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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阿尼賽特的過去(三)

  由於辛德瑞拉出賣的情報不少,亞倫一連幾天在外面奔波,將那些據點轉移或乾脆炸毀。

  這次只有琴酒跟著,阿納托利和阿提密斯沒有前往,亞倫發現自己那位上司似乎不想讓他們在太多組織成員面前露臉。

  等亞倫和琴酒回斯塔滕島,已是一周後的深夜。

  幾天沒好好休息的蛇毒啤酒感到頭快炸了,被夜風一吹,直接一抽一抽疼起來,腹部都開始作痛。他一進別墅就迫不及待關上門,把寒風隔絕在身後,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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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身體這麼差了?」琴酒看到他的動作後冷冷地說。

  「脾臟完全破裂,哪有這麼容易完全恢復?」亞倫無奈。

  普通破裂沒那麼嚴重,問題是當時受傷時他待在俄羅斯,為儘早回來耽誤了最好的治療時機,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

  老管家在他們登島時就收到通訊,此刻來到門口迎接,他對他們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少爺請你們去地下。」

  本以為自己能立刻去休息亞倫愣了愣,接著後知後覺地想起今天的日期。

  「今天是『審判日』?」

  老管家點頭:「是的。」

  「——這次事件已經告一段落,戈德瓦塞爾先生打算讓兩位少爺處決那名叛徒。」

  ……

  審訊室位於地下七層,亞倫一出電梯和琴酒分開。

  他目送銀髮殺手背影遠去,沒有前往不久幾乎天天光顧的審訊室,而是腳步一拐朝反方向走,推開一扇門。

  這個房間很像音樂廳里的高級VIP席,其中一邊沒有牆,只有到腰的護欄,後面放著一張沙發。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聽到開門的動靜抬頭,露出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阿納托利。」亞倫喊道。

  少年朝他眨了下眼睛,對身邊的位置一指:「坐吧。」

  亞倫沒有坐,他走到護欄邊。

  下方不遠處是一片空地,這個觀察室比下面高大約2米,不算太遠,只要站在這裡,空地上的一切一覽無餘,他看到一根柱子位於視野中央。

  柱子最上方裝有儀器,兩條細長的鏈條從儀器左右兩邊垂下,落在地上,尾部各有一枚金屬項圈。

  亞倫不明白這要做什麼,回頭去看沙發上的少年:「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阿納托利今天穿著白色襯衫,那件衣服很大,像掛在他的肩膀上。他盤腿而坐,手肘抵在沙發扶手,也看著那片空地。


  聽到亞倫的問題,他文不對題地答了一句:「我看了。」

  「什麼?」亞倫疑惑。

  「你問出的那些口供。」

  阿納托利語氣平淡:「我發現,辛德瑞拉是為保護她的兒子才背叛的。」

  這些口供都是亞倫問出的,他自然知道這點。他正想繼續說點什麼,就見有人從空地旁的門走出來。

  是阿提密斯。他押著辛德瑞拉,走向那根柱子。

  辛德瑞拉很狼狽,昔日美麗的金髮滿是血污,不過憑心而論,作為一個明確出賣過組織重要情報的叛徒,她此刻的狀態已經算不錯了,只有抓捕和審訊時的傷,沒受別的折磨。

  戈德瓦塞爾本人與手下都不喜歡折磨人,對他們而言,造成他人身體痛苦只是達成目標的手段,並不是發泄壓力的途徑或特殊癖好。

  或許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即使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辛德瑞拉仍本能地掙扎。

  她的掙扎讓阿提密斯押著她的動作有點吃力,沙發上的阿納托利忽然把腿從沙發上放下,坐直身體,一臉關切地望向那裡。

  空地上,阿提密斯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把人帶到柱子旁,把一枚項圈扣在她脖子上。琴酒從另一個門出來,他的步速明顯快得多,他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扔,也戴上項圈。

  亞倫一眼認出琴酒扔下的是什麼。

  ……

  空地上,琴酒給幾天前他親自撈出來的傢伙扣上金屬項圈,接著退到幾步之外。

  他掏出一根煙,想好好欣賞接下來的表演,正要掏出打火機點火,就聽到不遠處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叫喊。

  琴酒抬眼掃去,看到辛德瑞拉撲到她兒子身邊,雙手顫抖地摸上那個項圈,似乎想把它拆下。

  她看上去狼狽極了,傷痕全露在外面顯得格外猙獰。其他成員沒刻意折磨她,但也沒有進行治療,剛才去審訊室時,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力氣說。

  可現在這個原本氣若遊絲的女人發出了哭嚎,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沙啞又難聽,大滴眼淚從她眼角落下。

  「求求你……求求你們了,阿提密斯,琴酒……求你們不要殺了我的孩子……殺了我吧……」

  琴酒咬著煙,類似的求饒他聽過幾十遍,絲毫打動不了他。

  但他知道身邊人的某段經歷,於是看向阿提密斯。

  身邊的阿提密斯目光微動,淺棕色眼睛像兩塊琉璃,閃過剔透的光澤。他向前走了幾步,在這位辛德瑞拉眼前蹲下。

  「我知道的,屬於『灰姑娘』的故事。」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緩緩敘述:

  「你來自一個健全的家庭,父母曾經恩愛,可惜在你十五歲時,父親發生意外,你母親找了一個新男友,對方帶著兩個繼兄。對方企圖強暴你,你反殺他們,但在你向母親求助時,她反罵你是殺人犯,要報警抓你,你只能從家裡逃走。」

  「你沒有童話里那個女孩的幸運,你沒有王子,沒有水晶鞋,甚至沒有一個愛你、願意保護你的母親。所以那時你發誓,如果將來有孩子,一定會拼盡全力保護他或她,絕不會像你的母親那樣。」

  辛德瑞拉的眼睛瞪大了,她仰頭看著眼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嘴唇顫了顫,發不出一絲聲音。

  琴酒看到她的反應,就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之後你流浪在外,認識一位戀人,被他拉入組織。幾年前他死了,你一直活了下來,甚至得到了屬於自己的代號。」

  阿提密斯聲音輕柔和緩,他從懷裡掏出手帕,如童話里那位捧著水晶鞋尋找心上人的王子般,溫柔地拂過辛德瑞拉的臉頰,替她擦掉了臉上的淚痕。

  一股煙味飄過來,他忍不住咳嗽幾聲,繼續往下說:

  「不過實際上,你早不在意那傢伙了吧?你們還為孩子要不要加入組織吵過架。你願意和他在一起那麼久,只是因為你的孩子喜歡這個爸爸。在他死後,你加倍對孩子好。」

  「然而半年前的任務里,你撤退時發生失誤,走了有監控的地方,然後被FBI盯上了。他們花幾個月找到你,甚至找到那個孩子,直接從學校帶走他。」

  「你為孩子的失蹤恐懼,你這些年看過不少案例,自己也製造過不少,你擔心他會不會被殺害,無比懊悔於自己的不稱職……你應該想過對我父親求助吧?結果這時,FBI先給你打來電話。」

  「我……」

  灰姑娘雞尾酒勉強擠出一點聲音,而在阿提密斯身後,琴酒皺起眉頭。

  「他們告訴你,他們『保護』了你的孩子,並願意提供證人保護計劃,給他安排假身份離開。他不用加入組織,不用學著去殺人,更不用每天活得提心弔膽。」

  「而作為回報,你得為他們提供組織的情報。」

  辛德瑞拉混身僵硬。

  阿尼賽特兄弟有著和他們母親相似的容貌,那張仿佛被上帝親吻過的臉上是溫和的笑容。更大的寒意一寸寸爬上她的後背。

  「他們具體怎麼說的?『你是一位母親,難道希望自己孩子將來也去殺人?』『只要你好好和FBI合作,他就是安全的,我們會盡全力保護好他』?」

  「他們說這些話時,是不是特地讓你聽到了孩子的聲音?聽他不斷地在喊你『媽媽』、『媽媽』,『我想回家』,之類的話?」


  阿提密斯輕聲細語地說著,把當時的場景模仿得惟妙惟肖。

  被母親抱在懷裡的男孩像聽到了什麼關鍵詞,他仰起頭,害怕地抓著她沾滿血污的衣擺,嗚咽地喊:

  「媽媽,這是哪裡……我要回家……」

  兒子的聲音讓辛德瑞拉驚醒了,突然她伸手一把抓住阿提密斯,手指死死扣著他的左手,一時竟讓他難以掙脫。

  「的確像你說的那樣,FBI抓住我的孩子,讓我提供組織情報……可、可他是無辜的……」

  辛德瑞拉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男孩,淚水再次從她的眼角滾落。

  「……你們能不能,放過他?」

  旁邊的琴酒一根煙都抽完了,他想上前勸阿提密斯快動手少廢話,卻看到對方對他擺了擺手。

  阿提密斯被緊緊抓著,神色仍然溫柔,他右手深入口袋裡輕盈一勾,將一把鑰匙遞到她的眼前。

  「你是一位好母親。」

  他誠懇地評價道。

  「看在你教導過我們的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

  「你應該發現了,你們項圈上有鑰匙孔,這是鑰匙。只要你把它插進去,你們中的一人立刻就能擺脫這個項圈。」

  像有人在一把快燃盡的火星里輕輕吹了口氣,辛德瑞拉的眼裡迸發出驚人的亮光。

  「真的?……真的嗎?」她驚喜又不可置信地問。

  「當然。」阿提密斯輕聲笑著,「我還能保證,之後不會追殺……我向來說到做到,從不說謊。」

  辛德瑞拉接過鑰匙,像抓一把救命稻草似的把它牢牢握在手裡,完全沒管其他兩人的反應。

  被無視的琴酒在旁邊看著,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原本伸入大衣口袋、已經握住伯萊塔的手悄然鬆開,重新拿出煙盒,隨意撥出一根放入嘴裡。

  辛德瑞拉滿是憐愛地吻了吻懷中孩子的臉龐,作為最後的告別,然後把鑰匙對準對面項圈的孔洞插了進去。

  「噗嗤——」

  一顆渾圓的東西猛地在她眼前彈飛。

  濃鬱血味迅速擴散開來,同時一起傳來的,是鎖鏈顫動的聲音。

  阿提密斯掏出一個遙控器,按住上面的開關,柱子上的儀器咔噠咔噠發出動靜,開始回收外面的鎖鏈。

  辛德瑞拉跪坐在原地,呆呆看著懷裡那具失去頭顱的身體。

  她的頭髮、臉頰、衣服上,滿是剛剛濺上去的鮮血。即使項圈後連接的鎖鏈開始收縮,她也紋絲不動。


  「你看,我沒說謊吧?他的確擺脫了項圈。」阿提密斯怕她沒反應過來,好心說了一句。

  琴酒發出一聲輕哧,他冷眼看著組織叛徒的身體被鎖鏈拖到半空中。

  辛德瑞拉終於反應過來,她用力抓住脖子上的項圈,腿不斷向下亂蹬,可始終找不到任何支撐點。幾分鐘後,她就沒有了動靜。

  處決叛徒向來是琴酒最喜歡的戲碼,哪怕無法親自動手,他也願意在旁邊圍觀,完全不會介意對方濺出的血弄髒自己的鞋底。

  「你剛才說那麼多廢話,就是為了讓她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

  直到上面的人不再動彈,身上沾到腥氣的琴酒才移開視線,將意義不明的目光投向身邊的黑髮棕色眼睛的少年。

  「阿納托利?」

  ……

  空地上很安靜,與此同時上方的觀察室里,同樣一片死寂。

  亞倫通過空地周圍的竊聽設備聽到全部對話,他顧不上問阿提密斯和阿納托利好好的為什麼要交換身份,他呆站在原地,注視著那具掛在半空的屍體。

  「……這到底,是誰想出來的?」他慢慢問道。

  「你猜?」阿提密斯笑著說。

  這樣漫不經心的態度不禁讓人想起古代鬥獸場的貴族,他們高高在上地坐在那裡,以或惡意、或輕蔑、或憐憫的目光,打量下方與野獸搏鬥的奴隸。

  亞倫聽到真正的阿提密斯發出悲憫的嘆息:「拿孩子威脅母親,這種行為真的很過分啊,出於某種遭遇,我理解她,同時也很同情她,但是……」

  「我還是能用這樣的辦法殺她。」

  「畢竟,當年她也這麼殺了我的媽媽呀。」

  阿提密斯的聲音輕得像囈語,甚至帶著笑意,亞倫聽得一清二楚。

  他對上那雙眼睛,會客室里上司的雙眼控制不住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這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最大區別不是體能,而是眼睛——阿提密斯的眼睛是淺棕色的,只有阿納托利有著和戈德瓦塞爾一樣的、宛如毒蛇的碧綠色眼睛。

  可在此刻,這雙虛假的碧綠色眼睛,幾乎和那位上司重迭在一起。

  ……

  四年前,亞倫因戈德瓦塞爾的命令,和幾位同事一起前往莫斯科,帶回他們老大和間諜生下的兩個兒子。

  那次任務對他是噩夢。

  怕冷的他差點直接死在那個冰雪國家的天氣里,更別說被響尾蛇雞尾酒一頓暴揍,脾臟嚴重破裂,還因為沒有及時醫治而留下後遺症。


  然而,那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同時最讓亞倫費解的,是在他們剩下三人回來後,戈德瓦塞爾把兩個孩子的栽培工作,大半交給他們。

  他負責教格鬥、射擊、製作安裝炸彈等殺人手法,威特教日語以及撬鎖、野外求生、緊急逃生等生存技巧,辛德瑞拉負責教化妝、變裝、模仿、微表情控制等偽裝技巧。

  亞倫不清楚戈德瓦塞爾為什麼要這麼做。

  鍛鍊孩子情緒控制能力?

  是他們作為心腹實力夠強,單純為實力才被選去培養下一代?

  想摧毀這兩個孩子的自尊心?讓他們一邊記著殺母之仇,一邊又不得不向殺母仇人低頭學習自保技能,心態日漸失衡扭曲?

  亞倫一直想不明白。

  不止他,另外兩人或許有類似的顧慮,導致相處起來氣氛微妙。他還好,好歹還有個琴酒,另外兩個只用面對這對兄弟,心態估計更煎熬。

  ……

  現在辛德瑞拉死了。

  她是當年去莫斯科的幾人之一,同樣教導過阿尼賽特兄弟,剛死在亞倫眼前。

  亞倫知道是她背叛在先、被戈德瓦塞爾下令殺死是活該,可不知為何,一股巨大的惶恐籠罩上他的心頭。

  他有種莫名的感覺——這一切,只是一個開始。

  「……你有聽我說話嗎?」

  等待琴酒和阿納托利上來的阿提密斯換了個更放鬆的姿態,他靠在沙發上,左手把玩著一把手槍。

  他本是右利手,但食指和中指在四年前受傷,不知是完美主義還是有意想和哥哥有更多差別,他開始練左手,現在雙手都可以精準射擊。

  亞倫回過神,驚愕地發現自己剛才走神許久:「什麼?」

  「我說,我馬上要去舅舅那裡了,可能會有新身份和新代號。在那之前,戈德瓦塞爾願意給我和阿納托利一個假期,放我們出國旅遊。」

  竟然會放他們出遠門?亞倫問道:「你們要去哪裡?」

  「是去……」

  沒等阿提密斯說話,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匆匆傳來。

  沒有敲門,門被直接推開,一個有亞裔面孔的男性站在門口,他一眼看到柱子下方懸掛的屍體,整個人愣在原地。

  「威特?你怎麼在這裡?」亞倫驚訝地喊出對方的代號。

  阿提密斯卻沒有驚訝,仿佛早知道對方會過來。他舉起手裡的新南部M60——日本常見的警用手槍,笑眯眯地回答了被打斷的問題。

  「去日本。」(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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