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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人物 / 再搞一把槍

  鈴鐺響,收糞車到,各家的門砰砰的推開,人人端著馬桶痰盂圍到收糞車前,爭先恐後往糞車裡倒。

  咚咚聲,叭叭聲,糞水濺起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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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糞便運到十六鋪、淮安路、打浦橋、曹家渡、蘇州河邊的糞碼頭,用糞船送到江浙兩省的農村作為肥料。

  糞車走了,三十里的屎尿味漸漸散去,方露萍還要等各家在門口把馬桶涮完。

  馬桶刷是一筒竹子砸破的硬篾把,用起來有力蠻橫才能把馬桶內的尿垢涮掉。人人的動作姿式一樣,整齊劃一,造成的聲勢如同國軍部隊的方陣齊步走來。

  方露萍將鍋嚴嚴的封上蓋子,碗盞收拾到佐料推車櫃裡,不讓齷齪的空氣分子與碗接觸。

  餛飩攤暫時停業。

  方露萍還是沒戴鐲子,不捨得讓煤煙燻。

  阿爸追問木哥兒為什麼要送她這麼值錢東西,這傢伙心懷鬼胎。

  方露萍說:「木,木哥兒每次,一,一碗餛飩我都會,給,給他,多多煮幾個,他覺,覺得要補償。他才,沒,沒有你說的,的那種意思,再說,我,我,也不干!」

  「那就是說我給他煮也要多煮幾個嘍?」

  木哥兒說:「囡姐兒,可以開鍋了。」

  方露萍近身小聲問:「有,沒沒沒,人來找你?」

  木哥兒擺擺頭,想起一件事。

  「囡姐兒,我把裝鐲子的錦囊給你拿來,極好的絲繡,你包喜歡。說著,木哥兒起身跑回屋去。

  木哥兒跑回來的時候,方露萍沒看到木哥兒手上錦囊。

  木哥兒撇撇嘴,朝囡姐兒擺頭,湊過去對囡姐兒說:「錦囊不在了。我記得我沒拿到哪裡去,怎麼不在了呢?」

  消息靈通人士光頭楊走來,隨後有人跟他圍上桌。

  「你們有沒有聽說?」光頭楊開始發布消息。

  「聽說什麼?」

  木哥兒對蕭炳添嘀咕別去接他們的話,蕭炳添點頭。

  「前天,威海衛出現一具無頭屍,是個男的。」

  「仇殺。」年過節判定。

  木哥兒和蕭炳添對視一眼。

  「上午發現無頭屍,傍晚找到頭,扔在西泗塘墳地邊,叫野狗啃得他親媽都認不出。」

  「確認死者是誰了嗎?」

  「齊懷銀。」

  木哥兒和蕭炳添又對視一眼。


  「齊懷銀是誰?」

  光頭楊大聲說:「連齊懷銀是誰你們都不知道,木哥兒,你知道嗎?」

  木哥兒菊花一緊,差一點就點了頭。

  「哈哈哈,齊懷銀就是個拉黃包車的。木哥兒,這小子是你什麼人?」

  是我兄弟。

  你也開始帶徒弟了?

  好久沒看到你師傅了,木哥兒你師傅呢?

  我師傅回一趟老家。

  大家的目光齊向三十里尾走來的陸小喚。尤其是木哥兒看出了鬥雞眼,從陸小喚踏拉著的精製拖鞋看上去,花格睡褲,玉臂腕上黃金手鐲,鬆散的睡衣兩處隆起,一頭又烏又濃頭髮潑撒到一邊隨意絲巾扎著。指尖上燃一支煙,「歹、歹、歹、大大大大、倉」,人人聽到戲曲步點的敲打,她卻是東倒西歪走來。

  她把木哥兒攏進懷裡,手捻木哥兒嫩肉的臉嘟嘟,另一隻夾煙的手蹺在空中,收回來在木哥兒頭頂上吸一口,經過肺部像吹口哨樣吐出來。

  要是跟男人講話,講不到幾句她定會「哎喲你氣死我了!」手臂一甩,看不見的水袖甩到對方臉上似的,對方快活的直眨眼。

  陸小喚很少到餛飩攤來過早點,她很忙,極少見她有這種庸懶時刻。三十里的人都知道陸小喚唱到快三十歲沒唱出名,戲路窄,但人品絕佳。懷疑她不是名角可以懷疑她不是黃花閨女不成,找你判命。

  之所以唱功不咋的還賴在戲台上是她長相絕佳,叫人看了她飛眼拋眉嘟嘴什麼的,就忘了她的唱功。

  賣藝不賣身是留給所有迷戀她男人的白日夢,她就憑這快三十了還容顏不老。

  三十里巷很少有人不欠她錢的,多的沒有,幾十上百借去後發現她是馬大哈會忘記。再去借只要她不提上次借錢那就準是忘記了。這些大媽們都把借錢相隔的時間掐好了。

  木哥兒在陸小喚懷裡很順從,這種待遇是其他男人想得到卻得不到的。

  石庫門上的鴿群飛起來,它們的翅膀拍打出風聲,遒勁輕快划過一道道影子。

  鴿子主人周大鵬。一個信鴿發燒友,陽台無花無草全是鴿籠。

  每每鴿群在天上,周大鵬昂頭跟著轉悠。歪著身子演義地球自轉和天之將傾。

  鴿子在白雲下箭急,有時又悠然,周大鵬由此認識了許多雲朵,跟它們成了變幻莫測的好朋友。

  他的那些鴿子很通人性,能從周大鵬的呼哨中接受指令停在周大鵬的頭上,肩上,在二十里招搖過市。

  周大鵬養鴿有些年了,多次參加市裡的信鴿比賽。


  講起養鴿的門道,一套一套的。

  春秋戰國時期就有關於餵養信鴿的記載。

  諸葛亮玩空城計準備了一隻信鴿,司馬懿要是識破空城計進城他就放信鴿請求援兵。

  據《物種起源》一書中介紹,大約在公元前3000年,埃及第五王朝就馴養信鴿。

  古希臘利用信鴿傳遞信息,將奧林匹克運動競賽優勝者的名字告知周圍的城市。

  他說:「蒂姆.吉爾福德的研究表明,在長途飛行中,信鴿主要是利用體內的磁碟和依靠熟悉的氣味找到回家的路。

  他訂有這方面的書刊。

  養鴿是陶冶情趣,修身養性的一項活動。但前不久周大鵬卻因此和老婆幹了一架。

  事情是這樣:

  周大鵬參加新生活運動婦女指導委員會舉辦的「滬渝新生活信鴿大賽。」帶鴿子到重慶放飛。

  這次他帶了兩隻。一隻叫雲箭,一隻叫霞光。

  據周大鵬說,這是他最好的兩隻鴿子,參加過市裡的多次比賽。一次獲得鼓勵獎,一次獲得二等獎。

  他相信雲箭和霞光,把買給老婆的一對金耳環套在兩隻鴿子的腳上,並給老婆發電報:雲箭霞光不日返滬,注意接收耳環。

  弄得老婆白天不幹事,晚上不睡覺,對天空發呆。

  結果周大鵬人回來,鴿子沒回來。

  老婆去拆他的鴿子籠,他不讓拆,推來搡去,差點干架。

  此事成為三十里內外皆知的趣談。

  看見周大鵬,第一句話都是鴿子回來沒有。

  周大鵬老婆出門,人們只注意她耳朵。以至她人長什麼樣子大家都忘記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周大鵬不再抱希望。

  但三十里的人有一腔期待,他們相信雲箭和霞光不會消失掉,只要它們還活著,就一定在回來的途中!

  命如草芥,殺人算個啥。

  木哥兒沒事一樣。蕭炳添沒事一樣。照吃照喝,燒雞,滷蛋,生煎,綠豆燒。

  竇樂安路上的中山秀雄走著走著叭嘰一槍打死。打死了就打死了,到哪找人去。

  槍一響,近的媽呀——遠的臥槽!亂跑亂叫,殺手和市民混在一起找誰去。

  街上是這樣。

  黃浦江水裡也是這樣。

  每幾天就有胖屍浮上來,有時浮上來好幾具。

  外灘邊上扶著欄杆觀賞的人指著說,這是一具女屍。又飄來一具,另有人說,這是一具男屍。接著好幾具屍體從他們眼前飄過,他們說還有小孩。


  殺了齊懷銀,報了兄弟仇,還有師傅的仇沒報。

  木哥兒忘不了清早的一幕。師傅被扔進汽車後備箱一條腿不肯收進去,不是他不肯收進去,是師傅已經僵硬被踢一腳整個身子都一顫。

  這是木哥兒看到師傅的最後一眼。師傅都已經硬了他們還踢了師傅一腳。

  他們把師傅丟在何處成為了謎,讓木哥兒沒處去上墳。

  木哥兒對蕭炳添說師傅對我最好了,把我當他的兒子。遺憾的是我粗心大意沒有問過師傅姓什麼家在哪裡,要不然我就跟師傅姓,替他傳香火,反正我的姓也是隨便取的。

  我師傅是被日本人殺死的,我要報這個仇,要把榭園裡的日本人殺光。

  蕭炳添說,大哥,給我也弄一把槍,我倆一起給師傅報仇。我倆是兄弟,你的師傅也是我的師傅。你讓我報了仇,我也要和你一起替師傅報仇。

  木哥兒說,我這把槍是檢的。

  大哥神奇。沒念過書能識字,說大人話懂大人道理,還能撿到槍。

  很多日本人身上都有槍,師傅就是讓日本人用槍打死的。想要有槍,可以從日本人那弄到,還有一個辦法用錢可以到黑市買槍,買子彈。不過要很多錢,聽說一把槍要20個大洋。

  20個大洋是多少,蕭炳添沒有概念。

  在遇到師傅前,木哥兒流浪虹口見到那有日本人。那一片地區他踩得很熟。叫花子最多的就是跟地名打交道,全上海他走遍了也走熟了。

  晚上那裡的洋房紅綠燈下絲管聲聲,聽說洋房裡在跳日本舞。走出來的日本人醉熏熏,偏偏倒倒,找准一個準可以弄到一把槍。

  「我們有五發子彈,敢不敢跟哥去打日本人,給你搞一把槍。」

  「敢!大哥,我說過你幹什麼我就跟你幹什麼,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第一次淞滬之戰後,在列強調停下,中日簽訂了《上海停戰協議》,允許日本在上海駐紮3000海軍陸戰隊。

  為服務陸戰隊,日本海軍將日本僑民在上海虹口經營的四家風俗場所指定為海軍軍官慰安所。這四家分別叫「三好館」、「小松」、「永樂館」、「大一沙龍」。四家慰安所圍繞在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周圍。

  木哥兒要去的就是這個地方。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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