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十八年血海仇。
迤薩城外十來里,一處山麓下的墳堆旁,有間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墳人的住處,在這苦寒嚴冬中,連荒墳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裡不敢出來,看墳的人自然更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但此刻,卻有個人已在這屋裡逗留了很久。
這人就盤坐在地下,痴痴地望著這罈子在出神。
這時他眼睛裡充滿了悲憤怨恨之色,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麼,地上早已結了冰,他似也全不覺得冷,過了半晌,木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
這人立刻握住了斧柄,沉聲道:「誰?」
木屋外傳入了那獨眼婦人沙啞而凌厲的語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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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神情立刻緊張起來,嗄聲道:「人是不是在城裡?」
獨眼婦人道:「老烏龜的消息的確可行,我已經將人帶回來了!」
過了半晌,那人忽然轉過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熱淚盈眶,久久無法站起。
忽然間,門外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獨眼婦人沉聲道:「什麼人?」
門外一個破鑼般的聲音道:「是老七和我。」
這兩人一個是滿臉麻子的大漢,肩上擔著大擔的菜,另一個長得瘦瘦小小,卻是個賣臭豆乾的。
此刻兩人狠狠瞪了大漢一眼,賣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厲聲道:「姓鐵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獨眼婦人沉聲道:「放開他,有什麼話等人來齊之後再說也不遲。」
麻子咬了咬牙,終於放開手,向桌上那黑罈子叩了三個頭,目中已不禁淚落如雨。
半時辰之內,又陸續來了三個人,一個肩背藥箱,手提虎掌,是個走江湖賣野藥的郎中。
另一個滿身油膩,挑著副擔子,前面是個酒罈,後面的小紗櫥里裝著幾隻粗碗、幾十隻鴨爪鴨翅膀。還有一個卻是個測字賣卜的瞎子。
這三人見到那大漢,亦是滿面怒容。外面雪光反映,天色還很亮,屋子裡卻是黑黝黝的,充滿了一種陰森悽慘之意,這七人盤膝坐在地上,一個個都鐵青著臉,緊咬著牙,看來就像是群鬼,從地獄逃出來復仇的。
大漢亦是滿面悲慘之色,垂首無話。
獨眼婦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趕得到?」
那賣酒的胖子道:「一定能趕得到,我已經接到他的傳訊了。」
獨眼婦人皺眉道:「既是如此,他為何到現在還沒有來?」
那賣卜的瞎子長長嘆息了一聲,緩緩道:「我們已等了十七年,豈在乎再多等這一時半刻。」
獨眼婦人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十七年,十七年...」
她這連說了七八遍,越說聲音越悲慘。
這十七年日子顯然不是好過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淚!七個人的眼睛一齊瞪住大漢,目中已將噴出火來。
那賣卜的瞎子又道:「這十七年來,我時時刻刻都在想重見鐵某人一面,只可惜現在...」
他蒼白的臉上,肌肉一陣抽縮,嗄聲道:「他現在已變成什麼模樣?老四,你說給我聽聽好嗎?」
賣野藥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來他還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過鬍子長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陣慘笑,道:「好,好...姓鐵的,你可知道我這十七年來,日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康健,無病無痛,看來老天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獨眼婦人咬牙道:「他出賣了翁天傑,自然早已大富大貴,怎會像我們這樣過的是連豬狗都不如的日子...」
她指著那賣酒的道:「安樂公子張老五竟會挑著擔子在街上賣酒,易二哥已變成瞎子,這些事,你只怕都沒有想到吧?」
大漢緊緊閉著眼睛,不敢張開,他只怕一張開眼睛,熱淚就會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
這十七年他所忍受的苦難,又有誰知道?
突然屋子外一人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
獨眼婦人聽有人在屋子外面呼叫,搶了出去,皺眉道:「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的?」
那人道:「我方才見到鐵面無私趙正義,他說那姓鐵的就在...」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推門走了進來,說到這裡,忽然怔住,因為他已發現要找的人就在屋子裡。
獨眼婦人格格笑道:「你想不到吧!」
那人長長吐出口氣,道:「趙正義說他在龍嘯雲家裡,想不到...」
他一把抓住獨眼婦人的手,道:「大嫂,你們是怎會找到他的?」
獨眼婦人道:「這是龍神廟老烏龜來報的訊,說他已和李尋歡往這條路上走來了,我們一路尋到這裡,本還礙著李尋歡,不便妄動,誰知他竟和李尋歡分了手。」
瞎子陰惻惻笑道:「這就叫天奪其魂,鬼蒙了他的眼睛!」
最後趕到的那人疾裝勁服,八個人中只有他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後斜背一柄梨花大槍,比他的人還高出半截。
過了很久,那江湖客一躍而起,瞪著大漢大喊道:「鐵傳甲,你還認得我麼?」
鐵傳甲點了點頭,黯然道:「你好...」
那江湖客應聲道:「我當然很好,邊浩平生不做虧心事,也用不著躲躲藏藏的不敢見人,日子至少總比你過得開心些!」
麻子怒道:「三哥,你還跟他囉嗦什麼?快開了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來祭大哥在天之靈,不就完了麼?」
邊浩沉著臉道:「老七,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兄弟要殺人,總要殺得光明正大,不但要叫天下人無話可說,也要叫對方口服心服。」
瞎子悠然道:「不錯,我們既已等了十七年,又豈在乎多等一時半刻。」
他將這句話又說了一遍,別人也就不能再說什麼了。
獨眼婦人道:「那麼老三,你的意思還想怎麼樣呢?」
邊浩道:「我們不但要先將話問清楚,還要找個外人來主持公道,若是人人都說鐵某人該殺,那時再殺他也不遲。」
麻子跳了起來,大吼道:「還要問個鳥,我就不信還有人會說他做的事不該殺!」
瞎子冷冷道:「既然沒有人會說他不該殺,問問又有何妨?」
麻子咬了咬牙,厲聲道:「你...你想找誰來主持公道?」
邊浩道:「我們找的人非但要絕對大公無私,而且還要和中原八義及鐵傳甲雙方都全無關係。」
獨眼婦人皺眉道:「你找的究竟是誰,快說吧。」
邊浩道:「第一位就是鐵面無私趙正義,此人可算是...」
鐵傳甲忽然慘笑道:「你們用不著麻煩了,快殺了我就是!我自問昔年確有對不起翁天傑之處,如今死而無怨!」
獨眼婦人冷笑道:「聽他的口氣,好像對趙正義還有所不滿...」
瞎子淡淡道:「趙正義既然曾找過老三報告他的行蹤,自然和他有些過節,又怎會為他主持公道?」
邊浩道:「縱然如此也無妨,除了趙正義之外,我還找了三個人。」
瞎子道:「哦?」
邊浩道:「這兩人一個是在大觀樓說鐵板快書的老先生,可說是此道第一名家,卻和江湖中人全無關係,另一個是我路上遇到的一個儒生,但聽他說,他是城裡一家客棧的老闆,也是和江湖中人全無關係,最後一個是初出江湖的少年...」
獨眼婦人道:「初出江湖的毛頭小伙子,懂得什麼?」
邊浩道:「此人雖然初出江湖,但性格剛強,一介不取,可說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我和他相識雖才兩天,但確信他絕不是油滑的小人!」
獨眼婦人冷笑道:「相識方兩天,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是好人了麼?看來你這麼喜歡亂交朋友的脾氣,竟到今天還未改。」
她忽然怒吼著道:「昔年若不是你將這姓鐵的帶回來,說他是好人,我們又怎會和他交朋友,翁天傑又怎會死在他的手裡?」
邊浩垂下了頭,也不敢說話了。
瞎子卻道:「無論如何,找幾個人來作公證,這主意總是不錯的,中原八義總不能胡亂殺人。」
他笑了笑,又道:「老三既然已將人家請來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站在雪地里喝西北風吧。」
獨眼婦人動容道:「人已經來了?」
邊浩苦笑道:「我本來是想他們一下請到龍嘯雲那裡去,當著大家的面,將此事作一了斷的,不想大嫂已將鐵某找來了。」
獨眼婦人默默半晌,霍地拉開了門,大聲道:「四位既已來了,就請進來吧。」
鐵傳甲抱定主意,再也不肯睜開眼睛,此情此景,他實在不願再看那鐵面無私趙正義一眼。
他已抱定主意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說。
只聽腳步聲音,果然有三個人走了進來。
第一人腳步沉穩,下身顯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趙正義是北方豪傑,功夫大半都在兩條腿上。
第二人的腳步不輕不重,卻擲地有聲,聽起來和常人一般無二,想來就是邊浩說的客棧掌柜。
第三人的腳步很重,卻很浮,走進來時,還在輕輕喘著氣,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裡去,想來便是那說書先生。
鐵傳甲並沒有聽到第四個人的腳步聲,難道第四個走路時居然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瞎子這時站了起來,傳聲道:「為了在下兄弟昔年的一點恩怨,無端勞動四位的大駕,已是不該,又害得四位在風雪中枯候多時,更是該死,但請四位恕罪。」
他說話的聲音永遠不急不徐、冷冷淡淡,誰也聽不出他說的是真心話,還是意存譏諷。
趙正義客氣的拱了拱手道:「我輩為了江湖公道,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易二先生何必客氣。」
第二位進來的正是陳軒,他先是看了看跟在他身後的少年,心裡暗道他應該便是那阿飛了,隨後他也同趙正義一般客氣的拱了拱手道:「在下是那城裡的紅河客棧掌柜,見過諸位大俠。」
第三位進來的說書人道:「老朽雖不過是個說書的,但平日說的也是江湖俠士們風光霽月的行徑,心裡更是久已仰慕得很,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能到這裡來,更是三生有幸。」
瞎子冷道:「只望閣下回去後,能將這件事的是非曲折,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我兄弟就得益非淺了。」
說書人賠道:「這一點老朽更是義不容辭,老朽必定會將今日所見,一點不漏地說出來,邊三爺找老朽來參與此事,也就是這意思。」
獨眼婦人突然對著第四個進來的阿飛道:「不知這位朋友貴姓大名,能否見告?」
但阿飛並沒有開腔,邊浩卻道:「這位朋友素來不願讓別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這件事並沒有關係,他不願說,我們也不必問,可是我們這些人的姓名,他卻不能不知道。」
邊浩立刻就道:「我們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抬愛,稱我們叫做中原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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