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河東事(二)
第390章 河東事(二)
晉王宮。
時值六月下旬,太原也變得熱氣升騰起來,好在殿宇很寬敞,暑氣並不會長久留存在其中,且這座興建於隋唐之初的宮殿設計很巧妙,行走在廊下,竟有微風習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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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林軒很生氣,藏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頭,奢華且寬長的裙裳隨著她的快步行走而盡數拖在地上,身後跟隨的兩個宮女同樣在快步緊跟,一直想要去拾起那曳地的長裙,卻被陸林軒陡然豎眉回頭:「你們不要跟著了好不好!」
兩個宮女作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但步子卻不停,仍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顯然並沒有將陸林軒的喝斥聲當回事。
陸林軒於是更氣惱,腳步走的更快,轉眼拐過長廊,徑直推開殿門闖進去,後面那兩個宮女還要跟進,殿門卻被轟然關上,使得二人險些撞上,如此方才作罷,只在殿外等候。
「都下去!都下去!」
殿中有絲竹交雜的曲樂聲,幾個舞女正赤足在地毯上踮著腳轉動,陸林軒一看更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走到一旁搶過另外幾個樂師的樂器,居然當即將它們打砸了個乾淨。
幾個舞女都茫然的停下來,那幾個樂師則又驚又怒,但並不敢發作,只是退避到了一邊弓身下去以示無辜。
在大殿最里,正拿著一支笛子的李星雲亦愣愣的站起來,乾笑了下:「師妹,你這是……?」
「都下去!沒聽見嗎?」陸林軒眼見舞女和樂師們仍還未退下,聲音都氣都哆嗦:「你們全都滾下去!」
「走走走,都出去。」李星雲慌了神,急忙揮手趕人,一眾適才還其樂融融的舞女樂師們哪裡敢惹火上身,便迅速弓身次第離去。
李星雲親自走過去關上門,在目視一眾舞女樂師離去後,臉上做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然後又沉著臉,對著那兩個方才跟隨陸林軒的宮女揮了揮手,壓低聲音:「你們也先下去……」
那兩個宮女一臉猶豫的樣子,但在看見李星雲皺眉後,倒沒有過多堅持,隨即便也施禮離去。
李星雲復又用目光在外面迅速一掃,這才掩上殿門,長舒一口氣:「師妹,不賴嘛,演的不錯……」
不過正這麼輕鬆發笑的迴轉過去,卻見陸林軒仍還背對著他,李星雲遂撓了撓腦門,小心走過去:「師妹?」
見陸林軒還是不應,李星雲真就慌了,急忙快步走過去,聲音卻不由自主的壓低:「怎麼了?是不是受了什麼欺負?告訴師哥,師哥馬上讓人把他拖下去打上二十大板!不,打一百大板!他媽的,我這點權力還是有的。」
「哼。」待他手忙腳亂的掰正陸林軒的身子,卻發現這妮子竟只是橫眉瞪眼:「李星雲,你似乎真的很享受嘛!方才你看那幾個舞女的眼神,可不像假的!」
「嗨,哪有這回事……」李星雲乾笑了下,又側耳聽了下外面的動靜,才道:「好了好了,人都已經走了,不用繼續演了。」
「誰跟你演了!」陸林軒很是惱怒。
「噓噓噓……」李星雲向下壓了壓手,「逢場作戲、逢場作戲懂不懂?我不認真點,這些人怎麼可能會認為我已經沉迷在了溫柔鄉……行了行了,快別計較這些,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陸林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遂才脫下外面那件寬大的裙裳,露出裡面的兩件宮女裝束,好在她身材纖瘦勻稱,又有寬大裙裳遮掩,這才未曾顯出異樣來。
「怎麼全是女人的衣服?」李星雲傻眼。
陸林軒這時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吐著舌頭道:「監視、跟隨我的只有宮女,我哪裡給你去偷太監的衣服?」
「媽的……」李星雲咬了咬牙:「女人就女人吧,只要能逃出這個鬼地方,小爺也認了!」
他一邊讓陸林軒去門口把風觀察外面動靜,一邊迅速更換衣服,同時口中還不時低罵:「袁天罡,老子真想入你娘,如果不是信了你的鬼話,老子才不來什麼太原。你倒好,把我丟在這兩個月面都不露一次,小爺在這,哪哪都是眼睛不提,還不准小爺我離宮,什麼他娘的恐會有玄冥教細作,小爺我最想找的就是玄冥教!這狗屁魏王,誰愛當誰當!」
陸林軒一臉無語,回頭小聲道:「師哥,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粗魯。」
李星雲已換好了衣服,又是一陣惱火:「難不成穿了女人的衣服,人也得變成娘們唧唧才行?」
陸林軒看清了他的模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然後捂著嘴發笑:「好嘛,沒想到師哥你還真有點身段,如果再打扮打扮,說不定還能讓好多男人為你痴狂呢。」
「呸呸呸……」
李星雲想了想那個畫面,全身一陣惡寒,趴在殿門口張望了一二,確認外面確實沒人後,拉開殿門就往外走,只可惜宮女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終究略顯束縛,使他看起來頗有幾分扭捏的樣子。
陸林軒這時候也不再打趣,小聲道:「師哥,能行嗎?」
「沒問題。」李星雲頭也不回,眼睛不斷在四下掃視,嘴中道:「在這前面,他們的監視反而不嚴,如果在寢殿那邊,由於我們的行李和物件兒都在那裡,確實不好走。而且我們演了這麼多次,他們都怕你打人,一般都躲得很遠,沒半個時辰是不敢回來的。」
「明明是你叫我打他們的……」陸林軒有些不岔,不過由於是偷溜,緊張之下倒不敢過多言語,緊跟著李星雲在殿宇間穿來穿去。
而李星雲則明顯做過充足準備,竟熟知晉王宮的幾處偏僻小道,且憑藉他現在的敏銳感知力,亦能及時避開一些巡查的宮人暗哨,二人越走越快,逐漸脫離了主體建築群。
…………
待李星雲二人的身形再次出現時,已經是在太原城外,李星雲偷了兩套普通人的衣物將兩人身上眨眼的宮女裝束換下,只是帶著陸林軒急轉向南。
「師哥,我們不去伽耶寺麼?」
由於二人身上只揣了不算多的錢財用作路途買食物,所以並無餘錢買馬匹代步,且二人身上連過所都沒有,又擔心會有人追上來,更是片刻不敢耽擱,一口氣只挑小道直走十數里,直到陸林軒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才稍稍歇息一會。
「不去。」
因為還未脫離太原轄境,李星雲亦不敢耽擱太久,索性直接背著陸林軒趕路,解釋道:「慧覺那禿驢和袁天罡是一夥的,去伽耶寺也是白費功夫……我們直去汴梁。」
他咬牙道:「去了汴梁後,如果還尋不到師父的下落,我就直接去找那個蕭硯,我不信抓了他還換不回師父來!」
陸林軒有些憂慮,卻最終並沒有說出來,二人便徒步跋涉,漸行漸遠。
…………
三個緊衣裹面的殤成員四散開去,控制了整個偏殿,李存忍大步走進去,環顧四下,進而用刀尖挑起角落的奢華袍服,只覺自己額頭上的筋都在跳。
「是他自己走的麼……」
李克用自己推著輪椅進來,低聲自語。
李存忍一臉羞愧,單膝跪地請罪:「小女這就帶人去將他們追回來。」
三個殤組織的成員亦也在殿中幾個方位原地跪下去。
「罷了。」李克用無所謂的擺擺手:「是我不願用通文館的人,又讓你的人都撒了出去,晉王宮這邊疏於管控,情有可原。我只是好奇,這位殿下似乎真的是他自己做出的主意……」
李存忍一時沒有意會,仍然在自責:「李星雲如今逃走,義父便無法用他挾制那不良帥,萬一那不良帥……」
說著,她抱拳道:「他們跑不遠,屬下即刻親自領人去尋,一定能將李星雲擒回來。」
「不必費這個功夫了。」李克用無所謂的搖搖頭,推著輪椅就往外走:「若在兩個月前,本王倒還願意遵奉這李星雲一聲殿下,到了現在,朱溫都退位了,還何需管他?天下群雄,願意遵奉李唐的也沒有幾家了。至於那不良帥……哼,這世間恐怕還沒有什麼能讓他感到顧忌。不過李星雲私自出走,卻著實讓本王驚喜。」
李存忍這時候才終於反應過來,跟上去,低聲道:「義父的意思是,這李星雲與那不良帥並非一條心?」
李克用的目光有些玩味,只是道:「只是小事,無需聲張。那些看管不利的廢物,都殺了吧。」
「喏。」
「對了。」李克用點了點輪椅扶手:「老三可是回來了?」
李克用口中的老三,自然就是通文館的亞聖李嗣昭,李存忍便應道:「三哥確已應召回返太原,不過其人聽說大哥在河北受了傷,第一時間去通文館看大哥了。」
「老大平時不聲不響,倒養了一群忠犬。」李克用冷笑了聲,聲音倒並無太多情緒變化:「近來老六可還老實?」
「六哥一向與大哥走的親近,不過根據殤獲得的情報來看,關於巴戈的事情,六哥應該還未告訴給大哥。」
「老六一直都是個聰明人……」
李克用托著下巴,甚有些玩味的思索了下:「寫一封詔令,命李存禮動身潞州,任南面行營副都統兼潞州防禦使,令南面行營都部署周德威即刻動身晉州,任西路軍招討使,隨時準備拱衛太原……後面這條,令殤當面傳詔,只講給周德威一人聽便是。」
說完,他才自語似的感慨了一聲:「這天下,終究是該交給年輕人了。」
李存忍心下凜然。
南面行營都部署周德威,是晉國老將人物,地位等同梁朝的楊師厚,潞州防禦梁朝的兵馬近些年一直由他掌握,對於南面行營的影響力不可謂不重,此番調李存禮去潞州,看似給通文館分潤了一大筆兵權,可李存禮在短時間內斷然號令不動潞州兵馬。
且值得一提的是,周德威與眾多軍中將領一樣,一直都是鐵桿的世子黨,對於李存勖可謂是鼎立支持。就是因為周德威,曾經甚至還引得李克用對李存勖忌憚不已,連帶著對周德威都心生防備,一度想過要罷免周德威的兵權,以免這些軍中將領給世子來個蟒袍加身,逼迫他這個老晉王退位。
但現在局勢又因巴戈的來信而陡然反轉。
李存禮去潞州,不過是紙面統帥,卻是實打實的去了李嗣源一臂,且李存禮向來謹小慎微,在關鍵時刻應當會識時務。
而周德威領用以防備岐國的西路軍,目的卻是為了拱衛太原。
何意?
世子李存勖領東路軍正在雲州,一月前雖已與漠北和談,東路軍卻一時不得回師,故太原看起來並無太多制衡通文館的絕對力量。
義父這是打算……為世子鋪路,肅清朝野?
李存忍沒有多問,只是匆忙領命離去。
廊下李克用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遠眺著天際遠處,良久之後,只是莫名冷笑一聲。
「本王,忍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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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北,陰山地界之外。
大帳中,述里朵盤踞上位,一面緩飲奶茶,一面淡色道:「聽說,梁朝的名將楊師厚已經被蕭硯平滅,蕭硯又得數萬軍馬。聖主對此如何看待?」
大帳左側,一身漠北戎服的石敬瑭心下一突,卻面不改色,只是看向自己的老丈人。
李嗣源的聲音道:「蕭硯縱得十萬兵,與太后又有何干係?」
「汝大膽!」侍立在述里朵側後方的世里奇香大怒,按著腰刀道:「李嗣源,你們所言會獻陰山諸部於漠北的事,到現在都沒影子,太后允你這一月留下來已是開恩,安敢放肆?」
石敬瑭起身賠笑:「世里統領息怒,陰山諸部事關我們晉王的親族,若要此時就割與漠北,朝中難免沸騰,尚需等待、尚需等待。」
述里朵面色淡淡,擱下杯子,目光卻看向李嗣源:「難道本後就在這與你們乾等?」
李嗣源用不經意的口氣道:「不用,太后再等幾日,自有結論送來。一併送來的,還有三萬石糧料,小小誠意,屆時還請太后笑納。」
世里奇香冷哼一聲,顯然認為這還差不多。
述里朵倒並無所動,只是道:「五日,五日一過,若再無定論,本後不但要即刻迴轉漠北,汝二人的腦袋,亦也要帶回漠北王庭。」
石敬瑭乾笑了下,顯然不知如何緩解氣氛,而李嗣源竟還能發笑:「楊師厚兵敗被擒,梁朝終於為蕭硯一家獨大,太后這是又轉變主意,捨不得下蕭硯的船了?」
「是又如何?」述里朵把玩著茶杯,臉上掛著淡笑:「楊師厚一敗,依照蕭硯的性子,必會拿捋他虎鬚的蜀國開刀。蕭硯善戰,如果他真的忽然拿下蜀國,你們晉國,拿什麼和他打?本後可不會因為一座虛無縹緲的燕雲十六州繼續陪你們玩。」
李嗣源大笑,捻著八字須冷笑:「太后莫不是將蕭硯看的太厲害了……太后沒去過川蜀,莫說蜀地,漢中那地方,都只是一條石窟通地獄,蜀國可不是昔日的河北,不缺重兵,更不乏名將。如果蕭硯真有如此膽魄,太后反而需要擔心,念那蕭硯可別在漢中吃大虧,若不然,前功盡棄,滿盤皆輸啊。」
石敬瑭看著述里朵的表情隱有幾分不快,心下一突,不知這草原上的太后為何方才都沒有什麼情緒,卻因為這番貶低蕭硯的話而動了殺氣,急忙出聲補救,卻竟然是給蕭硯說好話:「梁朝宋王可稱名將,縱有危險,或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常勝者,未必能承受一敗啊。」李嗣源卻滿不在乎,哈哈發笑。
述里朵沉默思忖了會,點了點頭:「五日,五日一過,本後只要陰山,若不然,請聖主拿頭來換。」
說完,她便已離席而去,半點不給李嗣源回話的機會。
石敬瑭有些憂慮的模樣,看著李嗣源:「泰山大人……這……唉!」
「怕什麼。」
李嗣源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這顆首級,她還沒機會取。」
說著,他目光投放在上首懸掛的一張地圖上,落在雁門二字間,倏的冷笑:「自有人替我們解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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