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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絕不負功臣

  第242章 絕不負功臣

  沈一貫的奏本和信件到達京城時已經是十二月下旬。

  「時間真是過得快,一晃就去了三年多。」

  

  養心殿內的暖爐旁,田樂只聽皇帝在感慨:「三年多了,在這財計大難題上如履薄冰,仍不知前路還有多遠。」

  他看完了沈一貫的奏本,放下之後先說了一句:「陛下御極才三載,新朝氣象已然一新。財計上開源已有小成,兵備上京營已經能拉出去,更難得的是學問一道。百家苑既設,總有厚積薄發之日。」

  「希智沒有說吏治。」朱常洛指了指那道奏本,「沈肩吾奏請之事,你怎麼看?」

  田樂思索了一下,鄭重地回答:「吏治自是最難。眼下樞密院內,只有京營算是理順了一些,邊軍和地方都司問題還不少。既然準備尚算不上充足,沈肩吾所奏請,於浙江、江南而言都是穩妥的。」

  朱常洛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怕將來沒這樣的好機會了。」

  「陛下多慮了。」田樂笑了笑,「沈仲化一生方正剛介,便沒有楚藩事,只消過得數年,案子豈會查得少?屆時當真要降優免了,陛下才見得到什麼是真正的群情洶洶。」

  「厲行優免不比降一點優免侵奪他們實利更多?」

  「那卻不同。厲行優免只是朝廷依例辦事,官紳辯無可辯。真降優免了,有第一次就定然有第二次,到時候免不了再鬧一番。就算不是謀反,卻可因形勢之變,乾脆推行賦稅新政。」

  朱常洛眼神一動:「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就看太學這些年能教出多少人才了,臣這邊也要抓緊時間,讓天下都知道陛下兵威。」

  朱常洛琢磨了片刻,點了點頭:「那就仍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吧。年內,要把幾件事定下來了。太常大學士人選,宗藩改革,昌明號和漕軍……」

  在朝重臣里,朱常洛如今最信任的始終還是田樂。

  申時行繼任者的推選,如今的局面很複雜。

  因為是一房四院,任職者也已經突破了過去的一些潛規則,因此這回競爭尤其激烈。

  中樞衙署大改之後,有資格參與廷推的人也發生了變化。

  樞密院體系內實則已經不參與廷推了,但朱常洛仍舊和田樂商量一下。

  田樂凝重地回答:「樞密院既然專管軍政,太常大學士之選臣也不該妄言。」

  「……過渡階段,朕信得過希智。」

  田樂堅決搖頭:「一旦有了先例,後來者就會效仿。臣不以身作則,將來樞密院如何自處?」


  「……罷了,那就只說說其他事。」

  這也是朱常洛信任田樂的原因,他看得很長遠,又能謹慎對待已經擁有的權柄。

  宗藩改革勢必是要做的,楚宗案已經基本查清了。

  空穴來風豈會無因?對楚先王來說,當時最擔心的確實只是王位旁落。

  但朱華奎只是個遺腹子,他和朱華壁這「兩兄弟」從小是在楚王太妃和她王家人的控制之下長大的。

  哪怕他心存疑慮問過幾回,但自然只被告知是楚王血脈。

  被懷疑著,長大之後就只能更依賴王家人和親王大權去壓制其他旁支,王家則在這個過程里暗中大肆侵吞楚藩資產。

  朱華奎是他們的旗幟、牌面,當然會好好供著朱華奎。既然衣食無憂、倍享尊崇,朱華奎也樂得如此。

  實際上他當然是愚蠢的,不然不會讓楚藩內部的矛盾醞釀得越來越大,更不會對號稱天下有數富藩的楚藩存銀只十餘萬兩視為正常。

  現在楚藩是必須處理了,要一同考慮的還有其他宗藩的問題。

  楚藩好說,朱華奎「兩兄弟」和王家等都逃不脫罪責,武岡郡王倫序是最近的,就讓他來襲封楚王之位。

  但包括楚藩在內的所有宗藩,都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改革了。

  「這樣不會讓各藩都心驚膽顫?」朱常洛問了一句。

  「先詔告天下,新封了楚王,這自然只是陛下秉公處斷。昌明號分潤仍給三藩,再召諸王入京面聖,各藩只會擔心自己藩內又出什麼問題,今年宗祿定不會短缺。旁支宗親既然安定,只有諸位親王心中忐忑,那卻不需擔心。何況,京營大軍拉練出去了,還沒回來呢。」

  朱常洛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場盛事。」

  大明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再沒有過親王入京面聖了,何況是所有親王?

  但朱常洛希望的宗藩改革,又需要當面溝通。

  這麼多親王入京面聖,禮部的事又會很多。

  禮部的事,又牽涉到太常大學士的人選。

  第二天,沈一貫的兒子沈泰鴻也收到了父親的信,於是恩科會試登榜之後先在翰林院通政學院學習的他不得不緊急地拜訪著很多人,為了浙江的事。

  而朝會上定了下來,明天又是關於太常大學士的正式廷推。

  有能力角逐這個位置的,包括李戴、朱國祚,還有蕭大亨、李廷機、葉向高、李三才。

  溫純去擔任樞密副使之後,李廷機補了他左都御史的位置。


  李戴和朱國祚本就在進賢院,葉向高則是南京禮部尚書,蕭大亨資望已經很重,李三才則是結交頗廣。

  但太常大學士這個位置還必須有足夠的學問基礎,如今又肩負著改革儒學的重任。

  廷推結束,所推出的正選是蕭大亨,陪選則有兩個:葉向高、李戴。

  燕朝之上,四相都在。

  朱常洛看了廷推結果之後笑了笑:看來有不少人想把蕭大亨選離南京,哪怕讓他這個三甲出身的人來做文相也在所不惜。

  又或者說,是朝堂上已經完全沒有舊黨魁首之後,他們只能捏著鼻子,不得不推出這個昔日的浙黨大將出來。

  朱常洛想了想之後就拿起硃筆來圈了一下,開口說道:「畢竟是太常大學士,還是要有才名學問。這三人之中,讓葉向高來吧。」

  朝臣雖可廷推正陪人選,最後決斷的權力卻只在皇帝。

  四個人都思索著,知道蕭大亨在南京繼續做好就是最大的功勞。以他的年紀,恐怕無望更進一步了。而如今才四十多歲的葉向高,此後不知將在朝堂中樞多少年。

  田樂和王錫爵心想,這隻怕也是對葉向高泰昌元年時「出首」的犒勞。

  他一個滑跪把自己摘了出去,作為一個實際上的「有過之人」,如今又得了皇帝的重用,那是使過了。

  既然如此,自然只能堅決地貫徹皇帝的旨意。

  剛好,文壇里的葉向高也是一個異類,他更推崇主題是歌功頌德的台閣體詩文。

  太常大學士既然定了下來,朱常洛隨後召了李戴和李廷機來。

  「明年就是乙巳年了,按制該京察,各部官員為何沒有建言奏請籌備京察?」

  自從弘治年以後,兩京官員都定下來六年一察,即便籌備階段也有建言、咨訪、奏劾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的建言,就是官員們主動奏請開啟京察籌備工作,而咨訪也幾乎同時展開,要向言官們下發對官員們進行評價的訪單。

  這個工作,應該是頭一年就開始的,而不是等到京察正年。

  面對皇帝的疑問,李戴先請罪,然後說道:「臣老邁,今年楚藩之亂前後事多……」

  說了很多,一派不想再擔這大任的意思。

  京察不好搞,每次最終都會搞成黨爭,而且必定得罪一大批人。

  李戴現在沒能再進一步,進賢院太常大學士的人選又沒確定,於是大家都默契地沒有建言該京察了。

  泰昌元年時,沈一貫等人曾經想拿京察作為武器,提前到泰昌二年就再搞一次京察,震懾南京諸官。後來蕭大亨做得很好,這事就被按了下來,泰昌二年搞了個「自首免罪」。


  李廷機這個左都御史也找了諸多藉口,反正都是受楚藩之亂後皇帝明言有人造反,地方上撫按和監察御史們都很緊張。

  「雖是恰好撞上了,但京官六年一察,明年京察該是成例。現在就快過年了,自然是來不及了,明年一開春就著手辦吧。規矩總要有,只謹身大學士一人奏請京察,倒顯得兩京官員都躲著這事,非要朕明言一樣。」

  雖說有諸多原因,但做官怎麼可能只能單線程辦事?

  大家確實都在躲。中樞衙署大改之後都有專管的大學士,以前內閣大學士主動借京察排除異己、提拔黨羽的動力也缺少了很多。

  何況泰昌元年至今,似乎年年有事,神經時刻不得放鬆。

  誰知道京察會被皇帝玩出什麼花樣來?萬一借著京察,舉國官紳害民的案子突然大查特查,一下子突破了五千之數要降優免呢?

  但該來的總會來。

  泰昌三年的許多人是在恐懼中度過最後一個月的,泰昌四年也將在擔憂之中開始。

  朱常洛對沈一貫奏請的回覆只會通過暗示的方式實現,皇帝怎麼能主動幫浙江官紳「護盤」呢?

  他的態度抵達浙江時也會在年後。

  泰昌四年,兩京大察,諸王進京面聖。

  哪一件事都讓相關人等感覺背後發涼。

  聖心莫測,雖然朱常洛真實的意圖不是他們揣摩的那樣,但泰昌朝的前三年畢竟都打了樣。

  還沒人知道朱常洛和田樂商議了一下之後,說什麼這回還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問題就在於皇帝每次都舉得高高的,令人害怕。

  甚至此刻的湖廣、浙江、南直隸、山東等地,還在辦著「謀反」大案。

  臘月的最後一天,老邁的李材被押入了京城——就算運河凍上了,但他可是指使門生大肆傳播楚藩藏了那一千三百多萬兩定遠侯寄存財產的一個「欽犯」,哪能不風雪兼程?

  比他更早押到的丁惟寧與他在刑部大牢里見了面,舊怨在先,又添新仇。

  暫時沒人管他們,誰大年夜來審案呢?

  他們在牢里過著年。

  一樣在牢里過年的人很多,還有徐應簧這種在囚車裡過年的。

  與此同時,大明也有許多將士在野外過著年。

  但他們情緒高漲,因為趕在這個特殊的時間點,皇帝專門派了人帶著一些內帑趕到了他們的前方,在過年這個時間點將要紮營的位置附近的城裡採購大量好酒好肉,專門勞軍。

  還帶來了皇帝口諭。


  英國公張維賢就是其中一人。

  「陛下說,要我來和將士們一同吃一吃苦。不過今日在這荒郊野外喝酒吃肉,滋味著實不同。苦談得上嗎?」

  「苦!」這一路京營將士打著趣。

  「你們這幫殺才!」

  張維賢是自小養尊處優的,如今大年夜不能再府里悠哉悠哉,他當然也覺得苦。

  可皇帝不一樣了,他當初為了在皇帝面前表現,說仍要從軍建功,如今卻不得不咬著牙做下去了。

  在京營里呆了三年,看著京營將士對李成梁的畏服,看著劉綎他們之前在京營之中所得的敬重,張維賢畢竟還是被一點點地改變著。

  此刻這些當年毫不放在眼裡的尋常將卒和他開著玩笑,張維賢也只是笑罵。

  「陛下讓我給大夥帶個話!」

  「皇帝口諭!」他提著一個酒罈站在營寨里的帳前,大聲說道:「你們都能聽令而行,好樣的!沒有戰事,願在寒冬臘月宿於荒野,還要過年,好樣的!這段時間以來,沒聽到地方劾奏你們害民,令行禁止,好樣的!等你們回來,朕再親臨大營檢閱,犒賞三軍!」

  「陛下聖明!」

  「本國公也是好樣的,是也不是?」

  「小公爺威武!」

  「再說幾句,本國公愛聽。」

  張維賢笑嘻嘻,又聽了幾句馬屁,這才滿意地說道:「篝火燒旺些,喝酒喝酒!」

  喝到有些醉意,他聽著山間吹過的風,忽然有些恍惚。

  當年祖上能搏個國公給他享用,經歷過多少個這樣餐風露宿的夜晚?

  他想起臘月初離京前皇帝對他說的話。

  「張維賢,這三年能挺下來,朕已經刮目相看。你再跑這一趟,回來之後告訴朕,你願不願像先祖一樣殺回交趾。若能功成,將來朕不吝讓你張家門楣再光耀一些!」

  張維賢從沒想過那麼遠,現在他明確了皇帝和樞密使他們應該已經在謀劃開疆拓土了。

  但張家已經是國公之家,還如何再光耀一些?

  莫非可封在世的異姓王?

  還是像黔國公一樣永鎮一方?

  他聽說徐弘基那小子把昌明號的分潤拿了出來獻予皇帝,為孝陵衛買馬。

  那小子是跟自己較勁,還是已經暗中得了陛下什麼允諾?

  泰昌三年的最後一夜,朱常洛留了五個人在宮裡賜宴。

  這是張居正還活著的五個兒子。


  「雖是晚了一些,但今日且代父皇,敬張太傅一杯。明日朝報刊告天下,便是張太傅名譽盡復之時。朕絕不負功臣,自明年起,卿等專助朱家教養子孫,朱家代代尊張家為帝王師。」

  「陛下厚恩,臣……」張嗣修作為五兄弟里如今的老大,早已經淚流滿面。

  這天下午,他們已經聽了皇帝關於整個宗室的計劃,也聽了皇帝的許多遠望。

  張家將成國戚之家,但仍要入朝為官。

  而張嗣修更會領著一個重任,成為將設於十王府的大明宗學督學,教習大明所有皇子、王世子及其他能考入宗學的宗親。

  剛剛會走路的皇長子,已經在之前被帶過來向張嗣修行了見師禮。

  從雲端到谷底,如今又回來了。

  天亮後,已經試刊了兩期的《學用》朝報發了正式的第一期。

  大明歷史上絕繞不過去的張居正三字赫然在上面,宣示著新政的不可阻擋,也宣示著皇帝絕不辜負有功之臣的決心。

  即位之初就封了三侯五伯,此後啟用了許多已致仕的老臣,哪怕曾經「凌迫皇權」的沈一貫也是安然落地的,如今又恢復了張居正的名義。

  天下官紳何去何從?仍要像泰昌三年一樣「謀反」嗎?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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