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有仇必報 (二)
蕭炳添傷好了後,兩人在西泗塘等到夜黑,守在齊懷銀回家必經路上。
蕭炳添帶一把殺豬刀,木哥兒別著槍,也帶一把刀,兩刀一槍必殺之。
齊懷銀從法租界公董局拿到黃包車執照後,又還要去租界工部局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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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記處給齊懷銀撕一張票票,要他兩天後再來。
為什麼要兩天後再來。
齊懷銀看到面前的印章,拿起來戳一下就完事,為什麼還要等兩天。
滾開!
不明事理的齊懷銀被吼出來。
兩天後齊懷銀拿著票票又來蓋章。
票票上寫的內容齊懷銀不知道,因為他不識字。只有這張票票按了章他才能領到黃包車和牌照,他所交的一筆定金才能雞生蛋蛋產雞雞又生蛋蛋再產雞。
他還是沒能把章蓋成。
有人拿著票票來蓋章,咚一聲就蓋走了,齊懷銀追出去問:
「夥計,你幫我看看,我這票票怎麼蓋不了章?叫我回去等兩天。我等兩天來,又叫我回去等兩天。等兩天我又來,還叫我回去等兩天。我估摸著該輪到我的輪子了。」
夥計鄙夷地說:「你以為叫你等兩天是在排輪子,戇度!」
這夥計口音不是上海人,卻用上海話罵他戇度,戇度是傻逼的意思。
我靠你媽你愛說不說罵我幹什麼。老子……換個地方……老子不用鐵塊捅你!
窮人火氣大,動且要打架。
他問又一個蓋了章出來,喜上眉梢但家底估計跟他差不多連個柜子都沒有。夥計告訴他,要送禮金到後台,從一個小孔遞進去,你看不清裡面是人頭還是馬面接了你的錢,再把票票從小孔遞進去,裡面給出來就有一個暗記在票票上面,叫你馬上去前台蓋章,不能耽誤,耽誤了暗記會消失,禮金等於沒交。
也就是說。
齊懷銀傾盡家資剛剛謀得一輛黃包車用他厚實的腳板在地球表面奔跑丈量魔都所有大街小巷為家庭買米供油準備還要娶個媳婦嘗試做個兒子出來長大後也拉黃包車他在前面兒子在後面十字路口分叉他跑東兒子跑西將黃包車事業進行到底的時候。
他的倒計時開始了。
倒計時1小時——
他拉兩位日本姑娘去餘姚區二境廟,穿和服,有香水味。
黃包車起步價小洋1角,跑到二境廟收2角。收了錢朝其中一位日本姑娘的屁股摸一掌說:我日你們兩個。轉身跑去。
倒計時40分鐘——
從二境廟接到一位教書先生去渡母橋。教書先生同情勞苦大眾,更同情拉黃包車底層窮人。很早就在市區裡面奔跑,很晚都還不回家。日曬雨淋,風吹雪打,掙了錢一大半要交給租車行,赤裸裸的剝削。
齊懷銀一邊跑一邊回答,沒有法子,不識字幹不了別的。像教書先生您這樣是祖墳埋得好,您教出來的學生識文懂字,肯定不會來掙我們的飯碗拉黃包車這一行沒出息。
齊懷銀把教書先生拉到目的地,以為他同情勞苦大眾發出感慨會像魯迅先生「從外套袋裡抓出一大把銅元」給他,卻沒有。他只是同情沒有行動。
倒計時20分鐘——
夜已深,行人在減少。齊懷銀覺得今天生意不錯,零碎錢在衣包里鼓鼓囊囊,等拉一個回JA區就收工。他朝來人叫道:「有沒有回JA區的,回JA區西泗塘的。」
來了。蕭炳添認識齊懷銀的黃包車,是刻骨銘心的恨記住它。
盯上他的車是想整他的車。
可齊懷銀這刮皮把他的行頭當成寶貝不停放在門前空地上,而是停進他睡覺的屋裡,讓蕭炳添無從下手。
木哥兒擋在道上:「夥計,去威海衛。」一屁股坐進黃包車裡。
齊懷銀說:「我到家了,今天歇業了,家就在前面。」
木哥兒說:「快點,我有急事。」
齊懷銀說:「我真的跑不動了,你去找別的車吧。」
木哥兒說:「去威海衛多少錢,1角錢。我給你5角,有急事,走吧。」
齊懷銀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抵擋住4角的索命錢,調轉車頭,向他的死亡現場跑去。
木哥兒上車前,蕭炳添已先行到了預定地點。
去威海衛的途中有一段荒郊地,到了這裡木哥兒叫停車。這裡距威海衛路還要跑至少800米,木哥兒掏錢的時候,齊懷銀心頭暗喜,少跑一段路還多了4角錢。
木哥兒掏出的不是錢是一把槍,抵在齊懷銀的腰子上咔一聲打開保險,指前邊一小樹林:「配合一下別讓子彈打進你肚子裡,到前邊去。」
齊懷銀菊花一緊腦子裡一嗡,這是打劫呀!人比他小可是手上有真理,他肯定不敢執拗,今天算白跑了。
大到上百號人的土匪,小到一個人貓在路邊草叢裡拿把殺豬刀截道的,一不小心不僅會失財很可能小命都不保。到處都在死人,兇案大案謎中謎諜中諜在警察局裡成堆。這年頭死人太快了,一個接一個,趕陰間廟會似的。一些名人要員死了在排輪子偵破,老百姓死了就白死。
齊懷銀邊走邊掏錢,他想給屋裡添個柜子冬天的衣物被褥有放處,錢拿走了叫他好心酸。提槍打劫去打銀行啊對不對,一箱一箱的,打我這點汗水錢零零碎碎白瞎了。到了小樹林一天的辛苦抓成一把遞向木哥兒:「兄弟,就這些了,全都在這。」
木哥兒槍一抵,讓齊懷銀到林子裡去。鑽出蕭炳添拿著明晃晃的殺豬刀貼在齊懷銀的脖頸上。
前面是刀刃壓迫著他的氣管,後面是槍筒抵住他的腰子,齊懷銀動不了也不敢動。
「齊懷銀,看看我是誰。」
齊懷銀聚精會神看向蕭炳添,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看向蕭炳添。
星光下黑林子橫豎模糊,看到一句古詩:似曾相識燕歸來。
事發兩年蕭炳添個頭長高臉面長開,基本輪廓認得出來,對自己說這是蕭家兒子,又在抗拒不能讓他是蕭家兒子。
遇上劫匪和遇上仇人兩種不同性質,更清楚蕭家父親死在他手上,蕭家母親也可以算死在他手上。當時他就沒把這當回事。沒想到一聲不響被趕出家的小叫化子帶刀帶槍找到他結帳來了。
齊懷銀決絕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接著想好了自己名叫馬大牛。
「齊懷銀!你敢說不認識我?」蕭炳添太生氣了。大哥,他說他不認識我你說氣不氣人。殺了我爸害死我媽,我爸在床上傷口發炎化膿痛的死去活來你到我家門口哈哈大笑把我趕出家居然說不認識我!
「齊懷銀!」蕭炳添憤怒叫他一聲。
「你喊我我不答應,我不是齊懷銀我是馬大牛。」
木哥兒真怕蕭炳添認錯人殺錯人還要再找一個齊懷銀來殺,問蕭炳添會不會真把人認錯。
「大哥!他就是齊懷銀!他燒成灰我都認得出他是齊懷銀,大哥,他就是齊懷銀!他說他不是齊懷銀是想矇混過關,大哥,他在騙我們,他就是齊懷銀!」
蕭炳添急急忙慌從齊懷銀身上掏出小本子:「大哥,我不識字,你看看寫的什麼,是不是他的牌照,上面就會有他的名字。」
牌照拿出來敷衍不了。齊懷銀想掙扎,他知道上面有他的名字。刀刃在喉管處逼得更緊,他沒法動。
木哥兒接過來一瞧:「是他!」
「齊懷銀,我大哥識字,識好多的字,你現在還敢不敢說你不是齊懷銀!你殺了我爸,害死我媽,揭光我家屋頂的鐵皮,把我趕出家,這些你今天怎麼說?」
「我說,我說,你刀松一下我說……」
「好,松一下,我給你,松一下!」
蕭炳添揮臂亮光一過,殺豬刀拖過齊懷銀脖頸。這一拖,不是拖拉機的拖,不是拖地板的拖,這一拖,民國二十四年1935被拖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齊懷銀沒感覺到疼,只感覺到脖頸處在殺豬刀拖走後有一絲涼,這絲涼被他手捂住後立即就變得滾燙,從他的指縫間射出。
他沙啞悶哼,更加慌亂的去捂住噴出的血,可就是捂不住,「咕突咕突」直往外涌。
星光轉移,意識消離,雲蹤深處奈河橋橫跨忘川河上,冥府之門嘎嘎打開,牛頭馬面提繩而來……
他踉蹌著不想倒下。他剛剛把黃包車領來,剛剛上路不到一個月,剛剛家裡有了起色。有了黃包車家裡不再向人借米。有了黃包車日子可以計劃得長遠一些。
正打算給屋裡添置一個柜子。
別讓我倒下,讓我繼續拉黃包車……
蕭炳添拉著木哥兒一路蹦躂歡快步子朝三十里方向跑:「大哥,是不是這邊,方向沒錯吧?」
木哥兒按住身旁的衣包:「沒錯,直直跑,我叫你左拐,你就左拐。我叫你右拐,你就右拐。」
「大哥,肯定是這樣啊,必須的!你叫我左拐,我肯定不會右拐。你叫我右拐,我肯定不會左拐。你叫我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叫我下火海,我就下火海。大哥,我全聽你的!」
「廢話。」
「大哥,不是廢話,是真心話。大哥,我跑得快不快?我以後拉黃包車肯定行,我要跑得比誰都快,掙好些錢,讓我倆兄弟過好日子,一個月聽一次評書,什麼封神、三國、楊家將,全給它聽完。還看電影。大哥,齊懷銀的頭看好,別讓它掉了。」
齊懷銀的頭用他上衣裹著,蕭炳添要提到他爸的墳前。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