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沒有殺死

  肇嘉濱、閔行、西泗塘,上海最集中的貧民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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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蘇北、山東等地的難民逃難到這裡,搭起破草房和破矮房。

  有的用一條蘆席捲個半圓形,固定在兩邊支起的竹竿上就整成了一個簡單的棲身之所。這種窩棚不到一人高,鑽進鑽出需低頭哈腰。

  還夾雜著一些毛竹,稻草和黃泥等材料造成的草棚簡屋,要牢固一些,準備在這裡持久的抗爭下去。

  沒有供水供電,沒有下水道基礎設施。用水靠河濱地井,照明靠油燈蠟燭。道路逼仄,旮角蒼蠅飛撲,污水橫流垃圾遍地,糞便到處可見,臭氣衝天點火就燃。

  東茭涇河泛著異味呈醬色。沿河兩岸滾地龍望不到尾。

  木哥兒在這裡醒來。

  討到人生第一碗飯。聽到旁邊人說他只有八九歲的樣子。

  他的名字是一個小女孩取的。

  那天,他走到棚戶區的另一塊地界,看到一家人在戶外吃飯。

  他餓得捨不得離開,不遠不近的望著他們怎樣往嘴裡送飯,怎樣咀嚼,怎樣把咀嚼後的食物通過喉節滾動送到腸胃。他們在地上的盆里夾菜,提起來中途會掉幾根,現在想來那是豆芽。

  男人吃飽起身打一個嗝鑽進有幾塊鐵皮的棚房裡。

  木哥兒這時有一個理想。這個理想就是:他們吃完後會不會剩一點,會不會因為他看了這麼長時間端給他。

  只有住棚戶的人會在戶外吃飯讓他能夠觀望。他清楚,開始吃和吃的中途不會考慮他,吃完了還有剩才可能有一些希望。所以,他不會去有狗子和一群雞的地方觀望。

  小女孩把剩下的飯和湯水給他端來,叫他木哥兒。

  他吃到了半碗飯,還得到了一個名字。

  小女孩說外地話,發音含糊,是木哥兒,還是莫過二,二者選其一,他決定選木哥兒。

  吃完飯他說謝謝,牢牢記住小女孩的樣子,她鼻翼上有一顆痣。

  冬天來的時候,寒風穿過棚戶的千瘡百孔呼哨出各種怪怪聲音,像哭,像打悶棍,像天空仙人放一個拖長的屁,那是鐵皮屋頂相互錯縫發出的聲音。

  風再大一些,茅草屋頂的桔乾草墊上天,從四面八方砸下來。

  木哥兒睡的那一處窩被旁邊一家人拆去加固他們的棚屋,這樣,木哥兒在這待了半年只得離開。

  他已經很了解這裡了。但外面是什麼他不知道。現在沒有睡覺的地方正好鼓勵他朝晚上燈光明亮的方向走去,他想那裡可能要比他現在待的地方好一些,更容易討到吃的。


  他這樣想。

  走出棚戶區的時候,齊二爺要欺負他。

  齊二爺跟木哥兒同齡,都不到十歲,沒木哥兒高。身後十幾個小赤佬肚子上扎寬布條冒充打手。

  他們要抓個俘虜回山寨審一審,正好遇到從JA區北過來的木哥兒,要他拿路條。

  這幫兔崽子在玩無聊遊戲,見木哥兒遠道而來欺生。

  沒有路條就當俘虜。

  木哥兒被他們揪到東茭涇河道旁一個破屋子裡。

  屋子好久沒人住,四面有一壁牆被拆,剩下的三面壁面歪斜到一腳就蹬塌樣子,就這麼個破屋,裡面居然有一個山大王。

  要木哥兒跪下給山大王磕頭。

  木哥兒不跪。

  山大王拖腔拿調:「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地過,留下買路錢。」這破詞好尷尬。

  「沒錢。」確實沒錢。木哥兒目前還不知道錢是什麼樣子。

  「那就跪。」

  「不跪。我不走這條路,我從別外走。」木哥兒轉身向外走,已盯好不遠處地上一柴塊。

  「給我削他!」大王發令。

  齊二爺搶先上手,拳頭揮過來木哥兒躲開,順勢撿起地上的柴塊作刀狀朝靠上來的幫手一悶頭劈去!

  下手要狠。

  那崽子雙手捂面,痛得蹲下發不出聲音,看到手掌上有血,才嗷一聲哭嚎起來。

  木哥兒腦內庫源里不光有七七事變,還有偷襲珍珠港,莫斯科保衛戰,台兒莊大捷。雖然這些還沒到來,雖然他現在各方面儲備不夠,心智已然暗熟亂世求生之道。

  那就是不露懼色,下手要狠!

  「你們不具備與我pvp!你們有媽,我沒有。你們有姐,我沒有。你們有家,我沒有。你們有飯,我沒有。我砍死你!坐牢就有飯有家了。」

  誰都沒出聲。俘虜剛才那種黑幫械鬥架式把他們雷到了。

  玩的是遊戲,欺負欺負弱小不過一拳頭,要是流個鼻血就會全體解散各跑各的。抓俘虜就是玩,拿柴塊朝臉劈沒這種玩法。

  他們趕緊一個個溜了。

  山大王徹底沒了底氣。捉個俘虜來反把山寨給端了,不服不行,柴塊還在他手上。

  山大王提議:「我們要不要像茶館說的那樣,拜個兄弟。」

  木哥兒不知道自己確切年齡,當了大哥。茶館說書結拜要有酒,山大王回家拿來了酒和碗,兩人跪下。


  我,木哥兒。

  我,蕭炳添。

  願與木哥兒(蕭炳添)義結金蘭成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擔,一生相隨,永不相棄,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

  大哥!

  兄弟!

  干!

  自從跟了師傅,木哥兒跟外界叫花子斷了交往。師傅這職業獨來獨往,儘量不與人打交道,尤其是同行。結識個同行等於就是留下一漏子。警察捉賊捉現行的沒有,一般都是通過漏子牽出一串。

  有的賊為了自保,專心要結識一兩個同夥備用,留著踩蹺後少挨板子供出來。

  時遷名詞解釋:

  【漏子】——線索。

  【踩蹺】——被捉。

  木哥兒心裡時常想到他的結拜兄弟,一晃兩年,不知道肖炳添還在不在他們分手的地方。

  木哥兒來到西泗塘。

  一點沒有變化,沿東茭涇河道還是一眼望不到尾的滾地龍。

  逼仄的路道旮角蒼蠅飛撲,光屁股小孩繼續打鬧追攆。

  木哥兒尋找整整一天,心裡很失望,坐在東茭涇河道邊上,黃昏斜過來的最後一抹霞光拖長一道人影緩緩而來。

  他們凝視對方,猛一瞬間相擁而上。

  「大哥!」

  「兄弟!」

  木哥兒怎麼也想不到兄弟蕭炳添會成這樣,一身襤褸衣不遮體,一張餅上放上五官,還是煎糊的那種,鬼迷日眼只有兩個眼珠轉動。個兒高了一些,卻又瘦下來不少,山大王成了叫花子。

  「兄弟,你怎麼成要飯的了?」

  「大哥——」蕭炳添一聲嚎啕,緊緊抱住木哥兒不放。

  好大一身氣味讓木哥兒差點窒息而亡。

  蕭炳添血淚控訴:

  大哥,你走了後我天天想你。你說外面的世界你沒去過要出去走走。我記住你說還會回來,我哪也不去就等著這一天。

  你還記得齊二爺不?

  木哥兒想了想點點頭,記得,那天準備劈他。

  對,就是他哥,齊懷銀,偷我家鐵皮。就是蓋棚頂的那種鐵皮,是油桶破開來的。

  我家棚頂的鐵皮有三十幾塊,馬上就要把整個棚頂鋪滿了。

  齊懷銀隔一段時間偷我家一塊鐵皮,隔一段時間偷我家一塊鐵皮。我爸說,怎麼我們家的棚頂老鋪不滿,齊懷銀家的棚頂鐵皮面積越來越大。


  有一天齊懷銀又來偷我家的鐵皮,我爸那天就沒去幹活,讓我爸給逮住了,打了起來。

  我媽沒在家,拾荒還沒有回來。

  我看到我爸把齊懷銀一腳踹到地上,可能是踹到了他的種,他在地上捂住那裡不動。我爸就去把他揭下來的鐵皮拿回到棚上還原。

  齊懷銀痛完後突然爬起來,拿起鐵塊,是鐵皮上掉下來的鐵塊,他就用這塊鐵塊,把我爸殺了!

  「就這樣把你爸殺了?」木哥兒覺得動作比他還快,下手比他還狠。

  「沒有殺死。」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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