」鏡心魔甚是不滿:「此次晉王讓世子退兵,恐怕也是得了通文館的蠱惑!」
說著,鏡心魔便直接道:「我有一計,可讓世子的地位穩如泰山,縱使是晉王,也無力更改……」
李存勖眯著眼思索了下,不由發問:「什麼計策?」
「當下,梁朝蕭硯陷於岐蜀,汴梁空虛……」鏡心魔聲音低緩:「若世子此番兵貴神速奇襲中原,則汴梁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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