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現在你滿意了?
第234章 現在你滿意了?
「殺!」
「殺進去!」
喊殺聲充斥宮廷,斧刃劈入頭骨,長刀捅進眼窩,混亂在每一個角落上演,政變來的突然,來的格外猛烈。
放眼望去,昔日的輝煌宮闕、朱甍碧瓦,此刻已盡數被刀光劍影、野蠻殺戮所占據。
居股立在台階下方,左右躲閃流矢之餘,手舉長劍,朝身後烏泱泱的兵卒高呼道:「隨我殺進去!」
「奮勇當先者,賞百金!後宮妃嬪任其挑選!」
「殺!」
噗,餘善一刀將一個撲上前的亂兵砍倒,可抬眼望去,台階下卻有更多狂熱的叛軍湧上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血水,神色猙獰,不甘地咆哮道:「居股!狗賊!你忘了自己的姓氏嗎!」
「我沒忘!」
越繇王居股立於亂軍之後,大聲吼道:「我沒忘自己是騶氏子孫,更沒忘你當日親手斬下自己兄長的頭顱!」
「殺兄奪位時,你可想到自己的姓氏!?」
「我要替先王報仇!」
餘善聞言哈哈大笑,鮮血在他周遭狂飆,刀劍在身旁飛舞,這位東越王悽厲大笑。
他笑自己的族弟虛偽,笑自己的臣子無君無父,他笑自己生不逢時!
「來!來——」
「想拿著我的頭顱投降漢庭,來呀!」
東越王餘善怒吼一聲,握緊刀鞘,刀鋒揮舞,再度陷入無休無止的亂戰廝殺。
他這番慷慨就義的模樣,並未影響到叛軍揮刀的速度,勾結越繇王反叛他的東越將領,也沒有絲毫愧疚。
一來,這是政變。
從拔刀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不能回頭。
二來。
現任東越王餘善,惡名昭彰,屬實站不穩『慷慨就義』的人設。
建元六年,閩越國發兵攻打南越,南越向漢庭求援,大漢天子遂發兵討伐閩越。
趁此之際,身為王弟的餘善鼓動貴族,發動政變,謀殺了自己的兄長閩越王,將其首級獻於大漢。
餘善所求顯而易見——閩越王位!
不過。
天子劉徹偏偏不立他,立了另一位閩越王族,餘善不服,他掌控大半閩越國,遂自立為王。
之後的事情就人盡皆知了,閩越國一分為二,一為越繇國,一為東越國。
再之後。
就到了今日兵戎相見的一刻。
導致兩位騶氏王族拔刀相向的催化劑,仍然是來自大漢的兵鋒。
漢軍兵分三路,從東、西、東北三個方向合圍東越國,餘善異心早存,聽聞漢軍來襲後,先發制人。
出兵襲擊白沙、武林、梅嶺等邊塞,斬殺三名大漢校尉,得手後,立刻於國都稱帝!
從此處來看。
劉徹給東越國扣謀反的帽子,其實也不算太冤枉……
只是。
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兒,守著東越國這麼個兵家必不爭之地(後世福建地區),想以此抗衡漢朝,屬實有點坐井觀天。
大王犯渾,去過『井』外的臣子可不會跟著他犯。
漢朝兵鋒開入東越國的同一時間,曾在大漢滯留多年的越衍侯吳陽,奉漢命回東越勸降。
餘善沒降。
他的臣子吳陽也沒慣著,直接領兵反叛。
腹背受敵,東越王只好退回國都,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當年他做過的事情,今天以同樣的方式落在他自己身上……
「噗!噗!鐺!」
劍刃砍在脖頸上,一劍並未砍斷,居股奪過兵卒的手斧,用力再剁,鮮血、肉末飛濺,直到一聲金鐵與地面的撞擊聲傳來,身首終於分離。
越繇王居股提著那顆頭顱的髮髻,高高舉起,朝宮廷里仍在亂戰的士兵大聲喊道:「餘善已死!」
「放下兵刃者,一律既往不咎!」
「餘善已死!」
「餘善已死——!」
隨同反叛的將領緊跟高喊,聲潮一浪高過一浪。
大王已死,再負隅頑抗都是徒勞,不多時,兵刃擲地的景象便相繼出現,這場宮廷政變開始的快,結束的也快。
翌日一早。
王都東方沿海的平原上,一面『韓』字大旗衝破迷霧,無邊無沿的大軍緊隨其後。
尚未靠近城牆,僅在城外兩里處,為首漢將便勒令大軍停止前進,他看著面前手捧頭顱跪地的越繇王。
居股雙手高舉,大聲道:「餘善無道,我等願降!」
聽到這話。
韓說用馬鞭頂了頂自己的頭盔,怔然片刻,嘴裡發出一聲:「哈!」
韓說,橫海將軍。
從句章出發,乘船渡海從東邊進軍,軍是進了,仗卻一場沒打就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
兩天後,從梅嶺出發,向著東越西部進軍的奮威將軍李敢部姍姍來遲,望著城池上飄揚的『韓』字大旗。
忒!李敢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他現在的心情可以用兩個字形容——
「媽的!」
從白沙出發,攻擊東越東北部的討逆將軍公孫敖,來的更晚些,他的反應也更真實些:
「誒呀,我的封侯啊!」
發兵一趟,別說硬仗了,一場像樣的大戰都沒遇到,殺人的事全讓東越人自己幹了,受降的功勞也讓韓說給領了,其他兩位將領撈到個啥?
毛都沒有一根!
八百里加急,戰報火速送往京師,天子聞之頒布詔令,詔曰:「東越狹多阻,閩越悍,數反覆,命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間。」
自此之後,東越地遂虛……
……
長安城。
西市街口的一間茶樓里。
「季夏初,越什麼國國王騶居股,深感我大漢威名,率領他的越什麼國和東越國歸降大漢!」
「陛下欣慰,特封其為東成侯,與他一同撥亂反正的東越將領,吳陽封什麼石侯,敖封……」
「行了行了!」
「不就是一群蠻夷投降,俺說吳老二你到底認不認字,能不能念全乎了?」
「嘿!這是掌柜好不容易托關係才買的邸報,你不聽我還不念了!」
「嘭!」
「別吵吵,你家掌柜不就靠這個攬客,趕快念!」
「哼,不跟你們一般計較……仲夏末,前膠西國相、大儒孔安國,上任不足一月,掛印辭官。」
「咦?這個大儒前些陣子不是聽吳老二念過嗎?」
「對,俺也記得,當時說他怎麼怎麼好來著?」
「忠於王事、勤勉治政!」
「對對對,現在怎麼突然辭官了?」
「我聽說啊,東邊那個膠西王不是好相與的,估計那個大儒有點慫……」
「他不是大儒嗎?」
「嗐,我還說我拳腳天下無敵呢,吹牛誰不會,大儒就了不起……」
「別他娘的吵,老子買了一碗茶,還沒聽夠!」
「嘭!你沖誰喊老子?」
「就沖你咋樣!」
「嘭!嗙!別打,再打我就報官啦——」
咳,就在長安城內一片祥和、欣欣向榮之際,同一時間,未央宮,宣室殿內,也在上演君臣相宜的一幕。
韓說,因招降有功,封按道侯,食邑六百戶。
至於李敢、公孫敖,酎金奪爵的補償機會,皇帝給了,可惜他們沒把握住。
以後再接再厲,再接再厲吧。
公孫敖交了職,一臉懊惱的站到後排,執金吾李敢也一臉鬱悶,去到了前列……
「陛下。」
數日前剛剛接任大行令一職的東方朔奏道:「邯鄲樛氏上報,蒼梧郡人士趙光願投效朝廷,欲為其請封。」
「准。」
龍榻上的皇帝沉聲道:「丞相擬詔,封趙光為隨桃侯,食邑三千戶。」
「謝陛下。」
蒼梧郡人士趙光,東方朔這個形容就很微妙,確切來講,應該是——蒼梧王,趙光!
這個名頭獲封自以前的南越王,大漢吞併南越國後,就屬趙光這個遺老遺少鬧得最凶。
從名號就能窺視一二。
蒼梧郡、蒼梧王、蒼梧族,大漢設立的那個郡名,都和趙光的部族同名,可見其勢力根深蒂固!
趙光與南越王族同姓,但並非同宗,趙光是賜姓,是南越王用來拉攏他的手段。
大漢占據南越後,趙光鬧騰,本質上,也是想讓大漢拉攏拉攏、意思意思……
前南越王后樛氏從中牽了個線,事就成了。
很輕鬆。
也正因為促成此事,東方朔方才從大行令府的二把手,升任為一把手。
今天大朝會上的匯報,已經屬於是走流程的最後階段,敲定了封侯,東方朔退回原位。
這頭話罷,另一頭又起。
驃騎將軍霍去病出列道:「陛下,日前眾利侯伊即軒來報,漠北有匈奴大部南下尋到他族中,欲要投靠。」
「請朝廷給個章程。」
哦?
這件事倒是第一回聽說,皇帝凝眉沉吟一陣,望向右側一人,「太子,此事你怎麼看?」
劉據精神微振,對著主位拱手一禮,之後才看向自己表兄,「章程?是想要承諾吧?」
「不錯!」
霍去病直言道:「匈奴兩位大單于爭鬥激烈,南下的那個大部族不願充當馬前卒,有投效大漢避禍之意。」
「聽伊即軒的口風,對方想求個列侯。」
話音落下。
大殿內頓時響起嗡嗡聲,無一例外,全是搖頭、拒絕、貶低的聲音,乃至是呵斥。
大臣們的邏輯很好理解,要麼是對匈奴人不感冒、本能防範,要麼就是狂的沒邊、鄙夷那群傢伙。
但皇帝現在問的是太子,百官們也就沒有貿然插嘴。
劉據思索片刻,朝龍榻上拱手道:「父皇,兒臣以為可以予以封侯的承諾。」
「原因?」皇帝問。
「原因有二,其一,正值匈奴內鬥,此舉可以吸引更多匈奴部落投效大漢,有瓦解之意,其二,收降對方後,逐漸打散部眾,散於各邊郡塞外,也能起到藩籬作用。」
「……按照太子說的辦吧。」
皇帝揮揮手,示意議下一件,不知為何,朝臣們忽然有些面面相覷。
沉默稍許。
御史大夫卜式出列,「陛下,地方郡縣近期上報,稱各地鐵官多有亂象,鐵官貪墨成風、偷工減料。」
「所造農具大多粗陋不堪用,百姓飽受其苦,更有甚者,長期偷奸耍滑、閉鎖官鋪,致使百姓無處購買農具,貽害深重,地方已有建議取消鐵官的聲音……」
鹽鐵官營施行這麼久,出問題很正常,可御史大夫最後一句話的含義,卻不太正常。
什麼叫地方有取消鐵官的聲音?
能在朝堂上說出來,傳達出那個態度,就代表那是自己的政見,取消鐵官的話是能隨便說的嗎?
其他大臣怎麼不說?
鹽鐵不分家,取消鐵官,鹽官還會遠嗎?
想動鹽鐵官營?
皇帝覷眼望去,心念百轉,不過罕有的沒有直接發表意見,而是問道:「太子,此事你怎麼看?」
劉據挑了挑眉。
這個節奏,好像有點熟悉……
吐槽歸吐槽,國事問到自己了,劉據就得應,他轉身看向面容富態的卜式,斟酌一陣:
「孤若記得沒錯,自從水衡都尉府公布冶鐵工藝後,民間並不缺堅鐵,之所以出現亂象,還是在於人?」
「在於鐵官。」御史大夫糾正道。
「對,更確切來講,在於貪腐成風的鐵官!」劉據先肯定,隨後話鋒一轉,接著道:
「既然地方官吏腐敗,就當治理腐敗!」
說著。
劉據轉向主位,拱手朗聲道:「父皇,地方鐵官亂象,兒臣以為是監管不力!」
「當然,地方郡縣太多,朝廷也是鞭長莫及,所以兒臣以為,應當從根本上、制度上遏制貪墨的空間!」
好嘛。
一番話罷,卜式頓時瞪大了眼珠子,我在說鹽鐵官營不妥,你扯到貪腐,最後還扯到我身上了?
御史大夫,正是朝廷的監管衙門……
不過。
卜式想淺薄了。
輕輕敲打他一下才哪到哪兒,某些立足朝堂多年的老油子從太子最後一句話里,隱隱品出了不對頭。
果然,劉據下一句就是:「鐵官貪墨,大多因為鐵官是當地郡縣人士,亦或者本就是地方豪強、富戶出身。」
「他們以前私人把持著鹽鐵,如今替朝廷把持,豈能不貪墨成風、互相勾結?」
「兒臣建議,鹽鐵官當效仿平準均輸官,禁止本地人士擔任,此策在其他官吏身上,同樣可以推行。」
「朝廷最好頒布成文法令!」
「其次!」群臣目瞪口呆時,劉據的毒舌仍在說個不停,「依然得落到監管兩字上。」
「朝廷中央的監管鞭長莫及,就當在地方上建立一套監管機構,達到從嚴從速、重懲貪墨的目的!」
「父皇,兒臣說完了。」
聽完他的話,殿內文武百官也寂靜無聲了。
大家先是對太子投以愕然的目光,旋即,便朝御史大夫卜式飄去不悅的態度,那意思分明在說:
你提鹽鐵官營幹嘛?
現在你滿意了?
你家沒個後輩在地方任職?現在這官場,哪個不貪點?你是不是吃飽了撐著!
被眼神殺的卜式臉上儘是尷尬與狼狽,連忙提袖掩面,他哪能想到太子情急之下提出的招這麼狠……
狠就對了。
劉據就是要借著眾怒,狠狠敲打他!
「哈哈哈哈哈!」寂靜的宣室殿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皇帝站起身,一甩衣袖,難掩開懷道:
「好了,沒事散朝,下次再有此類貪墨事宜,御史大夫多想想怎麼處理,不要什麼都拿到朝堂上問。」
「否則朕要你幹什麼?」
「散了,太子跟朕來……」
大臣們散朝後還會議論什麼,劉據並不知曉,他只知道熟悉的記憶再一次襲上心頭。
出了宣室殿,立刻轉入承明殿。
皇帝開口第一句就是問政務,「你說官員任職當建立成文的限制法令,有沒有成熟的想法?」
這個先放放。
望著皇帝老爹興致勃勃的模樣,劉據齜了齜牙,問了一個不太成熟的問題:「父皇,你是不是又要跑了?」
「什麼跑?」
剛在御案後坐定的劉徹微微蹙眉,不過轉瞬間他就意識到太子在說什麼,當即沒好氣道:
「那是東巡,跑什麼跑,誰跟你說朕又要出巡的,讓你處理些政務非得在朕離京前?」
「少廢話!」
皇帝指了指御案旁的座位,「坐下,朕問你關於官員任職限制,你有沒有成熟想法?」
「還有,那個地方監察機構,朕也很感興趣,你詳細說說。」
皇帝的關愛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若回顧往事,不難發現每一次的『父愛』來臨前,必然是孝子做了什麼。
或為國、或為民,或單純從一個男孩變成男人。
這次同樣不例外。
不久前,皇帝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太子終於在朝堂上露出了獠牙……
這才對!
人人都露獠牙,你不露,旁人不會認為你謙遜,只會認為你軟弱可欺!
顯露崢嶸的同時,還能做到進退得當、收放自如,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朕看了很滿意!
朕滿意,你也有能力。
那這國事,朕就敢讓你放手去撲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