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得寸進尺

  第267章 得寸進尺

  「多事之秋啊。」

  北宮門外,劉據遙遙望著街巷盡頭遠去的背影,感嘆一聲,須臾間,他收了感慨,凝神吩咐道:

  「讓金日磾來見孤。」

  說完,劉據鑽進了車輿,車駕一路往東邊行去。

  回到太子宮時,金日磾已經在宮門前候著,劉據擺了擺手,免去他的虛禮,「朝堂那些雜音查清楚沒有?」

  二人一前一後,金日磾只是略作思量,便明白太子在問什麼,沉聲道:「已經找到源頭。」

  「初時推舉驃騎將軍領兵北擊匈奴的聲音,來源駁雜,各部屬官皆有,經過排查溯源後,鎖定在三個人身上。」

  「太廄令,中壘令,太宰令!」

  劉據冷聲道:「太廄令屬少府,中壘令屬執金吾,太宰令屬太常,他們不可能全部受了主官指使。」

  

  確實如此。

  且不說少府、執金吾、太常三位列卿願不願意抱團,會不會在背地裡合力捧殺霍去病。

  單論那執金吾李敢,讓他光明正大參霍去病一本,李敢做得出來,可讓他暗地裡下黑手,絕非李氏作風。

  「他們有沒有其他的共通點?」

  劉據冷聲問,金日磾肅聲回:「有!太廄令、中壘令、太宰令三人,皆出身名門望族!」

  一聽這話,劉據突然停步,引得身後遠遠跟著的一群內侍同時駐足。

  「名門望族?」

  劉據忽然想起一些久遠的記憶,還是李蔡、李姬活著時的記憶,「呵!」

  他冷笑出聲,視線掃過遠處層層宮闕,「孤近些年做的事情,似乎比當年更過分,還以為他們忍氣吞聲了……」

  「沒想到學會了來陰的!」

  科舉勢頭兇猛,太子宮毫不掩飾對科舉選士的重視、偏袒,那些靠著互相徵辟、察舉,從而延續的望族,豈能不忌憚三分?

  當年『掘根』的影子,今天已成為現實!

  躁動的跡象再一次出現……

  「目的在我,卻先盯著冠軍侯下手,是想削減我的羽翼?」劉據手指摩挲一陣,重新邁步,同時淡漠道:

  「中壘令幾人只是小角色,不必動,盯著,看看他們背後還藏著哪些牛鬼蛇神,要玩,孤就跟他們玩大的!」

  「喏!」

  ……

  朝鮮國都,王險城。


  正值黃昏,夕陽餘光打在城牆磚石里,映照出暗沉的血跡,城頭上兩步一崗,三步一哨,這座朝鮮國都已經這般緊繃了兩月之久。

  漢軍圍城也圍了將近兩個月。

  「楊仆怎麼說?」

  「回大王,他的耐心所剩不多,催促我們儘快出城投降,否則他也保不住我們。」

  衛右渠雙手撐在城垛上,臉色冷硬,「他一個敗軍之將,能保住誰?哼!」

  「回復他,寡人並非不信,而是害怕北面的荀彘詐殺寡人,只要他能拿出有力的保證,寡人立降。」

  立在旁側的國相韓陰,眼帘低垂,他清楚,這只不過又是大王的一次緩兵之計。

  他們是本土守城,漢軍是勞師遠征,時間對己方有利。

  拖得越久越好。

  「派人再去探聽荀彘的口風。」衛右渠這時又吩咐道:「看看他們兩人鬧到了何種程度。」

  韓陰聞言,神情凝重道:「大王,你可是想著出城反攻?」

  「不錯!」

  衛右渠轉過身,邁下城頭之餘,眼中浮現深沉之色,「南面漢軍不足為慮,北面的卻是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韓陰與身側幾位臣僚對視一眼,他們都聽出了大王並無投降之意,心中原本的勸說言辭統統咽回了肚子。

  恰在此時。

  朝鮮君臣剛剛下了城頭,大街南面便傳來一連串馬蹄聲,「稟大王,城南漢軍正在拔營!」

  「觀其動向,是繞過城池,向北而去!」

  往北?

  衛右渠神色一驚,難道楊仆與荀彘冰釋前嫌,決定合兵了?

  念及此處,他立刻轉身折返城頭,「王將軍,立刻派人去北面漢軍大營,探查是否有騎兵出營接應。」

  「是!」

  不多時,城門大開,一隊騎兵快速疾馳往北,夕陽西下,一道北去的煙塵、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王險城本就緊繃的神經,愈發緊張。

  太陽徹底落入西山之際,哨騎返回,帶來了一個十分不利的消息。

  「漢軍北大營已無『荀』字將旗,另置一面大旗,上書:霍!」

  王險城北面,浿水北。

  漢軍中軍大帳內。

  面色鐵青的左將軍荀彘,立於下首,屬於他的主位上此刻則坐著其他人,一個稜角分明、不怒自威的年輕人。

  帳內氣氛很壓抑,隨年輕將領一同到來的親兵眼中含煞,冷冷注視著帳中一眾偏將、校尉之流。


  這時。

  坐於主位上的將領開口道:「左將軍,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在此地立營兩月,除了招降失敗,合兵失敗。」

  「攻城十餘次,也失敗?」

  荀彘攥了攥腰刀,臉色又黑幾分,抱拳道:「啟稟驃騎將軍,朝鮮國都城高牆固,並非末將不盡力,實在難為。」

  「而且樓船將軍遲遲不願合軍,阻我兵力,他又與城中朝鮮王屢次勾結,末將懷疑……」

  「休要血口噴人!」

  荀彘話到一半,帳外猛然響起怒喝聲,面色潮紅的樓船將軍楊仆掀開帘布,甫一進帳,便朝荀彘怒目而視:

  「誰與朝鮮王勾結?可有證據!?」

  「我數次威壓衛右渠,他原本已答應出城投降,可你荀彘屢次三番攻城阻撓,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測!」

  話音未落。

  同在帳內的左將軍一系將領,齊齊瞪眼望去,分兵多月,荀彘終於見到與自己作對的楊仆,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喝道:

  「楊仆勾結外敵,把他給我抓起來!」

  「你敢!?」

  一方惱羞成怒前撲,一方色厲內荏後退,眼看騷亂將起,恰在此時,另一方悍然拔刀。

  噌!噌!噌!

  帳內數名親兵齊刷刷拔刀出鞘,寒光閃爍,立時鎮住了衝突鼓譟的諸將。

  「我來此地,拿了節杖,領了虎符,雖然我一向懷疑虎符的效果。」霍去病眼神冷漠的掃視眾人,平淡道:

  「不過沒關係,即便沒有虎符,我隻身入你左將軍荀彘的大營,也能控制住局勢。」

  「你們猜,為什麼?」

  荀彘、楊仆等人面面相覷之際,霍去病自問自答道:「當然不是因為我刀槍不入。」

  咴—咴——

  中軍大帳外忽然響起戰馬嘶鳴,嘈雜的馬蹄撕開一道道喝止聲,直衝大帳而來。

  作為軍營前主將的荀彘,臉色一瞬三變,可不等他大聲詢問,帳外已然鑽進數人。

  領頭一位鼻樑高挺、眼神陰翳的將領,掃了眼旁人,旋即徑直上前,朝霍去病抱拳喝道:

  「胡騎校尉莊淮,參見將軍!」

  莊淮,左將軍荀彘四萬餘大軍中,統領一萬三千騎的騎兵將領——從北軍抽調的那一萬三千騎!

  只是話又說回來。

  霍去病說了他不信任虎符,某些時候,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空降的虎符不一定能調動前線兵卒。


  剛剛帳中騷亂,荀彘那一句『楊仆勾結外敵,把他給我抓起來』就是明證。

  明明霍去病已經名義上掌軍,可兵卒依然聽從荀彘號令……

  沒關係。

  誰在軍中沒點嫡系親信?

  你們不聽,有人聽,從長安北軍抽調的騎兵會聽,統領騎兵的胡騎校尉莊淮,也一定會聽。

  元狩二年,莊淮曾因軍功賜爵左庶長。

  那一年,冠軍侯領兵攻下河西走廊,軍功卓著,天子下令,隨冠軍侯出征之校尉,一律賜爵左庶長……

  誰在軍中沒點親信,沒點舊部?

  大帳外,騎兵強制接管中軍防務,大帳內,甲士魚貫而入,迅速分列兩旁,目光森然。

  到了此刻。

  帳內的騷亂早已停止,左將軍荀彘臉色有些發白,他身後的一眾將領同樣如此。

  與之相反的,則是鬆了一口氣、面露振奮的樓船將軍楊仆。眨眼間,形勢陡然逆轉。

  不過造就這一切的霍去病並未顯露得色,他之前什麼表情,現在依然什麼表情,連坐姿都沒有動過分毫。

  「你們之間的齟齬,無論誰對誰錯,我都不管,這些扯皮是你們回京後要給陛下說的。」

  霍去病看向荀彘,「左將軍,你想要滅國的功勞,可以,現在就去整軍。」

  隨即。

  他又看向楊仆,「樓船將軍,你想將功補過,也可以,朝鮮人不是只向你投降嗎,你立刻派人去勸。」

  「他們降,我就記你一功,在陛下面前替你承情。」

  荀彘聞言,似乎想說什麼,但他還未開口,霍去病鋒利的目光已掃過全場,接著道:

  「今夜子時,我只等到子時,子時一過,不管朝鮮君臣還要不要降,逾期一概不理!」

  「明日破曉,我親自督戰,攻城!」

  此言一出,楊仆有些喜色的神情緊張起來,荀彘急切的神情反而亢奮幾分。

  荀彘聽懂了驃騎將軍的言下之意,只要朝鮮君臣不降,就強攻,而自己就是那個整軍備戰的主將!

  滅國之功,自然是他的!

  楊、荀二人對視一眼,盡皆看到對方眼中的敵視,也不多說,兩人悶哼一聲,又朝霍去病一拱手,各帶親信離去。

  二人的機會,霍去病都給了,矛盾也壓下了,之後再出什麼岔子,可就沒有藉口了……

  是夜。

  大營內部頻頻調動。


  有合併齊地兵卒的號令聲,有信使頻頻出營的馬蹄聲,喧鬧一直持續到午夜,時間一晃而過……

  翌日清晨。

  天邊剛剛泛起一抹魚肚白時,大地平原之上,便徐徐開來一道黑線,離得近些,方看清那是一望無際的金戈鐵馬。

  「吁~」

  神色疲倦但難掩興奮的楊仆,奔到大軍陣前,勒馬急停道:「稟驃騎將軍,朝鮮太子已領人出城投降。」

  昨夜亥時將近之際,不知是迫於漢軍的壓力,還是打聽到了霍姓將軍的威名,朝鮮王同意了投降。

  今日一早,立刻投降!

  只是,從今早的反饋來看,那個果斷的朝鮮王,似乎又有些扭捏。

  「既然是舉國投降,為何不是衛右渠親自出城,卻派一個太子來,是何居心?」左將軍荀彘冷哼道。

  他昨夜以為楊仆勸降一定會失敗,不曾想還真成了,窩火憋了一宿,此時聽到只是一個太子領銜,荀彘總算找到挑刺的地方,立刻出聲指責。

  揚仆聞言,下意識準備辯解,然而……

  飄揚的將旗下,一道凌冽目光刺來,不管楊仆還是荀彘,盡皆閉了嘴。

  霍去病扭過頭去,於天色將明的黎明時分,跨立馬上,在三軍陣前,靜靜等著。

  這一刻。

  四周皆靜,唯有微風拂過,戰馬踏蹄。

  半刻鐘後,有斥候來報:

  「報——」

  「稟驃騎將軍,朝鮮太子所率投降使團,多達萬人,其中甲冑齊備,亦有騎兵!」

  話罷,荀彘冷笑,楊仆欲言。

  霍去病卻全然不理,自顧自下令道:「讓他們放下武器,緩緩上前。」

  一刻鐘後,斥候又報:「對方不從,朝鮮太子聲稱,帶兵戈是懼誘殺,戰馬五千匹則是貢品!」

  呵。

  左將軍荀彘眼中厲色一閃,抱拳道:「驃騎將軍,對方顯然是詐降,我願領兵衝殺!」

  樓船將軍楊仆遲疑一陣,「將軍,可否再等等,讓對方來陣前說話。」

  霍去病沒說話,沉默如故。

  見狀,楊仆暗自鬆口氣,荀彘則略顯不耐,不過終究忍住了再行勸阻。

  東方金燦燦的光芒占據了大半天空時,一支步、騎混合近萬人的軍隊進入視野,距離尚遠,對面便早早停下。

  雙方隔著一道浿水的支流,恰好能阻隔騎兵突襲。


  似乎是怕漢軍誤會,朝鮮軍中先馳出一隊人馬,於遠處高喊道:「荀將軍,不要誤會,我主是真心來降。」

  「我主衛氏曾是燕人,而今朝鮮亦是禮儀之邦,兵臨城下,我主自知不敵,願獻戰馬、糧秣乞降,以示誠意!」

  「望荀將軍明鑑!」

  這番話罷,負責溝通投降事宜的楊仆有些愕然,一力主戰的荀彘卻咧開嘴,鄙夷地斜了楊仆一眼。

  朝鮮人不是只向你投降嗎?

  怎麼不喊你?

  荀彘看向霍去病,再次抱拳道:「驃騎將軍,舉國投降哪有隻獻戰馬、糧秣的,對面分明是詐降!」

  「我願領兵衝殺敵軍!」

  左將軍荀彘殺敵的心思是迫切的,或者說,他立功的心思是迫切的,十分迫切。

  他荀彘上戰場的次數不少,但以往每次都是跟在大將軍身後做個小卒,致使封侯拜將的功勞屢屢失之交臂。

  此次好不容易能獨領一軍,封侯契機就在眼前!

  他已經圍了朝鮮王都數月,眼見成熟的果子唾手可得,卻突然空降來一個驃騎將軍霍去病。

  實話講,荀彘心中是有不滿的。

  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

  此刻更甚!

  眼見霍去病無動於衷,對面卻還在向自己詐降,荀彘索性打馬上前一步,蹙眉高聲道:

  「驃騎將軍,你若不願參戰也行,騎兵留於你督戰便是,我領步卒進攻!」

  「三萬燕、代步兵強勁剽悍,戰力仍存、士氣猶在,對方不足為懼!」

  楊仆聞言,很想說一句:『對方要是不足為懼,你兩個月里為何始終徒勞無功?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只是。

  楊仆清楚自己處境更尷尬,沒有開口的資格。

  這一刻,中軍諸將齊齊看向一馬當先的霍去病,而被人注視的霍去病,只是淡淡瞥了荀彘一眼,說了兩個字:

  「不可。」

  荀彘眉頭緊蹙,沉聲道:「驃騎將軍,貽誤戰機可……」

  嗆!

  噗!

  刀光起,人頭落,左將軍荀彘的人頭落!

  這一剎那,大軍陣前仿佛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撲通一聲,無頭屍體落地時,眾將這才猛然醒悟——

  左將軍被殺了!?

  抽刀殺人的霍去病緩緩收刀,看都沒看那顆咕嚕咕嚕滾落的人頭一眼。


  「真以為給陛下駕過幾年車,我就不敢殺你?」

  「違逆軍令,殺無赦!」霍去病斜睨向呆立當場的一眾將領,「你等當中,可還有給陛下駕過車的?」

  此言一出。

  無論是不是荀彘的親信,盡皆心底一寒,立刻搖頭。

  見狀,霍去病一抖韁繩,喝道:「樓船將軍!」

  「在,末將在!」

  「朝鮮人的離間計已經用了兩次,你再輕信對方讒言,休怪我再臨陣殺將。」不等楊仆凜然應聲,霍去病又道:

  「荀彘死了,你來統領步卒攻城!」

  「喏!」

  這頭楊仆剛應完,另一頭,霍去病已然打馬轉向,隨著他的移動,霍字大旗聞風而動。

  再然後,一萬北軍精銳騎兵緊隨其後,沒有直衝對面敵軍,而是折向西北方向。

  僅僅片刻間,馬速便被催到極致。

  西北面,有一處斥候早早發覺的河流淺灘區,這條浿水的支流本就流量較小,可強渡的地方不少。

  而漢軍騎兵發動時,對面的朝鮮人也意識到了漢軍要做什麼,後隊變前隊,立即轉向回撤。

  朝鮮人確實在詐降!

  後撤的動作那叫一個快,只可惜,他們撤的速度還不夠快!

  轟隆隆!

  讓朝鮮兵卒難以置信的極短時間內,沉悶的聲音便出現在浿水支流南面,像死神的鐮刀一樣,越逼越近。

  劉據讓人給出征大軍劃撥的良駒,這一刻才真正發揮它們的作用——在霍去病的手中!

  經過與西域良駒雜交的高頭大馬,首次馳騁在異國疆土之上,馬速越來越快,但霍去病感覺還能更快!

  胯下戰馬在疾馳,血液在沸騰,耳邊的狂風在呼嘯,他已經能看到前方倉皇逃竄的敵軍。

  霍去病提刀前指,身側悍卒奮力高呼:

  「衝鋒——!」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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