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事件（四）
飯畢泡茶，茶香瀰漫。冷老師說是陳晨送的茶。錢幹事說陳晨大方懂世故會做人，會有出息，讓好生待陳晨，說不定他就是冷老師引以為傲的得意弟子。冷老師說陳晨是定向生，畢業後必須回老家工作至少五年。錢幹事說五年不算長，且事在人為，陳教授有辦法。冷老師以笑話的口吻簡述陳晨請示匯報追同班的女同學，現經常送水果去，上次送水果摔倒水果掉下樓把人砸中流鼻血；女同學與楊懷蓉同宿舍，倆人常在一起。
錢幹事哈哈笑著說陳晨有點意思。八卦事情觸動神經，他從褲後袋掏出錢包，低頭淘礦似的，摸出一張相片拿捏在手裡，自己先端詳起來，對著手裡的相片微微笑起來，邊笑邊點頭，一臉自得。冷老師問他在看什麼相片，是不是美女。錢幹事加重笑的聲音，把相片從右手遞到左手，左手的拇指與食指捏著相片，伸向冷老師。冷老師拿過相片，放在茶几上，邊往茶杯里倒茶水邊看著，一不小心，茶水倒向杯外沿，朝相片方向漫漫而來。冷老師見勢不妙，趕緊右手放下茶壺，左手迅速抓起相片。幾乎同一時間，茶水瞬間漫過放相片的地方。
冷老師拿著照片端詳。這是一張黑白大頭照，人物短髮齊脖，眼光炯炯，眉毛離眼睛稍遠，顴骨線條明顯，下嘴唇有點大而外翻，造成嘴的表情與臉的表情步調不太一致。在冷老師看來，這是一個氣質與長相過得去的女孩，剛毅有餘而柔媚不足。
「什麼情況，女朋友？」冷老師帶著詼諧的語氣問，把相片遞迴錢幹事。
錢幹事把相片拿到手裡，又看了一眼，小心塞回錢包夾層，說：「這事不知道從何說起！講起來是個笑話，是你我之間才能講的笑話。」微笑著輕輕搖頭，似乎不像是對冷老師說，而是在自言自語。看得出，他很滿意。
「這一次去處理外調工作一事，領導——我要去跟隨的，說有一位老領導的孫女，北方人，在這裡長大，高中畢業安排在機關工作，老領導託付幫助找個對象。領導問我有無對象。我實話說沒有。領導說是郝教授推薦來的，相信我的水平和為人，準備把這位女孩子介紹給我。」頓一頓，繼續說：「你說我能拒絕嗎？我當時心裡想，這叫怎麼回事呢！但我說出來的話是——那就見面聊聊。領導把這相片給了我，讓我留著，安排第二天來見面。第二天上午女孩子過來見了面。就這樣。」
「感覺如何？」冷老師手捏了一下鼻子，問道。
「女孩子並不讓人討厭，更準確說是我並不討厭。叫蔣子琪，管領導叫謝伯伯。看她的樣子，是經常來省政府的，熟門熟路來去自如。那幾天女孩子天天來，有時還來了兩次。我問她是不是不用上班的。說她上班輕鬆，要出去與領導說一聲就可以。女孩子天真嬌痴任性，我行我素。說她喜歡我，一見面就喜歡上，確定要與我結婚，還說謝伯伯介紹了好多位，她都看不上眼。」
「這話你相信是真的？」冷老師剛才一口茶水咽下去，喉結一個上下滑動。
「起碼相信一部分是真的。這種條件的女孩子，不愁找不到對象，不能說很漂亮，但至少還過得去。父母在機關工作，母親快退休，有個在省直機關工作的哥哥，已經結婚，哥哥嫂嫂另外住，她與父母一起住。這種家庭結構，算得上特別優越吧。我問那女孩子看上我哪一點。女孩子說不知道，就是感覺對了。她說非要說哪一點好的話，就是膚色稍黑，戴著眼鏡，瘦高，帶點憂鬱深沉，是個大學生，且不太帥，有安全感，就這些。」
「估計她是電影看多，在找電影裡的類型，按圖索驥。開始談戀愛了？」
「她說要來學校找我。我不同意，怕影響不好。」錢幹事答非所問。
「政治戀愛，繼而是政治婚姻，是不是這樣評價？也許你不接受這樣的評價，但這就是事實。」冷老師為自己的定性感到滿意，覺得到位而解氣。
錢幹事一臉幽幽，嘿嘿一笑，輕鬆地回應說：「對於你的評價，我不置可否。我只是想對你小子說，不要太書呆子氣了。我是真心地勸你的，雖然我知道很難改變。就你這性格，在這個時代，很難有出息的，太自以為是，自以為了不起，其實渾身酸腐味，清高得有時候還像只刺蝟似的。你看傅院長——我知道你有點不屑於他，但是，我倒是有些佩服，希望你向傅院長學學為人處世之道。歷史告訴我們，人生在世，以成敗論英雄是最準確的。你要努力成長為一隻能抓到老鼠的好貓。」
在教職工會議之前，傅院長考慮是否應給予冷老師批評一事，徵求錢幹事的意見。錢幹事為冷老師說情，說這事真怪不上老師，一個大學生對於偷盜的是非及後果應當有足夠的預知，與班主任沒有任何關係，不宜搞株連。這事冷老師不知道，錢幹事也不打算告知。
冷老師默然不語，似乎在想什麼，一臉的落寞。
錢幹事眼睛發亮，看著冷老師，調整語調，修正態度，認真地說：「你要把懷才不遇憤世嫉俗的心態丟到臭水溝里去。趁年輕，改改臭脾氣，還有機會。沒有位置沒有平台，任何人都是廢物。把平台當能力的結局往往是悲劇的。古詩詞讀多，容易產生共鳴，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走後，你要改變一下，別成為形影相弔之人，而是要多走動，與同事領導搞好關係，這對你沒有壞處的。記住，要懷著一顆敬畏之心，特別是對政治。」
「我是不是一身毛病？」冷老師抬眼，漫無目標地看著燈光映照下的錢幹事的影子。
「你人不壞，但沒勁。」錢幹事喝口茶，繼續說：「以後你要多與傅院長走近。傅院長才學一般，但為官做人做事，那可真是一流水平。他在我調動一事也幫了我。我會為你留意機會的。你如果一無所成，歲月一到就會陷入自暴自棄狀態，給他人造成痛苦與麻煩。另外，婚姻還是要慎重一些，這與愛情不一樣。你說我是政治戀愛也好政治婚姻也罷，都無所謂，我認為合適不討厭就可以。電影或書本的愛情，這不是我想要的。實話告訴你，你那女學生不適合你，而且她已經有新的約會對象。」
冷老師撲哧一笑，給茶水嗆到，輕輕咳了幾下，說：「你怎麼知道的？好像這學校沒有任何秘密，對於你來說。」
「我有我的渠道。」錢幹事邊說邊頻頻點頭，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我真想掐死你現在。」冷老師裝著醜臉惡狠狠地說。
「我給你最後通牒，下次我問傅院長你的事，如果傅院長說沒有見到過你，那就不要怪我。你就看著辦！我準備回去睡覺。」錢幹事說完，起身徑直離開。
當天晚上，冷老師睡得不是很好。
學院接著召開全體學生大會，進行法制教育，邀請法院的主管刑事副院長宣講。副院長是復員轉業安排在政法委，覺得政法委無所事事，手癢心癢想調到警局，搞不定，轉而到法院任副院長主管刑事。副院長愛學習，到法院工作後，把刑法刑事訴訟法看一遍，劃重點做標註，自以為夠得上半個刑法專家。所有刑事案件的裁判文書核發的最後一關，都必須經主管副院長簽字，所以，副院長經常成為與刑事案件有關的各路英雄好漢聯絡的對象，應接不暇，喝到高興時會說：「沒我的話，兄弟們搞不定的……」。開講前，主持人介紹時，對副院長的光榮歷史儘可能地擴張渲染，所以副院長也很以為然地坐在主席台上，給下面的大學生們進行法制思想教育：「……偷東西是不可取的，要靠自己的本事獲得成功，不能想走歪路。……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一個大學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所有的違法行為都應受到法律的制裁。謝謝大家！」天氣較熱，雖有風扇，幾百號人的禮堂，有些多肉的副院長汗流不止。結束後，學院照例給副院長一點禮物與講課費，算勞有所得。
完成教職工會議與學生全體會議，做了必須也應該做的事，傅院長心裡踏實了許多。他知道，出現李煥然違法犯罪事件，固然是醜事，嚴格意義上是家醜，這種家醜儘量不要外揚，但必須內揚以示警誡。現在該做的做了，萬一再次出現問題，那領導責任至少可以減輕，這叫作有備無患。
很快，校刊照例報導這兩次會議，大概的意思是：管理學院對學生開展全面的思想與法制教育，取得良好的效果……大學生們都表示要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公民……。
錢幹事的囑咐起了效果，促使冷老師反思自己。冷老師向楊懷蓉了解有關蘋果砸人事件的具體情況後，進而找到陳晨問有無善後。陳晨向冷老師匯報，因自己腳有點不方便，所以過一天後，才去看望了該受傷學生，送去幾個水果和一點慰問金。受傷學生死活不收慰問金，說沒事，流點血當了一回牛頓，挺有意思的。冷老師感嘆說這樣的學生不多見，要陳晨與其交個朋友。陳晨一點沒有歸責於段紅霞的意思，冷老師對他的印象更好了。
在撞倒陳晨的第二個晚上，段紅霞叫上張璇陪同一起去看望他，問了好一陣子才問到陳晨宿舍，見到他並表示歉意。陳晨很大度，調侃這次是愛情事故，讓段紅霞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回頭自己再去看望被砸學生。兩位女生滿口奉承陳晨有眼光，林佳英有福氣，並問他林佳英答應了沒有。陳晨說還沒有，但也沒有拒絕，自己正在努力。張璇讚美他是真的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看得開。陳晨聽了心花怒放，甚是得意，心想如果這話能傳給林佳英就好了。
學期結束的當天晚上，傅院長在家裡小酌幾杯，邊喝邊念叨「萬事皆看開……」，以院長夫人拜神上供肉菜下酒，甚是怡然自得。院長夫人看著傅院長以神享用過的肉菜下酒，心裡真是舒坦到極點，對於神仙的膜拜敬仰更是上升到更高層次。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