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局（三）

  這時，包廂門打開，服務小姐走進門一步，問：「可以上菜了嗎？」

  「上。」陳教授毫不含糊地回應，「各位請上座。」首先站起身來，伸手往席上。客人隨著陸續站起來，邁步大圓桌。陳教授指著面對電視的最中間的椅子，對孫副校長說：「孫校長，請上座。」

  孫副校長拉著陳教授的手，謙讓著說：「陳教授坐，這個位置要陳教授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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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教授笑容滿面，說：「孫校長，你今天是客人，不必謙讓。你不坐，就沒人坐了。」孫副校長謙讓了幾下子，終於很情願地坐上陳教授指定的位置。這個位置對著電視，背靠玻璃牆，是席上最尊貴的位置，一般是最年長者或官位最高者的位置，即所謂的首席。孫副校長是學校一方中官位最高的，是客人，應受尊居主位。陳教授的名聲層次不在孫副校長之下，但是主方，只能作陪。論資排輩依次出場落座是面子上的事情，蘊藏著微妙的人情與規矩秘密。

  大家依次坐下，孫副校長居中，左邊依次是傅院長錢幹事冷老師，右邊依次是陳教授陳晨。陳教授環視桌子，喊服務員進來，交代服務員把空座椅子碗碟搬離桌子。

  陳教授依次看著學校領導老師，說：「今晚我準備了洋酒，大家盡情痛飲。」本來陳教授要說兩瓶洋酒的，但為了不讓大家誤會只能喝兩瓶，就省略了瓶數。

  孫副校長身材略瘦，頭髮有點發白，但精神矍鑠，英勇不減當年，謙虛著說：「我身體可能還不能喝太多酒，陳教授是最清楚的，今晚點到為止。」

  陳教授挺拔胸膛，說：「為官必先喝酒。孫校長當年何其豪邁，現在身體恢復良好。這酒溫醇，不傷身入腦，屬洋酒中的上品，已經冰桶冷過，大家儘管放心喝，有事我來負責。」說畢回頭喚服務小姐，讓服務小姐把兩瓶酒先打開，其中一瓶先倒進玻璃酒壺。等服務小姐倒好，陳教授吩咐服務小姐給各位斟酒，給每個酒杯放上一塊冰鐵。

  錢幹事冷老師第一次與洋酒謀面，看著服務小姐把洋酒倒進透明玻璃酒壺，再從玻璃酒壺倒進專用高腳洋酒杯，每杯酒是杯容量的十分之一，約一小口。六個高腳酒杯一字立在玻璃檯面上，映著金黃色燈光，有種幻幻的感覺，如舞台上跳天鵝舞的蹁躚少女。服務小姐旋轉著玻璃台，把酒杯旋轉到孫副校長面前。陳教授站起身來把其中一杯拿起放在孫副校長面前。這時，傅院長說自己來，並把玻璃台旋轉，把酒杯轉到自己面前拿下一杯酒，再把酒杯旋轉到達錢幹事冷老師面前，請兩位老師拿起酒杯放回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錢幹事冷老師瞧著孫副校長放酒杯的位置，不差樣子地做到一致。這廳大桌大，六個人之間的距離稍遠，看起來倒像是一張談判桌。

  孫副校長拿起酒杯，姿態熟練優美，輕輕左右搖晃，像在欣賞著一件藝術品，轉頭告知同事，這酒杯里的正方形體是冰鐵，用於給洋酒降溫的，不能連酒一起喝下去。陳教授看著孫副校長的動作，讚賞他懂酒，問這酒的掛杯效果如何。孫副校長點頭稱讚，端詳著酒杯，對各位手下說：「陳教授今天請大家品嘗國外名酒。大家好些暢飲，不必客氣。陳教授是大氣之家，聞名的醫學泰斗，多少人想約陳教授吃飯，那是根本約不到的。今天陳教授抽空請咱們吃飯，不勝榮幸和感激。陳教授有恩於我。我這身子也是陳教授給搞定的，還不曾好好約請陳教授，倒費心陳教授約請吃飯，不勝慚愧。陳教授見諒。來，我提議，大家舉杯，共祝身體健康，感謝陳教授。乾杯！」

  孫副校長言畢，站起來，舉起杯子等著。各位隨著站起來後，孫副校長舉起手中杯子，與大家碰杯，再舉舉酒杯，一飲而盡。冷老師錢幹事學著與孫副校長陳教授傅院長碰杯，看到孫副校長的飲後酒杯中依然留著那塊正方形的東西，遂舉杯抿嘴含杯沿，酒溜進嘴裡，唇部頂住鐵塊，再一個稍稍仰頭，酒進入喉嚨，消失在身體中，喉嚨留下一陣清涼。知識分子連喝酒都不含糊，有樣學樣，本事很快到家。

  服務員臉上貼著如印刷出來的微笑，給各位客人酒杯等量倒酒。陳教授隨即舉杯而起，說：「今天感謝各位光臨，感謝各位對侄子的關心和幫助，對此，我和侄子敬各位一杯。」照例，大家一起站起身來，舉酒仰頭伸喉而盡。

  孫副校長對著傅院長錢幹事冷老師說：「我們學校各位共同來敬陳教授一杯，為陳教授給我們款待如此豐盛的名菜好酒表示感謝。」大家又一同站起，一飲而盡。

  轉眼工夫，酒過三巡，香噴噴的中外菜色擺滿一桌子。陳教授把鹿肉轉到孫副校長面前，笑容可掬伸手指著鹿肉說：「孫校長，請您開菜。」孫副校長聽畢，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阿拉斯加鹿肉，說：「好！來，大家開懷痛吃。」隨後，席上各人開始隨意地品嘗各種菜色，玻璃台不斷轉動，筷子紛飛。大家謙虛著，吹牛著，說笑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稍過片刻，陳教授獨自站起來，再敬孫校長等一杯，並說陳晨今晚不要多喝，要保持清醒的頭腦照顧各位領導老師，道不遠而任重。孫副校長說不必客氣，能照顧好自己，讓陳晨盡情發揮，要接叔父的班，且要青出於藍。

  服務小姐站在門裡右側，隨時給客人斟酒和聽客人的吩咐。冷老師向服務小姐要來一杯白開水。陳教授看在眼裡，說：「冷老師，聽陳晨說你是北方人。北方人個個是海量。冷老師今晚務必喝個痛快。孫校長的酒量自不多說。傅院長是歸國才子，對洋酒當然毫無怯色。錢幹事跟隨孫校長傅院長，這本領也就隨著學來。今晚大家一定要喝個痛快。好久沒有如此高興了，這高興是因為大家的光臨。來，我敬各位領導老師一杯。」說完，站起來與孫副校長四人乾杯，一口而盡。陳晨也隨著站起舉酒杯一飲而盡。他有點酒量，陳教授是知道的。

  冷老師感覺洋酒與中國白酒很不一樣，中國白酒香濃飄灑，洋酒卻是沉鬱溫厚，門道不同，還是覺得白酒更好喝。錢幹事第一次喝洋酒，酒量一般，多次的舉杯，酒精慢慢通過代謝系統影響著反應和感覺，頭在發脹，舌頭變硬，腦袋如糊，很有吹水的衝動。傅院長對如此高級的洋酒也不甚了了，只覺得比以前喝過的洋酒醇一些。孫副校長是醉鄉常客，知道這酒的價格和來之不易，雖是手術之身不宜多喝，但也抵擋不住誘惑。再說陳醫生說負責到底，故孫副校長舉杯的底氣足了許多。

  觥籌交錯，舉杯推盞，深淺沉浮，是一種文化，也是一種純粹。陪著領導喝高興，這是一種責任，更是一項工作。陪著客戶喝滿意，是一條渠道，更是一門投資。陪著朋友喝痛快，是一次情感交流。在酒精的作用下，吹牛不需要打草稿，行為可以藉此推脫責任。

  陳教授深懂酒文化及飲酒之道，今天雖不足以達到煮酒論英雄的層次，但也有把酒問蒼天的豪邁。出發之前，他在家裡先喝二碗熱粥墊底，服幾塊進口的解酒藥片，功夫做足，不愁大敵不退。孫副校長傅院長是毫無準備。錢幹事冷老師還不諳世事，與孫副校長領導相比只是小巫，而與陳教授更沒有可比性。陳教授沒有意料到的是，冷老師的酒量遠比想像中要好，酒風遠比想像中要爽，想著冷老師如果從政，憑這酒量，前途不可限量。陳教授是來者不拒，而冷老師不僅不拒來者，還會回敬來者。

  高潮持續著，包房裡，笑語聲，碰杯聲，吆喝聲，斟酒聲，猜令聲，還有那電視裡的喇叭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好一幅飲酒圖。可惜沒有丹青寫實，把這一群人的美態固定下來。

  陳晨輩分最小，當學校領導老師敬陳教授酒時，常會拉上他陪飲。陳晨是個醒目之人，在陳教授與各位學校領導來來回回之中，個人也穿插置酒上敬，自以為這是鍛鍊酒膽酒量的機會。漸漸地，陳晨看不清人數面孔，辨不明方向，說話前後不搭，人不分大小。陳教授知道這是成長過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對侄子進攻性的行為並沒有做暫停的提示，讓他去自由發揮。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