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百轉千回道金陵 是非得失道不清
第252章 百轉千回道金陵 是非得失道不清
楊家樓船。
查明所有水匪皆已拿下後,長青讓親衛們將這些水匪押在船頭,吩咐女使婆子整理剛才被水匪翻找有些雜亂的屋子,旋即進了船艙裡屋。
「夫人,事情妥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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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低頭進屋,開始稟告道:
「對面船上的水匪盡皆伏誅,另有十三名水匪趁亂泅渡上船,皆已被綁在船頭聽候發落。」
屋內眾人聽了長青的呈報,以及外頭開始傳來女使走動的聲響,這才將忐忑的心放下來。
「解決了便好。」
華蘭點頭,又隨後問了句親衛中是否有傷亡,確定只有寥寥幾人受了些輕傷,這才放下心來。
同時心裡暗道果然還是祖母閱歷多,絲毫不慌不亂。
不料此時盛老太太心裡也正納悶呢。
『那水匪聽起來這麼大的聲勢,竟如此不堪?還是平陽侯府的親衛如此精銳?』
不過盛老太太也不好相問。
主家不問,長青也樂意不說,畢竟自己用的手段在別人看來有些狠辣了,更別說這一屋未曾見過血的女眷了。
夫人雖說心善,但一個心狠手辣的侯府親衛長,肯定沒有一個趕馬車的親隨來的親和。
華蘭這時忽而又想起了方才船上的那對母女,因而出聲問道:
「那對母女可還安全?」
長青當即點頭,回道:
「方才探查出水匪的意圖後,便任由她們回了原本的房子藏身,現在聽到動靜,已經出來,正在……」
長青面露遲疑,頓了頓,這才道:
「正在船頭抱著他家逝去的官人……」
說到這,長青順帶把剛才的見聞說了出來,同時也說出來拷問水匪出來的消息,得知那婦人的兒子已經隨著一扇門板,不知飄落到了何處,生死不明。
盛老太太聞聲,不由點頭感嘆道:
「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漢子,幫著檢點屍首是應該的。」
「天氣轉入秋,正是夜深露重的時候,水上寒意濃,若是一直放任她在船頭恐哭壞了身子,更別說還帶個孩子了。」
華蘭同盛老太太對視一眼,旋即吩咐道:
「你稍後把她帶到船宮說話。」
長青應聲道:
「是!」
如今看來那婦人也是水匪的受害者,就算初時上船一直嚷嚷,有哄騙的心思,現在也是萬事皆休,沒有什麼威脅。
正是一個當頭苦命人,還官人、兒子皆亡,只剩孑然一人帶著襁褓嬰兒,反正自己這邊也沒有什麼損失,也不好直接丟在碼頭了。
船宮內。
華蘭和盛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明蘭和如蘭兩個則是已經被趕去房裡睡覺。
半晌過後。
長青帶著那哭得梨花帶雨,眼眶紅腫的婦人走了進來,她手裡的嬰兒被李媽媽抱在了門外等著,正睡得安穩,顯然也是一夜哭累了,並沒有因為被陌生人抱著便哭。
那婦人進了屋,只垂著眉瞟了一眼坐在羅漢椅上的華蘭和盛老太太,當即就「噔」的一聲跪了下來,稽首感激道:
「民女李徐氏,多謝貴人救命之恩!」
在外人當面,自然是盛老太太這個長輩說話。
「你這一晚受了驚厥,也不必行此大禮。」
嘴上說著,但盛老太太也並未讓人去攙扶,安然受了這一禮後,便讓李徐氏先去一旁坐下。
李徐氏知道自己初次上船時的引誘心思已經瞞不住了,所以還要長跪不起,想要以此表明自己的歉意,但餘光瞥見盛老太太的眉頭一皺,登時心裡咯噔一下,也只得埋著頭落了半邊屁股在座位上。
不過嘴裡還一直聲淚俱下道:
「感謝貴人們的大恩大德,能不計前嫌,依舊留下我們母女二人……」
「行了!」
人老精力不旺,更別說心中又起驚措了,盛老太太不欲聽這婦人的辯說之語,不然怕是能一直哭訴到明天早上去,當即便直截了當道:
「我看在你家遭此大難的份上,本就不欲追究你的過失,你也不用再說什麼求饒的話。」
頓了片刻,待李徐氏表情緩和,能靜下心思考,盛老太太才繼續道:
「又念在你家官人英勇無畏、為家人謀劃的勁頭,也便打算留個善意。
待得天明,你是作何打算?
若是要就此下船,去找你那兒子,那我們便留你些盤纏,在下個碼頭放下你。
若是你想回家,正好我們還要在此地等官府來人,到時我們便討個允諾,讓他們安排你返鄉。」
突然遭遇水匪,又把他們清理了個乾淨,自然也要和此處官府通報一聲,同時也能用朝廷驛站給楊文遠回個信,交待事情始末,讓他放寬心。
能一起幫著安排這李徐氏的去留,已然是心善了。
李徐氏也曉得其中道理。
她一開始進門就哭著叩首求原諒,心裡便打的是這個主意。
她也明白自己不過一介弱女子,還帶著襁褓嬰兒,無論自己兒子是否存活,都是無能為力,因此並不猶豫,當即便垂眉低頭道:
「民女想先帶著女兒回歸家族,到時再求著親族長輩派人來尋桐兒!」
盛老太太也不意外,當即點頭問道:
「那你家住何處?」
「金陵!」李徐氏忙不迭的道。
「金陵?」
盛老太太登時怔了神。
旁側的華蘭也聞聲看了旁邊祖母一眼。
金陵。
這個地名在盛家兒女心裡實在是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盛家兒女從小便知道自家祖母的出身,勇毅侯府的獨女——而金陵便是當今勇毅侯府所在。
陌生,是因為金陵這兩字雖然熟悉,但在盛家人那兒從來都只是在腦子裡過一遍,對於自家祖母這老死不相往來的母家,實在是不怎麼提及。
現在驟然聽到,不由得都有些愣住了。
見上頭兩位貴人一時間沒人說話,反而有些面面相覷的意味,李徐氏不知道華蘭和盛老太太此行的目的地是宥陽,只以為是兩位貴人嫌棄金陵離的有些遠,自己不值得耗費太大的人情。
當前他們航行的水道是往南,準備去往淮南西路,黃州地界,而金陵則是離宥陽不遠,是在東方。
乍一眼看,確實是不相干的位置。
當下趕緊回家才是正途,李徐氏怕被拒絕,連忙道:
「兩位貴人,也不需勞煩你們托人情,民女只奢想貴人能借些銀錢給我,找個車行把我送回金陵,若能有幸得知貴人出處,我必當結草銜環,將來報答救命之恩!」
「你當我是什麼?還要對你出爾反爾不成?」
盛老太太沒好氣的瞪了李徐氏一眼。
自己不過是愣了下神,就被誤會是是個吝嗇的人,這如何說理去。
不過盛老太太也不在意李徐氏這點小心思便是了,突遭橫禍,這婦人能有謀算便不錯了。
等等……
盛老太太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陡然眸光一凝,不確定的朝李徐氏問道:
「你的母家是姓徐?」
李徐氏不知為何盛老太太突然問這個,但「李徐氏」的名頭她開頭便說過了,當下也不猶豫,立馬點頭應了下來。
盛老太太的眼神開始飄忽不定起來。
勇毅侯府便是姓徐,金陵徐家!
剛開始這商賈之妻說自己是「李徐氏」,她心裡根本毫不在意,但現在一聽她出身金陵,便立刻聯繫到了一起。
華蘭此時也是反應過來。
這婦人莫非是和祖母的母家,金陵的勇毅侯府徐家有關係?
出了五服的沒落旁系族人?
還是家生子出生?
華蘭倒沒想什麼這女子是正經徐家出身,畢竟雖說勇毅侯府沒落了,但怎麼也不可能把一個姑娘嫁給商賈。
就如同汴京人瞧不起外地人,汴京勛貴同樣瞧不起外地勛貴,同在汴京的權爵需要顧忌面子,但對於外地「鄉巴佬」,自然是隨意揶揄。
要真是有,汴京城裡怕是早就傳遍了。
事關勇毅侯府,盛老太太等約是撕破了臉,不管心裡怎麼想,但嘴上卻不好問,不過華蘭一個小輩卻是無礙。
因此盛老太太沉默後,華蘭當即便開口問道:
「你母家姓徐?可是和金陵的勇毅侯府有關聯?」
李徐氏一聽便知道這船貴人怕是和勇毅侯府有關聯,心中欣喜之下,但也不敢拿自己主家扯大旗,老老實實的回話道:
「回貴人的話,我家從曾祖父起,便是侯府的家生子,因早些年曾祖父當了老侯爺的親衛,立了功,所以被主家賜了徐姓。」
只聽李徐氏繼續道:
「我那夫君原是侯府下邊商會的管事,因為做事得當,掙了不少銀錢,最後得了主家看中,便把我許給了他。」
「今次便是得了主家吩咐,南下去看顧生意。」
李徐氏將自己出身和前因後果說完,便低下了頭,不發一言。
驟然聽到徐家的消息,還是這樣的機緣巧合,雖只面對的是一個地位低微家生子,但已是勾起了盛老太太心中的往昔回憶,不由得面露惆悵起來。
「行了,話已問完,你退下吧!回金陵的事我們會妥當安排。」
「是!」
李徐氏就要躬身退下,不過倒退至門口時,突然想到了這家貴人和主家有舊,不知怎麼得就鬼使神差的來了句:
「貴人可是要留下姓氏?若是主家問起,民女也能回個話頭。」
華蘭黛眉微微擰了擰,見祖母似是未聽見一樣,當即給了個折中的答案:
「楊家!」
李徐氏離去,門扉輕輕合上的聲音微不可察,但盛老太太卻是如同聽到了一般,恍若初醒道:
「那人走了?」
「走了,等官府來人,我便讓他們把這母女護送回去。」
盛老太太表情不變,像是已經忘了剛才的悵然若失,點頭道:
「這樣也好,我們在這兒遭了水匪,怎麼也能問責本地官員一句,若我們不索取些什麼,他們反而惴惴不安,擔心我們在朝堂上參他們一本,現在正好兩相宜。」
「夜已深,祖母也乏了,便先回房了。」
說罷,盛老太太就讓房媽媽攙扶著自己回房。
不過臨出門前,身後傳來華蘭的聲音:
「祖母,待得黃州後,此去宥陽少也要待上一個月,金陵和宥陽兩地近在咫尺……」
近在咫尺?
盛老太太輕輕嘆息一聲。
豈不聞咫尺天涯?
昔日的糊塗帳,盛老太太心裡也不怎麼記得清了。
到底是自己的錯,還是勇毅侯府那邊的錯?
當年盛紘娶妻,還未定下王若弗,勇毅侯府那邊便提出了兩家結親的請求。
自己喜不自禁,以為可以基於此加強兩家的關係。
畢竟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兩家的關係很少冷硬,沒有半點親家的樣。
而且讓盛紘娶了徐家的女兒,這樣無疑會增強雙方的情感紐帶,加強自己與盛紘、徐家的關係。
同時盛家未來後輩身上也算流淌了自己的血脈,也能稍稍彌補自己的遺憾。
結果當自己拿起勇毅侯府那邊送來的姑娘名單一看,發現不是庶女,便是出身旁系的姑娘。
這樣身份的姑娘有什麼好的?
當年尚且年輕的盛老太太眼界依舊在,依然留存著侯府獨女的心高氣傲。
盛紘雖不是盛老太太親生的,但盛老太太可是把盛紘養在自己名下,當做自己的嫡子對待,自然不樂意這門親事。
勇毅侯府那邊同樣不痛快。
我堂堂勇毅侯府徐家,一代嫡女、獨女都嫁到盛家了,現在還要讓我再送一個嫡女過去?
盛家哪來這麼大的臉?
再說了,那時盛家官場上只有孤兒寡母,怎麼都是一副無依無靠的單薄樣。
況且盛紘還不是盛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自家派出姑娘和盛紘結親,此舉怎麼說都是對盛老太太、對盛家的好處更多,盛老太太不應該退讓些嗎?
但盛老太太偏偏是態度強硬,分寸不讓!
一個是覺得自己的自尊被挑釁了。
一個本就對盛老太太不顧家族聲譽,人脈往來,赫然下嫁有些不滿,同時還對盛老太太帶走的天價嫁妝頗有微詞,現在想要來個幫襯一手昔年自家嫡女的佳話,結果又落了個冷臉(徐家視角)。
那就索性一別兩寬!
自此數十年,兩家再也沒有任何走動。
這麼些年裡,隨著年紀大了之後放權給盛紘,自己待在壽安堂的那方小天地里,盛老太太也偶爾會想起這事。
當初站在年輕時自己的立場,自己覺得徐家那些人是故意送來這些旁系的姑娘,想藉此機會和自己徹底鬧掰,撇清關係。
但若是站在他們的立場呢?
兩代嫡女嫁給同一人家,還是當初盛家這樣的……
別說當初了,就是如今盛家有盛紘這位官至五品的官員,因為楊文遠和華蘭在前,現在對於長柏和楊如錦的親事都有些猶豫,更別說差之遠甚的當初了。
其中落差怕是更大。
有可能是他們一開始便打定主意和自己撇清。
也有可能一開始是好心,但看見自己這徐家姑娘吃著碗裡看著鍋里,從嫁人到兒女婚事,一點都沒有看顧徐家利益,那便索性把事情做絕,不再有勾連。
念及此處,盛老太太心中苦笑一聲:
『說不得在他們心裡,我才是無情無義的那個!』
「祖母?」見盛老太太並未回話,華蘭試探著小聲確定道。
盛老太太並未轉頭,心中也沒有談興,只深深嘆了口氣,由房媽媽攙扶著出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