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心虛
千佛岩的台階被晨露浸得發亮,漢娜攥著盧勇手腕往上蹭。
小沙彌拎著水桶挨個給佛像擦臉,盧勇突然指著某尊缺了耳朵的菩薩:「這要是考試前拜,算不算作弊——畢竟少聽點知識點?」
「啪!」漢娜的遮陽帽扣在他臉上。
在毗盧殿前領了免費香,漢娜學著前面老太太的姿勢三鞠躬,香灰簌簌落在她劉海兒上。
盧勇憋笑憋出內傷,摸出手機偷拍她撲簌簌眨眼的窘樣,結果被住持逮個正著:「這位施主,佛門聖地禁止嬉鬧。」
漢娜幸災樂禍地看他被罰掃台階,自己溜去許願廊寫木牌。
紅綢帶纏著「金榜題名」撞上「早生貴子」,她墊腳掛許願牌時,發現某塊褪色的木牌上寫著歪扭的「盧小勇七歲到此一游」。
「喂!」她舉著木牌衝下山,「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這兒刻過字?」
盧勇的掃帚「咣當」倒地——那木牌背面還畫著奧特曼打小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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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寺晌午的香火熏得人睜不開眼,漢娜被擠在求姻緣的姑娘堆里動彈不得。
盧勇舉著兩支草莓甜筒殺出重圍,奶油化得順著指縫往下滴:「再不出來,冰激凌要替咱們哭完了!」
在藥師佛塔頂撞鐘時,漢娜非要拽著鍾繩自拍。
銅鐘「咣」地一震,驚起塔檐下打盹的鴿子,盧勇的棒球帽被鴿糞擊中。「開過光的!」他捏著帽檐往漢娜包里塞,「帶回去當傳家寶。」
求籤處排起長龍,漢娜盯著簽筒躍躍欲試。
竹籤蹦出來的剎那,掃地阿姨突然揮著掃帚經過,簽文被風卷著飄進香爐。灰燼里只辨得出「水」和「緣」二字,解簽的師父高深莫測:「施主,天機不可泄露。」
盧勇蹲在古井邊洗桃子,看漢娜追著蝴蝶撞上許願樹。
錦囊雨點般砸下來,他伸手去接,卻抓到個繡著皮卡丘的奇葩款。「這屆年輕人許願真野。」
他晃著錦囊里的遊戲點卡,「要不咱幫月老沖個648?」
日頭西斜時,漢娜癱在靈谷塔前的石凳上揉腳:「九層!整整九層!設計師跟情侶有仇吧?」
盧勇把礦泉水貼在她通紅的臉頰上:「剛才是誰說要『會當凌絕頂』?」
旋轉台階窄得只能側身過,漢娜的防曬衣勾住某位先人的題字。
等爬到塔頂,夕陽正從紫峰大廈的玻璃幕牆折射過來,香火與霓虹在暮色里纏綿。漢娜突然翻包找東西:「我早上偷拿的供果呢?餓死了!」
「在這。」盧勇摸出個被壓扁的蘋果,齒痕明顯是啃過的,「剛在塔底幫你試毒了。」
下山的石板路鋪滿銀杏葉,漢娜非要踩著落葉聽響。
盧勇摸出上午撿的奧特曼木牌,系在她相機背帶上:「雞鳴寺的師父說,這能鎮邪。」
「鎮你個大頭鬼!」漢娜追著他打,驚飛了滿樹的麻雀。
素齋館打烊前,兩人搶到最後兩碗香菇面。
漢娜把香菜全挑進盧勇碗裡,突然盯著他身後倒抽冷氣——玻璃窗外,那只在棲霞寺見過的花貓,正蹲在功德箱上舔爪子。
月光漫過無梁殿的琉璃瓦時,漢娜翻著相機里的照片傻笑:盧勇頭頂銀杏葉裝高僧、被鴿糞擊中的棒球帽、塔頂扭成麻花的剪影
「喂,」她戳了戳正在研究公交站牌的某人,「明天去江心洲騎單車?」
夜風卷著香灰掠過台階,佛塔檐角的風鈴輕輕搖晃。
某個瞬間,供桌上的蘋果核似乎動了動,像極了某人偷吃時心虛的模樣。
翌日,兩人決定去泡溫泉。
晨霧還未完全消散,漢娜靠在車窗上呵出白氣,看著蜿蜒的山路將城市喧囂層層剝離。
計程車轉過最後一個彎道時,湯山溫泉的木質牌樓從竹林深處浮現,檐角凝結的露水正巧滴落在她探出窗外的指尖。
「身份證給我。」盧勇從后座傾身向前,帶著薄荷味漱口水的氣息拂過她耳畔。漢娜摸出證件時,他順手將她的發尾從安全帶夾縫裡抽出來,這個動作自然得像重複過千百次。
淡青色的溫泉霧氣漫過竹籬,服務生遞來兩件素色浴衣。
漢娜抱著木盆穿過更衣室的長廊,推門瞬間被硫磺氣息包裹。
晨光透過竹簾斜切進大堂,盧勇正站在光影交界處調整浴衣帶子,後頸被熱氣蒸出薄紅。
「先去露天池?」他轉身時,漢娜注意到他腕上還戴著前日在雞鳴寺求的檀木珠。那串深褐色的珠子貼著皮膚,被水汽浸潤得泛起溫潤光澤。
牛奶泉蒸騰著乳白色霧氣,漢娜將腳尖浸入泉水時,忍不住蜷起腳指。
溫度恰到好處地漫過腳踝,她扶著池邊鵝卵石緩緩下沉,浴衣下擺浮起如綻放的蓮。
盧勇在她斜對角入水,掬起一捧泉水淋在肩頭:「聽說這裡的碳酸泉能緩解肌肉酸痛。」
竹影搖曳著落在水面,兩人間隔著恰到好處的半米。
漢娜仰頭望向被切割成菱形的天空,突然有冰涼的水珠落在眉心——高處竹葉承接的晨露正巧墜下。她閉眼感受那滴清涼在溫泉蒸汽中化開,聽見盧勇划動水波的聲響忽然近了。
「別動。」他的聲音混著山泉流淌的細響。
漢娜睜開眼,發現他指尖正懸在自己鬢邊,摘下一片不知何時沾上的竹葉。
葉片經絡在晨光中清晰可見,被他輕輕放在漂浮的木托盤上。
石板浴的熱度從後背滲入四肢百骸時,漢娜忍不住輕嘆出聲。
盧勇側躺在相鄰的石板上,毛巾捲成枕墊在頸下。遠處山巒輪廓被蒸汽柔化,幾隻山雀掠過竹梢,翅尖掃落的露珠墜入溫泉池,激起細密的漣漪。
「你聽。」漢娜忽然壓低聲音。
石板下方的溫泉暗流發出類似陶塤的低鳴,混著竹葉摩挲的沙沙聲,恍若遠古傳來的大地脈搏。
盧勇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石面敲打節拍,直到兩人的頻率漸漸重合。
午餐是在半山腰的觀景台,漆器食盒裡盛著溫泉蛋和藥膳粥。
漢娜剝蛋殼時,蛋黃流淌在瓷勺上,泛著溫泉特有的淺金色。
盧勇將薏仁粥推到她面前,自己那碗已經見了底:「昨天爬靈谷寺不是說腿酸?」
山風掠過懸在檐角的銅風鈴,漢娜望著粥面晃動的倒影。
粥里浮動的枸杞突然被舀走,盧勇的勺子在她碗沿輕磕:「別挑食。」她瞪過去時,發現他耳尖被熱氣熏得發紅,不知是溫泉餘溫還是別的緣故。
午後轉至竹林深處的私湯,卵石砌成的池邊開著幾簇野山菊。
漢娜將浸濕的長髮挽起,露出後頸細小的痣。盧勇潛入水中的動作驚動了水面漂浮的花瓣,木槿的淡粉色順著水波漾到她手邊。
「看這個。」他忽然從池底摸出塊溫熱的石頭,青灰色表面布滿細密孔洞。
漢娜接過來時,石頭縫裡滲出的溫泉水正巧滴在鎖骨凹陷處。兩人頭抵著頭研究石紋,呼出的白氣在咫尺間交融。
藥草池的深褐色泉水裹著艾草香,漢娜數著池邊竹節上的刻痕消磨時間。
盧勇的檀木珠串擱在岸邊的竹架上,珠子相互碰觸發出的輕響混著山泉聲,催得人昏昏欲睡。
她低頭看著自己浮在水面的指尖,忽然被什麼碰觸——是盧勇遞來的陶杯,杯底沉著兩枚青梅。
暮色初臨時轉至觀星池,漢娜裹著烘熱的毛巾蜷在躺椅上。
天際還殘留著淡紫色的霞光,盧勇端著薑茶過來時,她正用毛巾角擦拭眼鏡片。他極自然地接過眼鏡,對著池畔燈籠的光檢查鏡片,霧氣在鏡面上呵出轉瞬即逝的圓斑。
夜泉池畔浮著紙燈籠,暖黃光暈染紅了漢娜的耳廓。
她將下巴枕在交迭的手臂上,看盧勇潛入池中的身影攪碎滿池星光。遠處傳來三弦琴的試音聲,某個瞬間,他浮出水面甩頭的姿態,讓她想起千佛岩下躲雨的少年。
回到休息區時,漢娜發現木屐不知何時調換了左右。
盧勇蹲下身要幫她調整,她卻赤腳踏上還帶著餘溫的竹地板。月光漫過她踩出的濕腳印,像一串漸次綻放的透明花。
「明天該回了。」盧勇將烘乾的發尾從她衣領里撥出來時,指尖無意擦過後頸那顆小痣。
漢娜望著廊外被月光照亮的山徑,忽然希望這場秋雨永遠不要停——至少讓滿山的溫泉霧多留片刻,讓石板下的大地脈搏多跳幾個時辰。
夜風卷著藥草池的氣息掠過迴廊,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兩雙木屐依然保持著調換左右的姿態,鞋頭指向月光鋪就的山路,仿佛在等待下一次出發的契機。
晨光剛給紅山動物園的摩天輪鍍上金邊,漢娜已經舉著熊貓頭箍往檢票口沖。
「慢點!冰淇淋要化了!」盧勇拎著滴答淌水的甜筒追上來,運動鞋帶在地上拖出兩道水痕。
熊貓館玻璃幕牆前擠滿踮腳的小蘿蔔頭,漢娜仗著身高優勢把相機舉過頭頂。
圓滾滾的黑白糰子正抱著竹筍打滾,突然翻身露出粉嫩嫩的肉墊。「啊啊啊它沖我招手!」她拽著盧勇胳膊狂搖,鏡頭裡卻拍到隔壁小男孩鼻涕泡炸開的瞬間。
盧勇趁亂往她馬尾辮上別了個熊貓髮夾:「這樣更像本地居民。」漢娜反手要摘,正巧飼養員推著青草車經過。
熊貓幼崽扒著鐵欄杆直立起來,滿場頓時響起「媽媽你看它站起來了」的童聲大合唱。
考拉園桉樹葉的清香里,兩隻考拉在樹杈上迭成毛球。
穿背帶褲的小女孩拼命晃媽媽手機:「它們是不是在抱抱睡覺呀?」漢娜有樣學樣地靠在盧勇肩頭裝睡,被樹梢滴落的露水冰得跳起來。
「這位遊客請不要模仿動物。」保安拿著喇叭過來時,盧勇正把漢娜偷折的桉樹枝往身後藏。
樹洞裡突然探出個灰撲撲的小腦袋——袋鼠幼崽蹦躂著撞上漢娜的小腿,育兒袋裡還露出半截胡蘿蔔。
長頸鹿廣場,漢娜舉著樹葉飼料的手臂已經發酸,長頸鹿卻優雅地掠過她頭頂,精準叼走後面小男孩的芹菜枝。
「它挑食!」小男孩氣得直跺腳,漢娜趁機把自己的樹葉塞進他手裡:「要不要合作?」
盧勇舉著手機錄下這幕:穿恐龍連體衣的小不點被漢娜托著腰,顫巍巍將樹葉舉過頭頂。長頸鹿睫毛掃過孩子發梢的剎那,快門聲與驚呼聲同時炸響。
飼料撒了一地,小恐龍哭著要找「被吃掉的手指頭」,漢娜手忙腳亂給人看完好無損的指尖。
兩人來到企鵝館,空調冷氣激得漢娜直往盧勇背後躲,玻璃隧道里晃動著藍瑩瑩的光。
企鵝群突然從他們頭頂俯衝而過,胖乎乎的身影映在漢娜瞪圓的眼睛裡。一個小女孩把臉貼在玻璃上,跟著企鵝搖搖擺擺的步伐左右晃動,羽絨服帽子的毛邊掃過盧勇的鏡頭。
「快看那隻掉隊的!」漢娜指著落在最後的企鵝崽子。
小傢伙撲騰著翅膀追大部隊,腳下一滑摔成個黑白湯圓,惹得觀察窗外的孩子們拍手大笑。
盧勇忽然發現漢娜也在跟著拍手,腕上的熊貓髮夾隨動作晃出殘影。
接下來是水獺池,木頭棧道被太陽曬得發燙,漢娜蹲在水邊學水獺搓臉。
三隻油光水滑的小傢伙排著隊浮出水面,最胖的那隻突然甩頭,水珠準確濺進盧勇的咖啡杯。
「現磨手沖水獺風味。」漢娜笑得差點栽進池子,被拎著後領拽回來時,正巧看到對岸小男孩用水槍給水獺噴水降溫。
飼養員拎著魚桶出現時,滿池水獺立刻豎起小耳朵。
漢娜跟著孩子們一起數投餵次數,數到第七條魚時突然卡殼——某隻貪心鬼偷偷多吞了兩條。穿公主裙的小姑娘當場急哭:「它作弊!要送它去上學!」
鸚鵡林,彩色羽毛掠過漢娜的遮陽帽,虎皮鸚鵡落在她舉著的堅果盤上。
盧勇剛要提醒她小心鳥爪,頭頂傳來清脆的童聲:「姐姐笨蛋!姐姐笨蛋!」原來高處鞦韆架上的葵花鸚鵡,正學著小男孩朝父母做鬼臉時的怪叫。
漢娜氣鼓鼓地教鸚鵡說「盧勇笨蛋」,反被鳥群帶起節奏。
整片樹林此起彼伏響著「笨——蛋——」,連樹杈上打盹的松鼠都驚得炸了毛。
管理員舉著擴音器過來維持秩序時,盧勇已經笑到扶不住相機三腳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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