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欲蓋彌彰

  第458章 欲蓋彌彰

  是夜朦朧

  她神色懨懨的提著燈。一潭水淹沒到了她的胸口,即將灌入到鼻腔,要她窒息。

  她既不能在蒙毅面前表現得過於關注張良,她又提醒自己:失憶也罷,改名換姓也罷,張良他根植於心的執念,還是他的故國。

  在她助力滅掉韓國那一天,這便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楚河漢界』。

  子嬰原本要她一同回大鄭宮,許梔委婉推辭。她也在宴會結束之後,收到了咸陽來的信件。內容簡潔,說的是趙姬收到了她前兩天送去的月季花,雖然折損了大半,但還算新鮮。

  這封信不是李斯所書,而是出於皇宮卿務之手。

  許梔看到帛書上的字跡,已近小篆澤潤圓通。

  「這些字跡……」她有意提及。

  阿枝見她方才一杯一杯酒往口中送,雖是溫的米酒、度數也不高。但她還是去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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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是說這上面的字?」

  「倒是與廷尉所書很像。」

  阿枝點頭,從解釋道:「正要與公主說,長公主來了信,皇祖母因您送回的月季心情大好。長公主知道公主關心朝中之事,皇帝陛下將文字重為規制,預先從咸陽與雍城開始推行。您看到的這一封正是皇宮之中傳到雍城之作。」

  在許多繁雜之中,她借著月色看清了它們。

  小篆。

  這就是當年,她初見李賢時,他寫在那些竹簡上的文字。

  阿枝續言,「芷蘭宮的文字也大多籌備更換重書。公主不必驚慌,這些文字的改動不會太大,方才您的皇叔授給鄭國的石壁,上面所書是從櫟陽來的石鼓文。如今的文字,樣子與秦文差別不大。」

  「文字。」

  阿枝見她念了這個詞,抬起頭,眼裡少了一些哀愁,於是才續言,「皇帝陛下於是令李廷尉、趙府令、胡毋敬大人將文字整理,編成字書。好像裡頭叫《蒼頡》《爰歷》,還有一篇……」

  這最後一個,阿枝語塞,半晌沒有下文。

  最後一篇是《博學》,許梔也沒想起來。

  她看著媛嫚的書信,饒是她皇姐這等細膩善工,初學時也不能做到字字規整。

  「宮中人以趙府令為模版,不曾聽到怨言。朝中不少人說,李廷尉所書篇目難度實在大。」

  白雪如飛絮落在她金色的簪上。

  沈枝看她難得笑了起來,反反覆覆將文書又看了一遍。


  「細細長長,寬度一致,還要等距。李斯的確有強迫症。不過也只有這樣的字,才能作為統一的標準。」

  「原來公主是作此想啊。」沈枝微微驚訝,外頭的人不知道是常情,但她很清楚,她的公主和李斯父子之間矛盾不小。她支持荀子來秦,與王綰關係不錯,不少人都認為她是站在了李斯的對立面。更何況,李斯兩個兒子,一個對她敬而遠之,一個如果不像狼狗一樣伏在她身邊,他就不痛快。李斯的養子自小雖就維護她,但剛大些就一頭扎進了塞外之地。

  要說嬴荷華反對李斯推行小篆也是說得過去。

  但她說,「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寫得像李斯那般,但確實是一件好事。六國文字各不相同,交流起來也忒困難了些。若統一標準了,不論以後全國各個地方上書到咸陽,還是秦國通傳下去的政令,也統統都要便利些。」

  她說完,身後蒙毅的聲音及時響起。

  「公主此言倒是真教我意外。」

  轉過頭,他還是提著那隻扎眼的竹箱。

  許梔早料到他會找她,他知道她對張良做了什麼『惡毒』的事。

  當時從廷尉獄出來,除了要讓姚賈和李斯閉嘴,還有就是要瞞著一天到晚在嬴政身邊的蒙毅。也不知道怎麼了,從小到大,好像她在她父皇跟前或是在哭,或是表明心跡,蒙毅很多次都毫無例外在場。

  她縱然哭得儀容不妥,蒙毅對她斷然沒有一個做臣子該有的本分,他看她不爽比誰都頻繁。

  這下,他也沒瞎。

  張良以宋先生的身份出現,蒙毅定要問她好幾個來回。

  意外的是,蒙毅沒提張良,而是與她說,他的兄長過完年就要回上郡。期間如若發生了別的事,還請公主務必謹慎,不要惹禍上身。

  許梔本一頭霧水。

  風吹動了手上的帛書,皇姐……

  她頓時想起了王綰之前的誤會。

  小時候折騰出來的因,長大了得還。

  她立即擺手,甚至於還做了個發誓的動作,「請絕對放心,我對蒙大人的兄長沒有半點想法。……至於幼時,我命令他當我的宿衛,為的也是方便跑去岳林宮。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蒙毅從來也沒想到,嬴荷華這樣直接。

  他冷哼一聲,「為了去岳林宮……公主總算承認,你做事皆是早有預謀。你還騙王丞相說你膽子小?」

  她在蒙毅這兒省略了她怕死的詞彙,卻被他當做了隱瞞。

  「其實這話我和王綰說過差不多的。」

  蒙毅望著這一張過於美麗又無辜的臉,真像是夾竹桃,他把目光鎖定到她身後,幾次沒直言相告的話,又只能咽回去。

  「永安。你最好說的是實話。」他說了這句話才直身。

  蒙毅這是什麼表情?

  難道他不知道他哥喜歡長公主?

  ……

  走廊盡頭,李賢先走到了她的身側。

  她沒提蒙毅,自然的先拿手中文書給他看,「還是他們的字。」

  「我手中這一個,是皇祖母宮中送來的。」

  「趙國的《愛歷篇》」李賢沉聲。

  「趙高沒有掌握璽印之權,卻還能推行他的字。」「咸陽沒有我們,車同文,書同軌也還進行著。」

  她說「我們。」

  李賢的不安卻急速蔓延。

  他想到下午的事。

  令李賢沒想到的是,她不止是推脫,更是直接拒絕了張良的請求。

  貴族維繫龐大的生活開支,所費甚靡,這一點是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能過去的事情。

  縱然秦滅六國,可貴族階層的存在比整個周朝都要漫長,那是源自夏商時期的古老傳統,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田氏貴族用絹帛打點秦國官吏,疏通上下關係。在所有人的認知之中,這是約定俗成。

  何況要是將這用處說太明白,揪出來的也不過是底下人。

  張良如常論述著田氏貴族關於絹數之用。

  陳平在嬴荷華和李賢那裡,是心照不宣,但蒙毅可謂是對他的操作一概不知。蒙毅剛正無私,他不會因為這為國所慮,就不追究他越級不按照程序辦事的罪名。

  在張良贈他蒙頂山茶的時候,他就覺得張良不對勁。

  李賢前晚有意激怒張良。陳平見張良在雪地里站了一整晚,直到黎明分曉,他才挪動腳步……

  陳平從來都習慣用最險惡的人心去揣度旁人。

  他知道張良將嬴荷華的毒酒當真服下了,現在嬴荷華又好像在拿鄭國和張垣威脅他,他這會兒保不齊憎恨嬴荷華至極,為了洗清田儋,他怎麼可能會藏著絹帛事件中他這個「狗腿子」,他這個『罪魁禍首』?!

  陳平提心聽著,眼看張良就要揭露他,說出那句『陳典客強買強賣是一貫手法』。

  只見簾幕之外,修長的身影如同多年前。

  穿堂風過,夾雜霜雪,與他波瀾不驚一眼。

  「公主殿下只有這一份竹簡,並不能說服眾人。」


  張良說罷,陳平須臾之間,啞然。

  所謂極聰明的人,說的就是他們了。

  陳平輕易從一句算得上是孤證不立的質問中知曉對方所想。

  張良哪裡是要保住田儋,他這是把他送給了嬴荷華。

  感知到這一點的不止是陳平。

  眾人只能見張良離開得乾脆利落,仿佛半點留戀的神色都沒沾。

  縱然是裝的、演的,他們也該欣然讚嘆他毫無破綻。

  她的演技自然就不如他了。

  她重新裹好手中的竹簡,裝進棕褐色布袋裡時,手還是不利索的,所以她只能用溫酒來暫時緩解悵然。

  以至於晚了點聽阿枝和她說長公主的信,才半路遇到蒙毅。

  上一世,蒙毅的妻子,李賢未婚的妻子都是嬴政的女兒。

  許梔的出現,到底會從哪一個部分發生變化,歷史的節點又在哪裡紋絲不動?

  總之,李賢看著她的眼睛,不希望從中看到過去的景象。

  第二日,長公主嬴媛嫚也從咸陽到了雍城。

  雍城越發熱鬧,總有人坐不住。

  田儋就是其中的一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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