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秦王(三)

  第381章 秦王(三)

  蜀軍主帥王宗侃給蜀帝王建的奏報上,詳細說明了鳳翔城下的情況如何危急,以及梁朝宋王蕭硯親率的近萬猛騎有多麼精悍,更毫不掩飾的表明了岐梁可能已達成合作的擔憂等等。

  王宗侃的目的當然只有一個,那便是不再貪心鳳翔,而當及時讓大軍回師。

  但王宗侃顯然並沒有弄清一件事,不止是他,包括岐國絕大多數人在內,整個鳳翔內外幾十萬軍民亦都混淆了這件事。

  那便是理當隨同定霸都一併現身鳳翔的蕭硯,當下並不在鳳翔,而是還遠在渭河中段的武功一線。

  這並不怪包括王宗侃在內的所有人都如此認定,彼時定霸都現身,那叫一個氣勢洶洶,中軍雖未擺設儀仗,但那幾十個如狼似虎的將校環一面「蕭」字旗而立,居然令行禁止。

  不管怎麼看,分明也只有那蕭硯親至,才能約束得了這種不可一世乃至跋扈的將校才對。

  這便是他們情報缺失的原因所在了。

  蕭硯彼時在洛陽應天門對禁軍說的那番話,半點沒有虛假。只要由他治軍,雖領賞足豐,但向來軍紀甚嚴、軍法甚重,軍中將卒不管是大錯小過,蕭硯都從無縱容姑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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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昔日在河北及草原作戰時蕭硯就立下的規矩,彼時尚有不少刺頭,自是被蕭硯親自收拾的服服帖帖。論個人武力,蕭硯可冠全軍,論威望與號召力,整個河北乃至遼東、漠北,蕭硯動輒便能讓數萬草莽自發準備兵甲應召入軍。

  軍中威望集於蕭硯一身,下面的無數軍官都巴不得能有機會在蕭硯面前露臉,故一個個投其所好,只恨不能把各自麾下的軍士當成牛馬訓,雖還無法做到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這種地步,但只是令行禁止四個字,那可是半點不講虛話的。

  定霸都和歸德軍二部,向來把軍法記到了骨子裡,在軍中若犯事,說鞭笞就鞭笞,該砍頭就砍頭,軍官亦不能免,被砍之前甚而還會得上頭一句話:「汝只管安心上路,家小妻兒,自有宋王養之,此去勿憂。」

  所以就算蕭硯不在軍中,定霸都縱使再跋扈,那也只有在戰場上向著敵軍的份,不奉軍令的,洛陽和汴京才殺的近萬顆腦袋就是下場。

  故這次蕭硯早在洛陽分遣兩路出發時,才沒有半點風聲泄露出去。

  彼時楊師厚在長安聽調不聽宣,甚而對朝廷詔令極力推諉不從,蕭硯便假借對楊師厚大怒的機會,先遣田道成領八千定霸都至灞橋負責迎駕,後又讓李思安領神威、拱宸、捉生諸軍之騎兵至武功一線作勢壓迫蜀軍。

  但在實際的操作上,卻是李思安領兵入駐灞橋,而田道成則帶定霸都馬不停蹄經咸陽、過乾縣繞道北去馳援鳳翔,兩者打了個時間差,不僅迷惑楊師厚,亦更迷惑蜀軍,這才致使蜀軍西路軍招討使唐道襲帶著兵馬趕至武功一線時,只得了幾座無兵馬駐守的空城。


  而定霸都離開洛陽後,果然有朝廷不滿蕭硯的人跳出來勾連外鎮,蕭硯只花一夜,便迅速平定了洛陽動亂,進而在轉戰生擒楊師厚後,更一口氣不歇,連長安都沒進,直直親領歸德軍疾馳數日,將正從武功一線撤軍回返鳳翔蜀軍大營的唐道襲部合圍全殲。

  彼時唐道襲部正輕身無甲的死命趕路,從他們的斥候發現歸德軍到兩軍接戰的這一段過程,唐道襲全軍上下竟然只有三分之一的將卒堪堪穿上甲冑,故此戰幾乎沒有懸念,蜀軍共被斬首千餘級,虜獲五千有餘,同時唐道襲也被生擒,其餘軍將被俘的更不計其數。

  轉戰八百里,身先士卒急行軍近十日,蕭硯本人幾乎是黏在了馬背上,到底是趕在唐道襲跳出大網前達成了第一階段的戰略目標。

  當然,這期間不斷奔走在其中刺探情報、搜攏軍情的夜不收,可謂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潰軍與俘虜都不要管了。」

  臨時營地中,蕭硯雙手杵著劍柄,叉著腿站在攤在地面的輿圖前,炯炯的目光只是掃過左右同樣全身髒污不堪,可謂狼狽,卻只是精神飽滿的歸德軍眾將,道:「蜀國潰軍任由他們逃便是了,俘虜則就丟在這裡,敬翔自會安排人來接收。」

  有人便道:「若有潰軍逃回鳳翔報信怎麼辦?」

  蕭硯還未回答,左手邊的余仲就已是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那人一眼:「要的就是他們逃回去,不逃回去,那王宗侃怎生知道我們在武功縣?狗腦子!」

  早與蕭硯匯合的李思安正立在前者右手邊,這會那雙稍顯兇狠的眼睛同樣一亮。

  蕭硯哈哈大笑,然後對眾將點點頭:「不錯。」

  兩年來,余仲的成長可謂極快,已足以獨當一面,起碼已足以跟上蕭硯的思維。

  眾將正要洗耳恭聽,幾個夜不收卻正好端來餐食,但眼見這邊正在議事,便遠遠立在那邊侯著。

  當下的條件,食物自然很粗糙,雖俘獲了蜀軍的輜重,但蜀軍中亦只備了乾糧等等,倒是唐道襲的伙食不錯,據說還帶了兩個蜀中名廚在軍中,可惜一應瓜果蔬菜肉鋪全都便宜給了蕭硯。

  不過蕭硯讓人將不多的瓜果蔬菜和肉鋪分給了白日作戰勇猛的士卒,當下的食物與普通將卒都一樣,不過是混著乾菜的稀粥,還有用豆麥粗糧烘出攜帶方便的餅子。

  蕭硯著實又渴又餓,遂招手讓人把食物端來,當下就端著木碗,將稀粥餅子三五口喝完啃完,碗底乾淨的好似洗過,眾將有樣學樣,全都席地而坐,把粥大口喝完喝淨後,都露出了滿足且舒服的笑色來。

  蕭硯很滿意,這才道:「王宗侃用兵持穩,說不得當下都在考慮退兵的事,但他要不要退兵、何時退兵,都與我們無關。而潰兵逃回鳳翔把唐道襲兵敗被俘的消息帶給王宗侃後,我們這支兵馬在王宗侃的意識里,便當在鳳翔東面正徐徐向鳳翔逼近,其人向漢中遞交的奏報上,亦會點名我們的方位。」


  眾將聽的認真,卻見蕭硯陡然一笑,用劍鞘在輿圖上繞了一個半圓:「而我們,卻已從駱谷關急轉入漢中而去……」

  「此計不錯!」李思安猛地一拍大腿,進而又在眾人的目光看來後,頓了一下,板著臉道:「宋王此計實乃大有可為,那小兒王建此番身處漢中,估計還做著一戰滅岐的美夢,而我軍出駱谷關沿儻駱道急下,兵臨城下之時,定能把王建小兒的膽汁都嚇出來!」

  李思安這廝甚是自傲,生怕眾人會認為他對蕭硯太過諂媚,說話乾巴巴的,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余仲咳了一聲,道:「王上,四百里儻駱道,為秦嶺四條棧道最為艱險的一條,雖一向控制在大梁手中,但根據情報顯示,這山嶺間亦被蜀軍設了屯兵之所,是不是要先遣一將去開道,亦能先行修繕道路。」

  說著,他已是馬上抱拳請命:「若需開道,末將願往。」

  此番歸德軍跟著蕭硯八百里轉戰的表現,其實已讓余仲大大張臉。當年蕭硯在河北出塞突襲草原一口氣打到漠北王庭時,都是定霸都和盧龍軍跟隨,而歸德軍的前身義昌軍和幽州軍因為是降軍,未曾有資格參與那場戰事,故在蕭硯麾下,定霸都向來隱隱高歸德軍一頭。

  這次歸德軍趕來洛陽定鼎大局,雖大大出了一次風頭,但技術含量其實不高,甚至沒有打什麼惡仗,歸德軍上下都憋著一股勁,那就是要藉此機會壓定霸都一頭,豈能不抓住此次機會?

  余仲深知麾下兒郎都是北地將士,就算已在汴京待了一年,但也不一定能受得了川蜀間的氣候,尤其是當下已至仲夏,更大意不得,所以他才會以一軍都指揮使的身份自甘去前面做一開道先鋒,所想無非是確保歸德軍此戰能打出風采來而已。

  不料蕭硯卻只是抬手撓著下巴上密集的胡茬,發出沙沙聲響,然後笑而不語。

  余仲和幾個爭相要請命作開道先鋒的歸德軍將校正在愕然,李思安已是冷哼一聲:「宋王向來身先士卒,焉能用你?此戰是突襲,儻駱道再難走,硬著頭皮也要翻過去,何論開道不開道一說,誰敢擋路,屠了便是。不過……」

  李思安難得猶豫了下,然後才語焉不詳道:「宋王雖然勇冠三軍,但畢竟太過年輕,又無子嗣,此等身先士卒的事,末將認為還是少做為好……」

  眾將愕然,進而皆是憂慮起來,雖沒有什麼言語,但意思可比什麼言語都更多了。

  蕭硯笑罵了一聲,起身下令道:「讓全軍休整再休息一刻鐘,便即刻動身往南,把能吃的能喝的都帶上,咱們到了駱谷關再補充給養。」

  所有人都無二話,這等多日行軍對於他們而言已是家常事,俱是抱拳瞬間散去。

  蕭硯兀自盤膝坐在輿圖前,他身上的衣袍早已滿是污跡,臉上也風塵僕僕的,帶了汗水,不過全軍都是這樣,沒人能有什麼意外,這種時候,自然不會有人還能有空閒去管顧自己的形象。


  營地外傳來了有人勒馬吆喝的聲音,幾個夜不收奔過去替來人牽馬,而來人則直剌剌的大步朝著蕭硯這邊尋來。

  卻是降臣帶著巴戈找了過來,前者看起來竟有點不開心,不過她在看見灰頭土臉的蕭硯後,又瞬間高興起來,繞著蕭硯走了一圈,笑的肩膀都在抖:「比你當年走火入魔的時候還狼狽,姐姐我快認不出你了。」

  蕭硯瞥了她一眼,這位姑奶奶倒是難得沒有愛美,一身換著花樣穿的長裙竟變成了圓領戎服,一看就知道是偷摸拿他的戎袍改的,不過她穿在身上竟甚是貼合,看起來很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

  降臣一個女人,在軍中的地位竟然也不算低,這並非是歸德軍早在河北就知曉有降臣這一號主母的關係,若如此劃分,熟悉和尊重姬如雪的將卒還要多,但彼時在河北和當下在關中,降臣多次出手讓好些只剩一口氣的傷員活過來,人人都曉得宋王身旁有一位扁鵲在世的主母,所以論起軍中人心來,降臣竟和姬如雪不相上下。

  巴戈提著兩個大包袱走在後面,好似降臣一個任勞任怨的小跟班,不過看她眼中的冷然,顯然並不喜歡自己的身份。

  蕭硯的目光落在那兩個大包袱上,胳膊肘在膝蓋上,斜著身子用手指摩挲著胡茬,語氣有幾分驚喜:「這麼快便備齊了?」

  「用艾草、雄黃所制的防瘴藥,喏,馬背上還有兩包。不過你要的太倉促,長安的草藥也缺少了些,我只來得及給你製造一千來副,但料想翻個秦嶺也足夠了。」

  降臣一副嫌棄蕭硯太髒了的表情,但嘴中說著,人卻自然蹲在了蕭硯身旁,道:「說吧,姐姐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從長安到這裡,還趕了上百里的路追你,屁股都顛廢了,你怎麼回報我?」

  「揉揉?」蕭硯正色。

  「死啦。」降臣嫌棄的用一根手指推著蕭硯的額頭,進而幽幽盯著他。

  蕭硯本在笑,這個時候笑色也斂了下去,認真道:「你想要什麼?我能辦的,一定辦。」

  降臣仔細盯著他的眼睛,突然傲然抬起下巴:「欠著吧,反正你要記著,今日欠我一件事沒辦。」

  蕭硯對她並不客氣,便又道:「一個是欠、兩個同樣是欠,你就當送佛送到西,再幫我一個忙。」

  降臣虛眯著一雙桃花眼,揮了揮好看的手指甲:「我的人情,可不好還,若是積小成大,你可別後悔。」

  「聽說阿姐在蜀中。」蕭硯道:「那麼侯卿屍祖是否亦能通過阿姐聯絡到?我需要他幫我做一件事。」

  ——————

  時值六月下旬,天地間已漸漸滿布暑氣,漢中亦不例外。

  漢中是舊稱,時下的漢中,喚作興元府,治所在南鄭。


  身形修長的美男子背著一柄劍,立在南鄭城頭,旁若無人似的細細打量,進而負手從甬道走下城牆,一名身形魁梧,膚色稍顯暗藍,口鼻皆用惡鬼面具遮蓋的狂野巨漢從城角走過來,沉聲詢問:「你上去做什麼?」

  「自是觀察哪處城牆最為薄弱。」

  「何需你觀察?」外表很是兇惡的巨漢仍然聲音低沉:「他們既然要從北面來,在城北轟開一角便是,我保證跑馬不難。」

  美男子思忖一二,竟是復又折身,在兇惡巨漢不解的目光下走上城頭,在滿地癱倒的士卒間扶起幾被打的昏死過去的城頭守將,奈何後者搖搖欲墜,美男子只好將其靠在城磚上,雙手抱拳,歉意一禮:「抱歉,打錯了,還請當我沒來過。」

  守將一隻熊貓眼緊閉著,一隻眼卻是瞪得極大,嘴中赫赫的發出聲音,卻是死命搖頭。

  美男子認真想了下,從袖中取出一枚金錠放在守將掌心:「湯藥費,不謝。」

  守將正在愕然,復又瞬間盯著美男子身後愈加死命瞪大眼睛,原來是那兇惡巨漢走了上來。

  兇惡巨漢問那美男子:「你打他們作甚?」

  「我方才上來,此人問我何事擅闖城樓,我說賞景,他不答應,便過了兩招。」美男子聽著城中大街傳來呼喝的聲音,回頭看了眼,卻是一隊披甲執戈的蜀軍正氣勢洶洶的朝著此處奔來,便神色凝重的手指一挑,身後長劍竟是自行入鞘向前掠去,美男子踏步其上,對著那兇惡巨漢伸出手作邀請。

  兇惡巨漢看著美男子腳下並不穩固甚而還略顯顫抖的長劍,搖了搖頭,後者便無所謂的欣然御劍而去。

  於是兇惡巨漢回頭看了眼那位明顯看清他面容的城頭守將,猶豫了下,卻是伸手拎著後者一個騰跳,從兩三丈高的城頭直直躍了下去,轉瞬便消失在了遠處。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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