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秦王(四)

  第382章 秦王(四)

  七月很快就到來了,季夏方臨,鳳翔的天氣逐漸變得炎熱,漢中應該也差不多。

  蜀營近來表現的很忙碌,但未再有攻城的動作,反而蜀軍立在鳳翔城東的東面營盤已被王宗侃棄守,大規模的蜀軍收縮在南面大營中,且把壕溝挖的更深更寬,寨牆立的又高又厚,顯然並不打算在有八千定霸都虎視眈眈的情況下繼續綿延這場戰事。

  女帝一早就在城中岐王府接受了文武官員的拜見,她雖並不熱衷權力,但岐國作為一個獨立政權,慣例的朝會亦不會省略,且鳳翔之戰打到現在,確實也需要女帝作為支柱來安穩人心。

  從數日前定霸都馳援到現在,隸屬岐王府的百官們都很關心女帝對於梁朝到底是什麼態度,尤其是她這個岐王,又與那位梁朝宋王到底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謀算。

  岐梁不睦,是從老岐王李茂貞時代就開始的,彼時唐朝廷尚存,昭宗皇帝自覺大權旁落,遂只有不斷利用藩鎮來壓制另一個藩鎮,在那個時候,就關中的控制權一事,李茂貞和朱溫狠狠打了好幾場,可惜最後終究是朱溫家大業大,不僅成功盤踞了關中,更繼承了唐朝廷的大部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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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女帝並未延續李茂貞的志向,即一心要突破長安讓岐國的勢力範圍擴至潼關以東,但由於鳳翔城幾乎是暴露在梁朝的眼皮子底下,朱溫一直都想把這個惡鄰除掉,遂兩國多年來也狠狠在鳳翔城下打了幾場規模較大的硬仗,所以對於梁朝,岐國上下文武向來都視為死敵。

  且更說岐國在法理上一直都是遵奉的大唐,對於篡奪了大唐江山的梁朝,於私於公、於利益於大義,都不該妄談聯合、與虎謀皮才對。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合作的對象是那位正操持梁朝皇室的宋王蕭硯,似乎、好像、大概……也不是說不過去?

  對於以絕對蠻橫實力震懾整個戰場,可謂是只露面就拯救了岐國數千將士的定霸都,岐國上下都難免心存感慨,亦很難對那位只存在於傳聞中的宋王蕭硯生出反感來。

  最起碼來說,此人不但先迫使朱溫退位,後又馬不停蹄的親領軍馬來援鳳翔,只在戰場上稍稍露面就威懾的蜀軍幾已表露出要退兵的態勢,如何來看,這個人都更像是岐國貨真價實的盟友才對。

  但可惜的是,女帝入城鳳翔後,並沒有表露出對於大梁的態度,城外已入駐原屬岐軍大營的定霸都同樣也沒來與鳳翔有什麼交涉,中間唯一的接觸,不過是女帝命人給定霸都調派了一萬石的糧料。

  至於那位尤其神秘的蕭硯,別說與岐王一同會晤了,居然連面也未曾露過,一時便讓鳳翔文武心生嘀咕,誰也弄不清自家這位岐王到底在想什麼,而城外那定霸都,又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


  不過今日在岐王府的短暫朝會上,女帝卻講了一道令人鼓舞的消息,乃是蜀國西路軍招討使唐道襲連同其麾下的所有兵馬,已盡數被殲滅在武功縣境內,蜀軍不日便可能要退兵。

  如此一來,蜀軍這幾日的慌亂及忙碌就說得過去了,西路軍被全殲在梁朝境內,最起碼來講,梁朝必定正有一支大軍在向鳳翔來,拋開這一點不講,西路軍被殲滅,蜀軍上下的軍心士氣必然大挫,那王宗侃不想退也得退了,有梁朝軍馬下場,蜀軍想要占據鳳翔的成算又增長了數倍,這其中的風險,恐怕不是蜀國可以承擔的起的。

  那蜀帝王建聽到這個消息後,只怕要罵娘。

  鳳翔文武很是振奮,有膽大的將領則躍躍欲試的提出,要不要聯合城外的定霸都一併給蜀軍痛擊一場。

  女帝沒有否決這個提議,只是讓各部各將做好準備,總之不能讓蜀軍從容退去便是。

  正事沒有多少,很快便談完,女帝則沒有立刻去巡視軍營和城防,而是先在岐王府後面的小林園裡逗留了會,片刻後才讓人去喚來姬如雪。

  她見姬如雪要把那柄說是由一隊夜不收專門護送來的『盛世』交予甲士,便招手讓姬如雪直接提劍過來,倒沒好意思開口說觀摩一下這柄劍,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宋王是三日前從駱谷關出發的吧?」

  蕭硯遵守了承諾,確確實實鑄了一柄新的佩劍給姬如雪,且這柄劍太過不俗,只劍身上的「盛世長歌」四字,便已看出蕭硯的心意與志向,但姬如雪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雀躍,不過在女帝面前,她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只是輕輕應道:「確實是三日前,現在應該已經進了駱谷。」

  女帝當然記得時間,只是故意用了詢問的語氣而已,她有心關注蕭硯,但又不好意思讓姬如雪察覺出來,不然她總感覺會很愧疚。

  但二女問答完這句話後,反而沒有什麼言語了,她們共同生活了多年,雖姬如雪時刻謹記著尊卑,保持著應有的禮儀,但女帝早就不將她視作曾經的少女,已是真的當作義妹對待,故就算沒有言語,二人間的氣氛卻沒有什麼變化。

  女帝轉頭看向遠處的層層樓檐,只見太陽剛剛升到南面城牆的闕樓旁,仿佛掛在重檐上一般。鳳翔雖並不全是原野,但地形平坦開闊,與秦嶺間的景象全然不同。

  女帝並沒去過駱谷,但她走過秦嶺入蜀的另外兩條道,即陳倉道和褒斜道,甚至曾經還在有「秦隴屏障、巴蜀咽喉」之稱的青泥嶺親自與蜀軍作戰過,那裡懸崖萬仞,又多雲雨,現在想來都覺得很難走、更危險不易通行。

  而儻駱道比起陳倉幾條道來,雖然最為快捷,但也著實最為險峻。中間要先過數條河谷,攀越十八盤嶺與黑水與湑水之間的秦嶺主脊,而過了這道主脊後,竟然才差不多過了起點,後面還有四五座大山嶺、河谷,需要不斷朔源、翻越,才能走出駱谷。


  走出駱谷後還不算完,後面還有險峻程度與洛谷大同小異,但距離路段卻比駱谷還要長六十里的儻水河谷,且在這其中,還有一座由蜀軍掌控在手的華陽關阻塞兩處河谷,走完這全長一百五十里的河谷後,馬上就是一座洋州儻城據守。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名將猛夫想要從這段路程出入蜀道發動奇襲,最後卻都死在了崇山峻岭之中,屍骨無存。

  所以就算是持盛世劍在手的姬如雪,也難以雀躍起來,或許她想看見的並不是這柄劍,而是還她這柄劍的人。

  但是就算如此,不論是姬如雪還是女帝,都沒有阻止蕭硯親自帶兵入蜀。畢竟此事是蕭硯從汴京一路艱難走至這裡,耗盡無數心血才堪堪達成的戰略主張,她們當然不能因為擔心危險,就故意去拖後腿。

  何況在當今天下,真正幹大事的人,從不把自身安危看的多重,河東李克用與其子李存勖如此,當年的李茂貞、朱溫也是這樣。

  蕭硯需要這場看起來滿布荊棘,但卻又或可能存在無數希望的突襲。

  在兩月前的汴京兵變結束時,姬如雪便以為蕭硯能夠毫無阻力的執政,但不論是當時還是現在的時機,顯然都還未成熟。

  早在蕭硯還未到洛陽時,就給她寫了一封信,上面的意思很簡單,亦很明了,他需要一場滅國之功,甚而還不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收服岐國的這種功勞,而是貨真價實,以數萬乃至十數萬人命與無數名將堆積起來的戰功!

  不過時至今日,楊師厚及朝中政敵被摘除後,蕭硯只要拿下漢中,威望便已足夠了。

  此役非常關鍵,必能改變梁朝乃至天下的格局。

  女帝同樣看過那封信,她其實並不明白姬如雪為何會把這封近乎私密的信件拿給她看,不過看也就看了,她面上當然只是坦坦蕩蕩的。所以她需要配合蕭硯,起碼在蕭硯抵達漢中之前,在鳳翔城下的近十萬蜀軍,不能說退就退。

  又問了姬如雪一些瑣事,一起在亭子中坐了一會,女帝便終於去巡視軍營和城防。

  姬如雪沒有跟隨,只是跪坐在案幾後面,把那柄劍橫放在身前,輕輕抽劍出鞘看著上面的鏨刻銘文,卻仍覺得心慌,怎麼也歡喜不起來。她暗嘆一口氣,只能提醒自己,除了沉下心等待結果別無他法。

  不對……

  她回過頭,看著女帝離去的方向,思忖起來。

  她還能幫蕭硯促成一件事。

  ——————

  蕭硯進入駱谷的時間,其實比信件上的描述還要更快。

  這些年蕭硯借用由幻音坊和不良人組成的安樂閣廣開商路,在蜀中布了許多眼睛,此次突襲,自然少不了動用這批人。


  提前出發的,是由公羊左率領的一隊精銳夜不收。作為哨探,他們除了要掃蕩蜀軍在崇山峻岭中設下的哨所、屯兵點,還要提前回探哪裡需要修繕道路,關鍵是要占據華陽關外的幾處有利地形。

  而蕭硯親領大軍緊隨在後,這次突襲因為是早在洛陽就已定下的戰略意圖,所以準備還算充分,倒在路上的軍士並不算多,大都也有就地安置的方案,故縱有將卒掉隊的情況,一路行軍也都尚且順利。

  儻駱道多年未經修繕,上一次用這條道發揮作用的,還是黃巢軍一部想經此北撤的軍馬,距離當下,已有三十個年頭。

  蜀帝王建雖然多次叫囂要替大唐皇室討伐朱溫,但多年來幾乎沒有什麼動作,反而一門心思想把岐國這個老鄰居收入囊中,而蜀道艱險,朱溫也同樣沒有伐蜀的心思,故在這一百五十里儻駱道,蜀軍的哨點居然近乎沒有,倒是有好些山野間的集市被夜不收摧毀,俘虜了幾百山民。

  對於這些山民,蕭硯沒有什麼處置,卻也沒有放他們離開,留了十來個掉隊的將卒看守,只要過了幾日,待蕭硯大軍穿過河谷,山民們便能被放了。

  無論如何,此次用兵,蕭硯都需要儘可能做到謹慎。

  即便他已碾碎了梁朝中的內部反對勢力,不多久待楊師厚被平滅的消息傳出去,梁朝各路勢必都會被震懾住。

  但朱溫去位,天下各路諸侯都各懷心思,特別是南面的吳、楚及閩、吳越幾個大諸侯,更處於一種微妙的態度之中,既不上表恭賀蕭硯所立的朱友貞,也不表態反對大梁,總之恭順之勢顯然不如前兩年,當下不過是在等待中達成一種表面和平的平衡而已。

  蕭硯只要能拿俘獲斬殺十數萬蜀軍乃至王建本人的大功來昭示天下,便能打破這種平衡,讓南面這幾個諸侯重新老老實實趴下去給大梁當狗。

  更妙的是,打破這種平衡之後,還能很快重建平衡。

  因為蜀國若被打爛,整個黃河南北,便只剩下晉國這一路異類,袁天罡的反梁聯盟亦會倒退,重新回到與蕭硯僵持的狀態,再無力挑起新的事端。

  這對於蕭硯來說,至關重要。

  所以無論是臨行前馮道和韓延徽全都上書勸誡,還是天策府眾幕僚乃至敬翔都委婉提醒,都沒有動搖蕭硯的決定。

  接連急行四日翻過秦嶺,此時大軍已進了華陽關,而對於華陽關的戰事並不算艱難。

  原本蜀軍在華陽關留有半個指揮共三百來號軍士在此地據守,鳳翔之戰打響後,王建抽調漢中兵馬北進,此地竟然也受影響,只剩下一都百餘人留守,而儻駱道幾十年未有人馬行軍,可能便是連關隘的守將都沒想到會有一批大軍突至關下,居然連有效的抵抗都未及時組建起來,便被公羊左領著夜不收砍翻了一半人,使得這座關隘迅速易手。


  華陽關是此次行軍最為關鍵的要點,沒有之一,這座關隘因為深處駱谷與儻谷之間,運送軍需的糧隊出入一次甚是困難,所以留存的糧秣並不算少,這番情報早已得到確證,所以在蕭硯的戰略中,華陽關便是大軍用來補充糧秣,休整傷員的最後一處據點。

  待出了儻駱道,一直到漢中南鄭城下,兩百餘里路程,大軍都再無補給。

  而蕭硯此次,就沒有想過要打掉除卻南鄭外的任何城池。

  他牽著馬順著甬道登上關城,向南眺望。

  余仲和李思安立在身後,左右則一大群軍將簇擁在四下,俱都南望。

  老實說,大軍進入山區,很讓歸德軍不適,兩側是連綿的大山,壓迫感很強。歸德軍雖然多數是步卒,只是配備了用以行軍趕路的馬匹,但多是河北出身,幾未鑽過山谷,更很少有在山溝里作戰的經歷,他們習慣的是,在平原上那種拼實力真刀真槍的廝殺。

  但一路來,蕭硯一直都走在最前頭,大軍此去又都帶著要立一場絕世大功的心氣,故走到現在,倒算是適應了下來。

  唐道襲被押著走上來,嘴中正在惡罵:「獠賊,偷渡小道,真乃小人行徑!如此用險,不怕死在這群山中屍骨無存嗎!?」

  蕭硯不應,他望著南邊那片山脈,自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他隱約間,卻仿佛望見了山谷之外的坦途。

  「漢中空虛,連這華陽關都無多餘兵力駐守……使相說的不錯,本王確乃偷渡,不過偷渡就偷渡吧。」

  蕭硯回頭看著唐道襲,笑道:「斯時斯境,與當年鄧士載過陰平小道奇襲培城,或有幾分異曲同工?不過依使相來看,待本王兵臨南鄭城下時,王建可否會像蜀後主一般,不戰先降?」

  唐道襲先是一怔,甚而在瞬間全身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但馬上他就氣急敗壞的大怒,在被甲士拖下去時,兩條腿還在朝著蕭硯不停踢踹:「獠賊!獠賊!我主必殺你……」

  「我倒怕王建逃了。」

  蕭硯自語一句,復又朝北望了眼太白山,戟指向南:「翻過這幾座山,是鄧士載對蜀後主,還是司馬仲達對諸葛孔明,一試便知!」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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