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莫忘運籌帷幄,典出於誰
第440章 莫忘運籌帷幄,典出於誰
香味甚濃,正常情況下不能聞得太多。
許梔很快脫離夢魘,也發覺脖子上的窒息感減弱不少,眼前的光白了一些,她看清楚了來人。
青銅燈暈將寢內渲染出一種油畫般的朦朧。
微弱的光映在李賢的側臉,譬如要魔鬼迫使信徒向他出售靈魂。
許梔是秦國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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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的一切出於兩千年前的他們手中。
但李賢的靈魂與信仰早在二十年前被結局撕碎,碾成齏粉。
「為何不說話?」他問。
「這十年,仔細算來,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對嗎?」她說。
她眼珠漆黑,仿若就像是丟進了深海的一顆明珠,慢慢被周遭的暗色侵蝕。
李賢聽她嘆了口氣,她說,「頓子之事,你很清楚其中根源在何。」
「頓弱已經離開朝堂。」他說。
月光從紗帳中浸透。
她到底要如何抹平這些反覆交雜著的錯誤與罪惡?
她望著他,自嘲笑笑。「離開就能置身事外?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九個月前我就不必親自……」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突兀的打斷她。
「許梔!」他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她瞥到他腰間那把雪亮的長刀,就知道他鐵定是匆匆從蜀郡趕回的咸陽。
她不知道嬴政派他在蜀郡做什麼,但從李賢早早控制呂澤和劉邦在他監察的郡縣之中。據陳平所言,李賢又特別喜歡找他麻煩。
當下,李斯既然已經半個身子坐到了丞相的位置上。
她更是知道,她不能讓李賢活動的範圍離她視線太遠。
她握住他手腕,順著他的力,一邊把他的手慢慢從她脖子上移開,一邊說:「我知道,李賢。邯鄲的事,我都知道。頓弱對你來說不同。他對你,像對他的孩子。你憤怒、悲傷,都在情理之中。」她深吸了幾口空氣,壓抑著咳嗽,「你走吧,今夜之事。我不會告訴父皇。」
她看他的目光,再不像多年前熾熱。冷靜非常地直視他,就連瞳孔里的慈悲也都衡量著理智。
他笑,「你總是這樣仁慈。」
他沉吟著,「有的人本就是公主算計來的,你到底在期許得到什麼?」
許梔知道所有的秘密從不會在他們之間瞞太久。
她並不理會這種挖苦,直視他,「得到些虛情假意,也不虧。」
他詫異的看著她。
她無所謂的勾唇,「你好像很疑惑,你不該露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表情。」她笑,「不難猜的,李賢。好比現在。你冒著生命危險來此處問我為何要殺頓弱,卻不肯去聽一句你父親的真話。這怎麼不是一種自欺欺人?」
她望著他的眼睛,無視裡面的灰燼。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你在我這裡聽到的,大抵會告訴你最不想要聽到的那個答案。」
李賢聰明絕頂,他不可能想不通。
頓弱死於始皇元年,這是曾經的歷史。上一次是因病,這一次是死於環環相扣。
李斯想用呂不韋的禁書限制嬴荷華,扭轉她思想的偏移。
李賢燒了樓閣,請來嬴騰做保,本意是洗清嬴荷華的嫌疑,但卻促成了兩個永遠無法逆轉的錯誤。
一個是讓張良做成了局。
張良命張垣聯繫淳于越,淳于越說動嬴騰幫了嬴荷華。讓她欠上了張垣的人情,導致成功讓張家離都一系列的事。
另一個則是錯估了頓弱。
頓弱在覆秋宮當著眾臣的面找嬴荷華問責。而後頓弱被嬴荷華說動,調轉槍口對準李斯,說出那番逼迫嬴政不得命李斯姚賈為相的誓言。
他雖在乎身後之名,可也真的豁得出去!五十年的仕途功績,說不要就不要了。帝國將成,說不看就不看了。看好的接班人,一旦發現他的瑕疵,他說拼命也真的拼盡了性命!
頓弱雖非秦人,骨子已經是秦人的氣血!
這才成了一個無法擺脫的命局。
早他們一步看穿這些的人卻早已真的置身事外。
張良。
殺人的是嬴政,理由是李斯,助力是嬴荷華。
導火索是李賢自己。
張良手都沒有過,他卻一舉破壞秦國之中新舊之臣的和睦,更讓朝廷重臣與王室離心。
這一局雖然遲到幾年,也到底是做成了。
他真該、真該在新鄭就殺了他!
即便是張良不在咸陽,即便是他毒酒都喝了。他們也不過是他曾經下過的棋,必須要走完他手上的棋路。
李賢這才深知,運籌帷幄,這四個字到底有多沉。
他重新注視她,沉默良久,久到燭火燒灼得噼里啪啦起來。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
李賢覺得,他和許梔兩人啊,從來也沒什麼默契。
而最有趣的是,他們都以為自己所知的就是頓弱之死的真相。
兩個人都極力扼制自己想把殘忍的真相告訴對方。
許梔忽又提起了一件很久遠的事。
她和他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李賢,你也莫這麼悲觀。其實想來啊,你也並非什麼都沒得到。」
李賢不置可否,「我知內司之事。」他眸色沉了沉,「不日陛下將巡遊天下,一旦出了咸陽。你放心,等不了多久,你就能聽到趙高暴斃的消息。」
「你消息也真靈通。」她搖搖頭,「不過,我所言並非此事。」
月色映照下,她的臉龐泛起淡淡的銀輝,鬆了釵環的黑髮籠罩在一層輕紗之下,如一匹絲綢,比他見過最美的蜀絹還要亮澤。
他想起在楚國時,她命令他解開纏繞在她發上的琉璃珍珠。
他一時愣了。
許梔看見他的反應,在她看來,這不是怔愣,而是精神總算正常。
她這才不重不輕踹了李賢膝蓋一腳。
「你先給我滾起來!」
他也還真聽話。
她站在月色之下,動人心魄,而又滿是利誘。
她不過是拿著嬴政的詔書借花獻佛。
「天下既定,你又在此時回來,那就別離咸陽太遠。上卿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
李賢知道留在咸陽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在蜀地和四郡之中的一切消息網絡都要交到她的手裡。
這就是他那天晚上從閣樓上跳出去之前,她的要求。
「公主是在用爵位賄賂臣與你交易麼?」
她雖是笑著,並不掩飾她眸中的銳光。
「景謙。」
「我想我是在通知你。」
沒有人在注視著自己的權利地位的時候,不會權衡利弊。
恰好,死過一次也沒贏的李賢在這輩子倒成了例外。
他無法拒絕這種明知是陷阱的威逼利誘。
於是效果自然十二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