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京城尺度真大
第243章 京城尺度真大
為張居正平反的鋪墊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新君御極之初,太上皇帝的禪位詔書里就暗含了追悔之意。那道「百年……張師……」的太上皇帝手諭,當時雖只有幾人親見,但後來終究還是流傳了出來。
待到新君剛剛登基就大封勳爵,三侯五伯之中有戚繼光,又是一個明確信號。
而後又是厲行優免,趁泰昌二年自首免罪之機,王錫爵主持啟動張居正新政時期沒有完成的剩餘諸府田土清丈,這已經明顯得再明顯。
但京官和在京士子們仍然沒想到皇帝對張家的恩待有如此之重。
正月初一,正是拜年訪親訪友之時。
正式刊行的這一期《學用》,比前面兩期要精緻多了,看得出來準備許久。
重新改革之後的詹事府成為了真正的事務衙門,除楊時喬總攬詹事府事,真正在司報局管這件事的少詹事范醇敬、總編黃輝都在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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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如此重視,這司報局顯然就是他們從清流走向正式顯位必須走穩的一步。
因此這個年他們確實是在加班,至少先保障北京官員們能讀到,再借著這春節的時間把皇帝想要宣告地方的內容散播出去。
午後時分,已經有手抄版本的朝報流傳出來。
司禮監經廠那邊目前的編排刻印效率有限,能保證的僅僅只是六品以上人手要有一份、各衙必有數份、每個水陸驛至少有一份。
但手抄對於此刻士子云集的北京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午後,京城的許多茶肆也開了張。
最主要的客人,倒是進京趕考的士子們,畢竟他們都是客居在此。
「賢弟,還請不吝賜教。聽聞恩科會試的策題就問了百家學問,依賢弟來看,二月會試總不會仍策問百家學問吧?莫非要策問新政?」
被叫賢弟的,卻是老舉子,已經來參加過一次恩科會試,只不過榜上無名。
焦急詢問的,雖然年長卻是後進,泰昌三年鄉試剛剛中舉罷了,如今盼著能聯捷高中。
但「賢弟」們如今卻不敢多談了,只是仍舊聚精會神地湊在一起看著桌上抄來的《學用》朝報。
恩科會試前後,京城士子大議楚宗之事,後來發生的事情讓這些逃得一劫的人心裡再不敢怠慢。
如今聽得多、看得多,說得少。
茶肆里現在竟基本都有說書人了,他們的嘴卻不停。
大茶樓專設高台,小茶肆能騰出一個方寸之地也行——反正只說書的話,用不了多大地方。
「……說來也是人之常情。那楚恭王他老人家,一是盼著有人奉祀血食,二來也顧著妻妾晚年,三來嘛,偌大家業……只是誰曾想,那王家卻另有謀算啊……」
到了京城的新科舉子們目瞪口呆,聽著這些說書人「頂風作案」,仍舊大聲說著楚藩的事情,一時感覺京城尺度這麼大嗎?
前輩們總是欲言又止,不就是因為此前有許多士子「禍從口出」嗎?
終於有人發出疑問,有個「前輩」猶豫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道:「說書人行會,可不簡單……那行首沈慶宏,乃是陛下的座上賓,紫禁城常客。平日裡坐鎮快談軒,這快談軒又是三代國舅們一起開的……」
他只差把京城說書人是「奉旨說事」寫在臉上,新科舉子們對比前輩們的沉默寡言和說書人的口若懸河,心裡漸漸多了一些明悟。
「三代國舅們,那張江陵五子張允修……」
有人指著抄來的朝報上的一行,其中赫然說的就是納張允修次女冊為榮妃。
皇帝是只有一個正妻,但妃家也不簡單了,勉強是半個國舅家。
「……太岳公一生……」有舉子輕嘆了一聲,「如今既然官銜尊諡盡復,將來再有說書人講名臣故事,又何足為奇?」
他們都知道,就像當時說了一陣新封名將們的故事一樣,後面也會去宣揚張居正功績的。
於是又回到他們最關心的事:押題。
恩科會試已經策問過的百家學問會不會反映到前面的經義等題當中?二月的禮部會試到底會策問什麼?
還有恩科殿試策問的厲行優免與義利之辯……
他們想著能不能從朝報上尋覓到會試風向,說書人則已經講到楚藩奇案。
「……按說這也只是楚藩家事。但風波一起,嚯!列位猜怎麼著,居然還牽扯到開國元勛、定遠侯的後人!那日一道題本入宮,龍顏大怒!說是昔年初代楚王妃出自定遠侯家,這定遠侯啊,當年犯了大案……」
參加了恩科會試的舉子們渾身一震,瞳仁收縮。
當時大夥不就是議論楚藩到底有多少錢、到底有多富、為何那麼富,最終才有那麼多人被抓進去了嗎?
說書人說得,我們說不得?
但他們不知道,如今行會讓說書人講的,都是詹事府司刊局交給他們的話本。
那都是有統一導向的!
就聽這大年初一時節,京城說書人們開始齊刷刷地講楚藩案始末,端的是來龍去脈十分清楚。
多年舊怨如何結成,一朝風起何以雲涌,雷霆手腕誰人落網,如今審出哪些內情,詳盡不已。
「……那見羅先生和諸城丁惟寧如今已押在刑部大牢聽審,武昌知府的囚車應該也過了黃河。這驚天大案,是哪些人想搞得天下大亂,終究還是要見分曉的。欲知後事如何?」說書人一敲醒目,「請聽下回分解!」
舉子們呆呆地看著說書人拱手討賞道謝,這才發覺天已經快黑了。
不知不覺,這次竟然連聽了近兩個時辰。
說書人有能耐把時事說成話本,還是連續劇,這叫他們大為震撼。
有人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朝報,喃喃說道:「京城說書人真是深不可測……興許好多事情,他們知道得比官衙都多……」
「特例吧……」有人清醒一些,「畢竟是謀反大案,天下人心不安……」
「以說書人之口宣聖意……」有人看得更深入一些,幽幽說道,「這茶樓,倒是該常來了……」
說不準,會從說書人的嘴裡押中題目呢?
夜幕降臨,紫禁城裡的朱常洛聽陳矩說話。
「這麼說,倒是議論張江陵和楚藩案話本的人多,諸王入京和葉向高升任太常大學士之事反倒說得少?」
「是。」陳矩點了點頭,「衛輝到廣州陸路官道大建,更是不起眼。」
朱常洛感嘆了一聲:「真不知道這些人是認為藩王們能掀起亂子還是不能掀起亂子。」
陳矩理所當然地說道:「既然京營三路大軍都派出去了,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何況只是煽風點火一番,已經定了謀反大罪,朝野還是怕的。」
朱常洛看著他:「你素來重規矩,你以為定為謀反大罪,是不是過了?」
陳矩猶豫了一下,隨後回答:「雖然應當是論跡不論心,但陛下既然要誅的就是這心,奴婢以為不為過。」
「萬化,六十五了啊。」朱常洛輕嘆了一口氣,「分些擔子,讓王安他們能挑一些。朕還想你少耗費些心神,多陪朕幾年。嘴上說不為過,這大半年以來,屬你最勞心勞力,瞧著又老了許多。」
聽上去是要他放權,但陳矩也聽得出來,皇帝是真的關心他的身體。
他聲音喑啞:「京營少了那麼多人,奴婢得把勇衛營管好。東廠這邊,奴婢過完年讓王安多花心思。」
朱常洛站了起來:「朕這幾年是真不想多事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希望泰昌四年不再有人惹是生非,去榮妃那裡吧,你陪朕走走。馬堂、孫隆那幾個人,這幾年德行如何,朕信你的判斷。」
隨著田義、陳矩都越來越老邁,內臣這邊要有中堅一代了。
這三年多以來,朱常洛做的很多事都是壓縮著內臣權力的。如果不是田義、陳矩、成敬他們出力,其實沒有那麼容易。
現在,年紀稍微年輕一些的成敬卻是調不回來的。
沒有他在那裡,朱常洛對於魏國公徐弘基練孝陵衛不放心,對江南的動向也沒底。
那麼田義、陳矩之後呢?王安是陪朱常洛最久的,但真正有機會鍛鍊能力、積累威望也只是這三年多,他之前在宮裡的威望、人脈甚至比不上馬堂這些之前外派的太監。
劉若愚就更不用說了,年齡就太小,入宮才三年多。
兩個人一路走著,陳矩說著當初那一批召回來的礦監稅使這兩年的表現。
他們是「奉旨搜刮」的,但搜刮的大部分都進了自家腰包,這當然是大罪,也為朱常洛貢獻了一大筆「啟動資金」。
破財消災,機會還是要給的。於是這三年分配在各個地方,也都是最重規矩的陳矩在盯著他們。
沒過多久,朱常洛就走到了一個宮院的門口。
他抬頭看了看匾額上的字,然後問道:「榮妃安置在翊坤宮,淑妃麗妃宮裡有沒有什麼動靜?」
「淑妃臨盆在即,管束向來甚嚴。麗妃里倒是有話,聽說也只是麗妃感慨了一句『那可是張相公的孫女』。」
朱常洛嘴角露出微笑。
是啊,張相公的孫女。
就算斯人已逝,可他的名號仍舊是如雷貫耳。
大明上下,乃至於數百年後,誰人不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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