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師生（二）

  第二學年開學不久的一個傍晚，餐後回宿舍路上，錢幹事用不鏽鋼小湯匙輕輕敲著小鐵飯盆，哼著小曲。冷老師默默聽著。在樓下，錢幹事問：「你晚上有沒有事，有無客人？如果沒有，咱們聊聊，有事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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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老師看著好朋友包括許多意思的一臉表情，回應說：「應該沒有人來。我沒事，明天的課已準備好了。」每當錢幹事臉上浮現這種表情，冷老師就知道有重要事情。

  錢幹事想了想說：「這樣，九點多再找你。萬一有客人，那時也會走的。你經常有不速之客。」邊說邊微笑著眨眼，看起來有些開心。冷老師判斷有好事情要說，也笑了笑，轉身上樓去。他邊走邊想，自己很少有客人，有的就是學生，當然不算客人，進而想到經常出現的楊懷蓉時，突然醒悟，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錢幹事眼睛跟隨冷老師，在冷老師轉過樓梯角後，繼續敲盆哼曲搖著腦袋走向宿舍。

  晚上九點多，錢幹事特有的腳步聲在走廊上有節奏地傳響。冷老師宿舍門洞大開，他站起來迎接。

  錢幹事停在走廊，左右兩邊望一望後，進房間坐下。冷老師把已準備妥當的茶水放在錢幹事面前的茶几上。錢幹事捧起茶杯，呷一口，壓低聲音說：「兩邊宿舍都有人，說話不太方便。咱們到下面走走，邊走邊說。」說完把眉毛揚了揚。

  深秋時節，晚上九點多，戀人們陸續歸巢，校道行人不多，稀落的石凳顯得有些寂寞。偌大的校園留給兩位躊躇滿志的青年人。冷老師一路沉默，思路模糊沒有邊際，等待著錢幹事說話。錢幹事不吭聲，漫步尋向適宜說話的地方。

  近段時間，關於自己的去向，錢幹事一直考慮在一個合適的時點告知冷老師。冷老師不喜歡平白無故與他人來往套近乎，幾乎沒有來往的人。即使是管理學院的同事領導，他一般也不去串門走近。除了錢幹事，冷老師在學校里幾乎沒有一個朋友。冷老師確實把錢幹事視為好朋友，工作上和個人上的許多事情，均願意徵求錢幹事的意見。只要冷老師認為必須與好朋友分享的事情，錢幹事沒有不知道的。錢幹事當然知道，在事情還未成功之前，一旦泄密，可能會影響到成功率。在影響自己一生的重大問題上，錢幹事保有一份穩重與善意。

  自從上次酒後冷老師無意有意提出建議後，錢幹事暗地裡確實做了一些活動。最近，工作變動有了一定的眉目，他以為可以告知好朋友了，就特意安排今晚的聊天。當然，錢幹事知道冷老師會守口如瓶。他也清楚如果在調走之前不先告知，冷老師會覺得被輕視，影響感情。關於冷老師的個人事情，錢幹事也準備放在今天的聊天話題里，算是一個善意的提醒。

  靠近江邊的校園小道，江上吹來的風略帶清涼。小道兩旁，聳立各種高大茂密的樹木，榕樹居多，也有槐樹與秋楓。這些樹的年代與學校的年紀一樣久遠，是當年建校校長倡議栽種，寓校訓之一「有容乃大」之意。學校把這片臨江區域營造成一塊小森林，是學生老師晚上散步休憩的好地方。小森林靠著圍牆，圍牆上面安裝鐵絲線，爬滿各式藤樹，以五爪金龍和常春藤為主。牆外是沿江公路，路燈影影綽綽，不時有車輛駛過，汽車喇叭聲和輪船汽笛聲翻過圍牆穿過樹林，給幽靜的校園帶來難以察覺的躁動。

  樹蔭下，早間綽綽人影仿佛蒸發似的消失，如世外之地。輕步走來的兩位年輕人填進寂靜的夜晚，帶來了生氣。在這片校園最幽之地，錢幹事早已堵在胸中的話如水閘門吊起，嘩嘩感到陣陣暢快：「這地方真是個好去處，如人的密室。每個人應該有自己的隱私秘密，獨自享受，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甘於孤獨與享受孤獨。我問你冷凍，有沒有在談戀愛？」錢幹事聽冷老師講過讀大學所發生的那段似談非談的戀愛故事，「我問的是現在。」這一句提高了聲調。

  「沒有——是你介紹的話，我一定會考慮考慮。成了，媒婆費加倍。」冷老師憋著等了老半天，想不到錢幹事說這個事情，泄氣得鼻孔出氣笑起來，說：「你為這個事，就這麼鄭重其事？占用情侶們的好地方，不識趣味。」

  「小子，不要心急，好菜在後頭。不過，你談戀愛的這道菜是不錯的，先好好品嘗。」錢幹事語氣詼諧，望著模糊不清的前方，繼續問：「我再問一次，你有沒有在拍拖？」

  冷老師失望得要笑，回答說：「天天在拍拖把。晚上剛拖地，為了迎接你這個領導的蒞臨，可惜你不願意久留。」

  錢幹事在黑暗的樹蔭下發出調皮的哼哼笑聲，說：「那未見得。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就是人家在拍你，還渾然不知。你已經成為獵物了。」

  從錢幹事的笑聲中，冷老師體會到一個人得意時的語調，說：「這話從何說起？」

  錢幹事穿著一雙底下釘著鐵片的皮鞋，走起來鏘鏘地響，有些刺耳。意識到不協調，他放輕了腳步，說：「那我就說了。你的學生在追求你！你有沒有意識到？」

  冷老師潛意識被突然點擊，一陣收縮，停頓十幾秒，明知故問：「你說的是哪一個？我真不知道。」

  錢幹事鼻子在出氣，冷笑說：「裝模作樣！如果沒有感覺到女班長在追求你，那你就是個十足的笨蛋。我想你不至於如此遲鈍。」

  一陣沉默之間，冷老師反芻著班長楊懷蓉的舉動。不可否認，他喜歡這個女班長，純潔細緻，有一種剛強睿智的氣質，也不缺嫵媚，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彼此稍有點遠離，使其神情常帶著一種詢問的味道。楊懷蓉在班長的職位上，幹得非常漂亮，盡心盡責。有她在，班裡頭的事，盡可放心。她為班主任做點事，名正言順，無懈可擊。

  對於楊懷蓉的無限接近，冷老師之前並不是沒想到某種可能性，但不想破壞她身為好班長的形象，也不想影響她的工作。雖然感覺味道的些許微妙，但他告誡自己來者無意，不應懷疑學生的尊師態度。鴕鳥心理也許是最好的，即使知道來意，為啥要去點破呢！你保持矜持，我保持沉默，彼此相安無事，也許是某段相遇最好的相處狀態。

  可是，現在錢幹事點出來，等於問題來了，冷老師以後將如何面對呢？

  看著冷老師保持沉默，錢幹事並不想放過，繼續說：「如果不是因為今晚有一些事情要說，我暫時不會現在點明，因為一旦提醒，你以後將有芥蒂，會有尷尬。你說，如何面對以後的班長，當斷定她在追求你時。這事要慎重，既要合理，又要不影響工作，對你這個班主任的工作影響很大。要注意，你做得再好，別人依然可以認為或評定你是在利用工作條件與學生談情說愛，無心工作。」

  冷老師嘆一口氣，說：「說實在話，我並沒有真正確定她在追求。這事要如何處理更為合適，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他白皙的臉，在黑夜裡依然泛出霧白色的影子——好一個純潔男青年。

  錢幹事看了好朋友一眼，頓一頓說：「最好心照不宣！維持現狀不變，是現在最好的處理方式。」

  冷老師問：「怎麼心照不宣？」

  「你假裝什麼也不知道。身為女孩子，她一般不會主動向你表白，這樣就沒有問題。走近一點也是老師和同學的關係，當然不可過於親密，無間就更不可取。退一步說，萬一她向你表白，你不可明確拒絕，而是要她收回身心，完成學業後再說。在學校期間，不可以師生戀的關係存在，否則，工作很難開展。小子，你明不明白？」

  「這個可以不明白。」冷老師開心笑了，嘴角扯動。

  「狡猾的冷狐狸，女孩會這樣看你的。」錢幹事狡黠一笑，顯得很開心。他倆走到圍牆邊，透過鐵柵欄，望著外側的濛濛江面。城市已陷入休眠，人的心卻永遠也休息不了，情感與工作，愛情與事業，一步一步地緊逼，催著人努力又艱難地匍匐前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