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秦王(六)

  第384章 秦王(六)

  太陽出來後,大風沿著漢中平原肆虐,西北的駱水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嘶嘶……」戰馬的鳴叫與呼嘯的風聲,一起向著東南方向傳來,被風颳入洋州儻城之中。

  數百蜀軍趴在儻城城頭,又驚又慌的看著西北面,無數騎卒從北面的儻駱道中穿出來,在浮橋上排成大隊渡過駱水。

  從儻城西城望去,視線迎著朝陽,金光閃閃的水面刺眼,那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大隊騎軍卻恍惚的只剩下黑影,光暗交替之間,只覺萬騎奔涌,直直撞進了這空空如也的漢中平原之內。

  最新小說章節盡在sto9🍀.com

  洋州防禦使張虔裕面色鐵青的立在城頭,身旁還有副將在倉惶解釋:「華陽關的駐軍一月前就換過防,留了有一都加三個什隊駐守,一百餘人縱使守不住關卡,怎麼也該有餘力向南面示警才對……華陽關沒有示警,我們這邊亦無防備,今天一早,駱水上的浮橋就已架起來了,完全來不及阻擊……」

  「蠢貨!」

  都到這個時候了,這副將還只知道推卸責任,張虔裕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但除了罵這一聲,他也無話可說。

  洋州地處儻駱道出口,乃秦川衝要,自兩漢以來都是戰略要地,近千年來戰事無數,按理來說這儻城的守軍不該如此馬虎大意才對,居然連敵軍趁夜搭建浮橋都沒發現!

  但仔細想來,也著實合理。儻駱道三十年來莫說是大軍通行,連小隊偷渡都未曾有過,且沿途驛路盡數被毀,怎麼也不會有人蠢到利用這條道翻越秦嶺才對,況且還有一座華陽關隔絕其中,把路況堵得死死的,任誰都插翅難越。

  有綜上這些條件,多年來駐守在洋州的兵馬便多少都略顯懈怠,而且蜀國的敵人向來都是岐國,與梁朝一直都只在打嘴炮的階段,從未真刀真槍幹過,哪裡真的會防備儻駱道會有梁軍偷渡南下?

  再退一萬步來講,不是說梁朝大變,中原正陷入內亂嗎?這又是哪裡來的兵馬從儻駱道南下?!

  張虔裕有苦難言,在城頭上皺著眉很是氣悶。

  後面追究責任時,他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是逃不了的,但回到眼前來,他竟然也無法對眼前這支渡河向西的大軍毫無辦法。

  依照三個月前成都朝廷的決策,漢中兵力,幾已被王宗賀、唐道襲兩個招討使部署在了鳳翔。南鄭主力劃分成西路軍為唐道襲統領,由王宗賀組建的中路軍則是從洋、鳳、利三州抽調,而王宗佑的東路軍在從成都北進時,亦也在漢中徵調了一批輔軍,所以漢中兵力實際是分成了三路入岐。

  所以現在張虔裕的手中,滿打滿算的可用兵馬只有兩千,而且這兩千多人,還有將近一半分給了儻城東南側興勢山上的據點,故當下在儻城中的人馬,不過堪堪千人!


  循著儻駱道來的這股兵馬,簡直太要命了,如同是一群瘋犬直撲進了蜀國的胸膛!

  「將主快看!」

  正在張虔裕亂七八糟的思忖時,旁邊副將卻陡然高呼一聲,進而指著西北面示意道:「他們竟然燒了浮橋!」

  張虔裕愕然撐在城磚上眺望,果然看見那部捲起無數煙塵的騎軍在盡數渡河完畢後,居然只是毫不猶豫的放火焚毀了他們辛辛苦苦搭建的浮橋,進而看也沒看儻城這邊,就氣勢洶洶的直取西面而去。

  這是何故?

  張虔裕又是一腦門子霧水,這部兵馬好不容易趁夜搶建起的浮橋,怎生就這麼燒了?要知道,他手下這千人縱使無法與他們正面相抗,可若想要在他們半渡時阻擊,亦能給他們帶去大規模的殺傷。

  「他們……」副將在旁邊小心道:「莫不是為了防止我們西進?」

  張虔裕一時無言。

  儻城坐擁在漢水下游與駱水的交界處,整座城池三面環水,若只講城防,可謂固若金湯,但如果想要渡河向西,卻是同樣需要搭建浮橋,或者利用舟船渡人。

  這麼看來,這浮橋一毀,洋州駐軍想要向西去追擊,還真需要花費不少時間,別說對面還配備了馬匹,只怕等洋州駐軍過了河,他們都已抵達南鄭了。

  張虔裕搖了搖頭,道:「這部兵馬偷渡而來,只怕就是衝著南鄭去的。然他們無輜重無器械,幾乎算是一支孤軍,如今又自斷退路,算是困死在了漢中,此番縱使突破了防線進入漢中腹地,又能有什麼威脅?」

  說著,他便對副將下令道:「你馬上領兩都人馬北進收復華陽關,斷絕北面還有大軍南下的可能!」

  副將抱拳領命,進而問道:「但此部數千騎兵突駱水西去,縱使成了孤軍,在他們攜帶的乾糧斷絕前,朝廷也無法挾制他們,我們是不是也當向南鄭方向示警?」

  「起烽火吧。」張虔裕有些煩躁,他雖然知道這部沒有輜重的孤軍無法對南鄭及其他城池造成什麼威脅,就算他們妄想攻城也只有就地伐木建造木梯等等,在這個過程中,朝廷無非是損失一些基本已被此次大戰榨乾的村野聚落而已,早晚也能調大軍將他們圍堵殲滅。

  但大軍過境,他難辭其咎,不管如何,事後都定然會被追責,怎能不鬱悶?

  何況這部兵馬還處處都有古怪,所謂孤軍深入,主將定會先找退路,這是人之本性!可今天看見的這人卻反其道而行之,像是要帶著幾千死貴死貴的騎兵尋死一樣!

  「入娘賊!」張虔裕不禁對那部偷渡兵馬的主將暗罵:「真是個瘋子,老子如果要掉腦袋,死之前也得先看看你怎麼死的!」

  ——————


  大軍一路向西疾馳幾十里,沿途所過的州縣,全部燃起烽火,顯然是在瘋狂向著王建所在的南鄭示警。

  距離南鄭城不足一百里的城固縣北,湑水岸側,赤膊的歸德軍將卒同樣在瘋狂搭建浮橋,公羊左早就領著夜不收在湑水上下游搜集來了大小船隻,充作浮橋的主體,用以支撐戰馬可以從容渡河。

  「拜見上將軍!」「大王……」

  蕭硯帶著幾騎從南觀測地形、軍情回來,沿路許多將士抱拳揖拜,有的見禮打招呼,有的只是行禮,不過無數人都在向蕭硯這邊張望著。

  因為時常廝混在軍營中的關係,且歸德軍又屬於嫡系,蕭硯的面孔幾乎全軍都認得,但這個時候蕭硯已經大不一樣,比起擒獲唐道襲時,臉頰幾已瘦的恐怖,鬍子更是濃密,尤其是上頜處兩捋平直如尺的短髯橫向延展,須尾稍顯微卷,少了俊美氣,端方氣度中多了幾分彪悍,與他以往整潔的形象實在大不同。

  但就是看見蕭硯這個模樣,尤其還是現在,大夥的情緒卻比平時在營中很不同,那無數的目光中,將士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蕭硯一路與他們同甘共苦,雖已是孤軍深入漢中近兩百里,可謂四面都是敵人,但別的不提,至少將士們不會有上將軍在派他們送死的想法。

  無數人行禮抱拳,蕭硯的回應都很隨意,亦不是每個人都有所示意,只是不時向著左右點點頭:「聽從將令……」「各司其職。」

  同樣赤膊正在搭建浮橋的余仲和李思安帶著將領們圍了過來,蕭硯下馬立在岸側,看著已過了河心的浮橋,又看了眼在對岸騎著馬往這邊張望指點的十來個騎士。

  這會天色陰沉,似要下雨,水上霧氣很重,兩邊都看不真切,不過蕭硯只是眯了眯眼,一手捻著嘴角鬍鬚,一手向旁邊攤去。

  「取弓來。」

  馬上便有夜不收飛快去取來一張蕭硯慣用的大弓,眾將皆摒氣無聲,同樣正在四下忙碌的將士們也都看過來,便見蕭硯根本無需瞄準,幾支長箭便嗖的破空掠過極寬的河面。

  對岸被簇擁在中間的幾個騎士瞬間額頭中箭,隨著箭矢噗然貫顱而入,幾人如落水般從馬上栽入河中,引得對岸響起好些驚呼。

  「好射!」「王上神射!」

  包括眾將在內,無數人驟然歡呼起來,氣氛尤其高亢,對岸那剩下的一些騎士竟然不敢打撈屍體,牽著幾匹無主的馬便倉惶而逃。

  蕭硯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指著對岸,大聲道:「今日過河,殺入南鄭,為本王擒了王建!」

  場面一度失控,幾千人都只覺背脊生出了雞皮疙瘩,一股一股熱血死命湧上腦門,在此起彼伏的吼聲中,好些恰才感到疲勞的士卒好似瞬間滿血復活,又赤膊加入進了搭建浮橋的隊列中。


  眾將早已到齊,這個時候蕭硯才將那張弓力非凡人可拉動的大弓交給旁人,目光掃過大部都赤膊加入勞作的余仲、李思安等將上,尤其在李思安身上停留了一瞬,這廝肯放下身段給疲勞的全軍將士做表率,真是不易,也不知是不是在與余仲等歸德軍將領暗中比量。

  「諸位勞苦。」蕭硯抱了抱拳。

  眾將自然急忙回禮。

  公羊左將一副地圖紙豎起來,左右有夜不收忙活著將兩根木棍插入地面。

  蕭硯取下腰間的太平,用劍鞘指著前側的地圖,冷靜道:「南鄭、定軍山、百牢關。」

  接著他便把太平劍向下移動了一大段距離,停在劍閣二字上,繼續道:「根據夜不收探來的情報顯示,蜀國大將王宗弼正領劍閣兵馬北進,目的可能有二,一為北進秦嶺接應王宗侃退兵,二為拱衛南鄭的王建,但不管如何,他們都比我們晚了一步。」

  他杵劍在身前,接著道:「浮橋一好,我軍便可盡出,長驅直入南鄭。但我臨時變了主意,決定分兵一部去百牢關的定軍山奪取要地,將定軍山拿在手中。」

  余仲出聲詢問:「大王可是要利用定軍山圍堵王宗弼,使其無法馳援南鄭?」

  「是、或不是。」蕭硯道:「待王宗弼領兵出百牢關過定軍山,我軍兩部配合,可將其圍殲。王宗弼若不敢戰,有定軍山堵其後路,其人只能北走,我軍即可占據百牢關,沿著大道長驅南下掃蕩利州全境,進而直接攻占劍閣關!」

  頓時有幾個將領面面相覷,神情緊張。

  諸將都圍在左右,湊的很近,蕭硯很清楚便能看出眾人的神色,看起來,不少人都多少有些疑惑。

  不過蕭硯打贏了諸次大戰,在軍中的威信達到了無法想像的高度,如今又是宋王、天策上將、擁立新君的唯一權臣,整個大梁軍政都由他一言決策,所以向來沒人會質疑他的決策。

  不過李思安仗著自己頭鐵,還是開口道:「上將軍,為何不聚全部兵馬攻占南鄭?只要打下了南鄭,擒了王建,器械糧草什麼都不缺,蜀軍能拿我們如何?還能依託南鄭打援。」

  這個時候倒沒人會嫌李思安竟敢頂撞蕭硯,歸德軍上下將領也從未覺得這廝居然還挺順眼,此時李思安也顯然是問出了大部分人心中的問題。

  蕭硯回顧左右,遂開口道:「我此次突襲漢中,不過只擇選了歸德軍與侍衛親軍中的精銳兵馬,過儻駱道至此,不過只有七千人可用,沿途還累死了近千匹馱馬。七千配備了馬匹的兵馬,看起來不少,也足以依仗機動之利橫掃整個漢中,然我軍畢竟屬於孤軍深入。不論南北,蜀軍都有十數萬大軍圍堵。此番若能生擒王建,自然可讓蜀國投鼠忌器,但王建在成都亦留有太子,成都的蜀國朝廷也不大見得會因為皇帝被擒,就放棄北面王宗侃的近十萬大軍。」


  他道:「倚靠南鄭,憑藉我軍鋒銳,確能將蜀國的援兵打掉,我也毫不懷疑我軍將士可以堅守很久。但如此一來,若成都朝廷想要魚死網破,讓南北兩面都不斷增兵南鄭,直到一方的兵力被徹底耗盡,那本王何必不在正面戰場上與王宗侃展開會戰?」

  有人明白了過來,都托著下巴思忖點頭。

  蕭硯頓了頓,繼續道:「蜀國註定會敗,但本王講究的是要他大敗!蜀國是元氣大傷只丟漢中,還是十數萬人伏誅,舉國投降,大梁一統秦川,都是問題。」

  李思安和余仲等人一臉鄭重其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蕭硯舉著太平劍,用劍鞘在南鄭的點位上畫了一圈:「之前的王建,是目的。但你們現在要記住,王建乃是錯覺,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東西!我們要的,是整個蜀國!」

  他看向眾將,問道:「誅滅王宗弼,攻占劍閣,贏了會怎樣?輸了會怎樣?」

  余仲答道:「贏了便能打通入蜀的要點,將成都兵馬盡數阻隔在南面。輸了,那退路……」

  「輸了便沒有退路!」

  蕭硯環視周圍,大笑一聲:「輸了,那便與據南鄭死守,無甚區別,早晚都會被源源不斷的蜀軍淹沒!可贏了就能直接拿下劍閣,甚至可以據雄關俯視成都,將整個蜀國攔腰斬斷,讓王宗侃直接斷絕軍需,一戰定鼎乾坤!只要贏了,還用考慮退路嗎?」

  余仲恍然大悟,李思安與其他將領也附和起來。

  蕭硯又神情一凜,沉聲道:「我等無須表現出恐懼、猶豫,從入蜀至此,我們便已無退路!兒郎們氣勢如虹,滅國之功已在眼前,焉能瞻前顧後!就是要長驅直進,就是要把整個蜀國的兵馬戲耍在掌心之中,就是要讓天下諸侯知道,何謂虎狼之師!」

  眾將轟然拜道:「上將軍神武!」「末將等甘願為上將軍用命……」

  蕭硯重新懸掛好太平劍,大笑出聲:「各自準備部將,整頓兵馬,半個時辰後,渡河西進!」

  「喏!」諸將一齊抱拳應聲。

  ——————

  南鄭。

  城中已然大亂,聽說中原大軍已至漢中,無數村居聚落的百姓都蜂擁著要入城避禍,可城上守軍卻死活都不肯開城門,乃是說恐敵軍細作入城,危害皇帝。

  在城北某處民宅中,金髮的美男子正認真操控著一柄長劍施展劍訣,凌空刺物。

  屋中,全身膚色都稍顯暗藍的兇惡巨漢坐在桌前,一絲不苟的配比著火藥,進而裝好引信,如此反覆,牆角已堆了一座小山。

  (還有更新耶)


  • 小提示:按【空格鍵】返回目錄,按(鍵盤左鍵←)返回上一章 按(鍵盤右鍵→)進入下一章

  •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
    • 錯誤
    • 手機
    關閉
    Cookies Policy|DM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