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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事件(二)

  在崔峰夢想流動紅旗時,張吉夢回來坐在進門左側下面自己的床沿。宿舍紅土地磚被水拖過,顯出靈閃之光,排列整齊的桌凳,均刺激著張吉夢的眼睛。他問上鋪的鄧海若搞得這麼整齊要幹什麼。躺在上鋪看書的鄧海若,沒有動手參與搞衛生。他把書放下,伸個懶腰,懶洋洋地回答是準備衛生檢查。張吉夢聽後,不動聲色,伸手從掛牆的書架上,取下一筆記本,撕下兩頁紙,再把紙連續幾個對摺撕了幾次,變成一小堆紙片放在小桌子上。他對小紙片堆注視幾秒鐘,向紙片堆投進一絲陰笑,然後雙手捧起小紙片,一揚手,小紙片們向上翻了筋斗,飄飄然散落在紅土磚上。一陣輕風吹來,紙片們從門朝後窗的方向翻滾,穿過桌凳腳,均勻地點綴著土紅色的地板。

  崔峰坐在床上,聽到張吉夢的問話及接連的撕紙聲,就翻身坐起來,看著斜對面的張吉夢的一舉一動。張吉夢知道崔峰在看自己,但毫不理會。在張吉夢手捧紙片拋向空中時,崔峰已經控制不住憤怒,臉繃緊而紅,呼吸急促,從床上一躍而下,指著張吉夢痛罵:「×你××!王八蛋,你什麼意思!」

  「我×你××!就這樣,關你屁事!」張吉夢不甘示弱,倏地站起來,也抬手指著崔峰,一副毫無所懼主動應戰的氣勢。

  崔峰往前一步,用手攔著張吉夢的手臂,順勢往前一推。張吉夢被推而往後跌坐在床沿上,瞬間雙手抓住床邊自己的小凳,準備往崔峰砸來。這時,床上的鄧海若見勢不妙,迅速從床上溜下來,抓住張吉夢手中的凳子,搶了過去,說:「不要這樣,冷靜一下。」邊說邊把崔峰往門外推,並回頭看張吉夢。崔峰站在門外,臉色如紫,繼續斥罵,「你愛誰誰,關我屁事」「如此小人的事,你也做得出來」「你摸自己良心,不參加就算了,還故意撕紙撒地上,這是大學生幹的事……」激情四起的對罵聲,抑揚頓挫,洶湧澎湃,如話劇舞台上的男高音,在走廊來回遊盪。崔峰如喇叭似的嗓音,震動著整個宿舍的樓板,引來同學們圍觀。張吉夢自知理虧,閉上嘴巴,坐在床沿低頭沉默不語。崔峰站在走廊罵罵咧咧,臉色紫紅已褪去,換上幸災樂禍的笑臉。

  

  鄧海若背靠門框站著,時刻準備阻止有可能繼續擴大的衝突。在他看來,自己沒有參與清潔,如果鬧大,良心過不去。

  張吉夢斜靠被子,眼睛盯著上鋪底板,暗自盤算並許下報復啟動的時間,如五分鐘到,崔峰依然不停止罵人,就馬上起身反擊,包括動手打架在內的手段也考慮在內。

  五分鐘沒到,負責檢查衛生的人員已經來到走廊,看到人群聚集喊叫,就徑直走來,聽了崔峰的幾句罵語,沒有弄明白,遂問:「怎麼回事?」

  崔峰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有些得理不饒人,不想把事情鬧大,臉上堆笑地回答:「沒事,我在吊嗓子。剛才海若罵我吵他睡覺,我與他對罵。沒事了。海若,不好意思。」邊說邊對海若擠眼扭鼻。


  鄧海若苦笑,什麼也沒有說,回頭看張吉夢。張吉夢已閉著眼睛背靠牆,如和尚打坐的姿態,進行著氣功靜坐修煉。

  圍觀者陸續散去,衛生檢查如期進行。崔峰向檢查者匯報,地上的紙屑是在拖地搞衛生後,因為不小心,從床上被風吹落的。檢查組在宿舍中間環視一周,覺得除了地上的紙屑之外,沒有可以挑剔之處,點點頭離開。檢查人員離開時,都不約而同地瞧了瞧正在打坐的張吉夢。

  衛生流動紅旗當然沒拿到。從此後,崔峰與張吉夢成為名副其實的宿敵,兩人互相小心地提防著,做到互不招惹,但無法忽略對方的存在。夫妻可以離婚,可這兩個宿敵卻沒有辦法不住在一起,真叫難受的。其實,崔峰並沒有追求王嬋玉,只是兩個人因偶然而認識並熟悉起來,有點聯繫而已,是張吉夢小肚子雞腸,吃錯醋。吃錯醋,亦如吃錯藥,當有一天明白的時候,藥效已經過去,留下受損的神經。

  張吉夢就如自己的名字一樣喜歡做夢,天生好奇。班裡他第一個去義溪看黃色錄像,不久帶上鄧海若。接下來,有的同學選擇請張吉夢當領路人,故他不用掏錢地被請看了多次。看來看去,內容都一個套路,張吉夢看膩了,覺得去看反而是一種負擔,就不再一叫而去。

  當年,張吉夢父親晚上夢見添了個兒子,第二天晚上兒子出生,取名吉夢。高中時,張吉夢對女同學王嬋玉很著迷痴情,固執地相信深情一定可以打動她,百般糾結無法釋懷。可王嬋玉根本看不上張吉夢,以為他沒有背景,人長得一般,從衣著舉止上看口袋裡的錢不充分,也看不出有什麼發展潛力。張吉夢不懂大學女生的愛情觀已進化得很現代很物質,那種純意識愛情觀已經落伍。

  隔壁宿舍的副班長簡單,在聽到叫喊聲後,出來看個究竟。他是冷老師的另一位得力幹將,受命要把男生的各種不正常情況第一時間匯報,把不穩定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人群散去後,簡單把崔峰叫出走廊。兩人撥開走廊吊晾著的褲腳,肘趴按在廊沿灰牆頭上。崔峰把事情經過簡述。簡單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看張吉夢在打坐,所以取消向他詢問的念頭。簡單問崔峰需不需要將這事向冷老師匯報。崔峰讓簡單自己拿主意。簡單說那就匯報了,並囑咐崔峰不要與張吉夢再發生衝突。崔峰應承。

  沒有匯報,萬一以後有事,難辭其咎,簡單明白這個規則。向上級多匯報多請示,永遠是下級的政治責任,也是逃避或減少責任的最佳方式;況且,匯報就意味著接近,一接近就容易產生感情,進一步緊密關係。物理學上說,摩擦會發熱會產生電流,放在人際上也是如此。

  副班長簡單當天晚上去找冷老師匯報。冷老師問有無向張吉夢或其他知情人核實。簡單說沒有。冷老師讓簡單核實或帶知情同學來。過幾天,簡單帶劉志偉前來,還說鄧海若在現場,是主要的勸架人,但鄧不想來。劉志偉所述與崔峰一致。


  冷老師對張吉夢了解甚少,野炊爬樹事件後,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在冷老師看來,撕拋碎紙的行為很不正常,應該是有原因有心結。他讓簡單轉告張吉夢有時間來一下。張吉夢接到簡單的轉告後,只是「嗯」了一聲,最終沒有去。與其說張吉夢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如說是他不想向別人承認自己的錯誤。在張吉夢看來,這錯誤就是為崔峰準備的,屬於合理的報仇,即使錯誤也是合理的,是合理的錯誤。他認為崔峰反應過度,再掃一遍就可以,吵架是小題大做!

  冷老師剛從學生時代走過來,對於這群自己管教的學生,設身處地而有一定的理解和寬容。現在,他與大學同學基本沒有聯繫,畢業就如一群放出籠子的麻雀,吱吱叫著消失在天空里,各自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

  冷老師現在對於讀書就業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所謂的人才奮鬥未來成功等等詞語,統統只限於口上,對於像他這樣出身寒門的學生,無論畢業後從事什麼工作,最基本的原動力就是找點事做賺點生活費來養活自己。雖然冷老師想明白,但也只能自己明白。在開學對同學們的致詞中,他依然如大學時自己老師一樣,把大學生活及未來,用冠冕堂皇的詞語吹捧著,給同學們戴上高大的帽子,描繪著美麗的藍圖,鼓譟著同學們的神經,膨脹著同學們的理想,激發同學們的自信心和戰鬥力。也許思想工作的本質就是望梅會止渴的活用。

  一個單位的內部人事變動,會有很多渠道方式提前向外擴散。錢幹事即將調往機關工作一事,近來在學校領導老師之間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傳開,但沒有人與冷老師討論此事。平常錢冷兩人常在一起,同事們以為冷老師一定是第一個知道錢幹事的工作變動而秘而不宣。一些本來沒有來往,只是碰面點頭情分的人,突然登門拜訪錢幹事,噓寒問暖,做關心狀。

  冷老師知道近來時有同事在錢幹事房間聊天,故有多個晚上沒去找他。錢幹事自上次散步後,至今沒有說起調動的事。冷老師並不知道錢幹事工作變動的細節,倒是有關李煥然盜竊李吉夢撕紙楊懷蓉疏遠,統統想跟他說說。錢幹事上周向冷老師說要出差,一周後才回來。這幾天,冷老師在學院辦公室望著錢幹事空空的辦公桌,總有一種孤獨感。在這裡是孤獨的,難道換個環境就沒有孤獨感嗎?孤獨是人生的常態,每時每刻存在於心靈的某個角落,時大時小,時隱時現,並不因為環境的改變而消失滅絕。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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