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鼠寨
「這東西你怎麼拿到的?」
葉十里拿劍抵著白仔,讓他在前面帶路,另一隻手把張六淨的拍堂木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
「……」
白仔只是低著頭往前走,沉默不語。
「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又問道。
對方還是不回答,他煩躁的咂了下舌。
他之所以能找對方的密道,主要是靠手上木辛的這柄黑色長劍。
那日出觀之後他便發現,這把劍越是砍殺,顏色就會變得越黑,這倒是其次,附近幾里內,哪裡有屍體,哪些人殺了人,劍都會指向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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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是憑藉這一點找到的。
這劍也許還有什麼特殊功能,但他不清楚,剛才那些土匪一見他就大喊什麼「書生」的,估計也是和這柄劍有關。
二人就這麼在詭異的沉默往前走著,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葉十里有些擔心他並不會帶自己走正確的路,要是再被他繞兩下自己就更迷路了……
但好在不多時,葉十里隱約能看到前面的火光,有一座與這山間顯得格格不入的氣派殿堂遠遠就能看到。
「你們寨子叫什麼名字?」
這是葉十里最後問他的一個問題。
「鼠寨……」
這個問題白仔也終於回答了。
什麼鬼名字……這不是在罵自己是偷偷摸摸的鼠輩嗎?
「就到這裡……」
葉十里說完,放下了長劍。
感受到一路上一直抵在背部的銳器消失,白仔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快步跑,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趕緊跑回到安全的地方——他不能回寨子,他把書生帶回來了,當家的不會放過他……
他剛邁開自己的腳步,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往前走,但是自己的視野並沒有繼續拉近,接著,他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腦袋傳來一陣劇痛,意識也變得模糊……
自己要死了?那個書生還是沒有放過自己……
不過他反而安心了,不用再去尋找下一個庇護所了,也不用再為了在庇護所裡面生存下去而費心盡力了……
他受夠了幹這些事。
……
葉十里看著軟軟倒下的白仔的身體,心中閃過了一絲猶豫,然而很快也被無端的憤恨淹沒。
真奇怪,他於那些山賊沒有任何仇,但他就是壓制不住心中的殺機。
「不是我要殺你們,是緣心……」
葉十里努力地去忽視掉自己些微顫抖的手,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
「反正你們做匪的也都該死,我這是為民為天……」
他突然嘿嘿笑了一聲,仿佛不再是他,便提著劍向寨子中走去。
鼠寨從外面看起來並不大,除了那座異於此地的大堂,就只是一塊有著一些小房的空地,一時之間葉十里連糧倉之類的地方都沒看到。
寨門口站了幾個準備守夜的,他們穿得格外厚,在當下的天候里明顯不太對。
葉十里沒想要躲,緣心也沒有躲過,總是帶著說書中英雄般的覺悟向著匪寨而去。
「什麼人?!」
有人注意到了葉十里,向著他大聲喝問。
「金圓觀緣心,前來討賊……」
葉十里對著他們舉起了劍,漆黑的劍身在一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七哥,是書生……」
有人面色凝重的對著其中一位身高挺拔的清秀漢子說道。
後者面色凝重,與葉十里之間僅隔了一條山路的寬度,他緊了緊手中的刀,咬咬牙問道:「你們死面書生三番五次來我寨是大開殺戒,到底是為了什麼?」
死面書生?
這個詞不論是原主,還是緣心,都沒有印象,但葉十里清楚對方是根據自己手中的劍推斷而出的,也就是說劍的主人木辛是一位死面書生。
葉十里眯了眯眼,並不打算說話,而是又往前進了幾步。
清秀漢子一驚,不覺往後退了兩步,面色難看,蘊著怒火瞪向葉十里。
「我們與你們無冤無仇,彼此行彼此的路,你們卻屢次強襲,欺人太甚!」
說著,他突然拿出一張符,拍在自己身上,雙手掐個訣,對著葉十里隔空一拉。
「上次我等不在山,才讓你們得了逞,若是就你一個人,咱家也不怵你!」
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臨近——是張六淨的拍堂木被偷走時的感覺!
葉十里眼前晃了一下,趕緊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重要東西被對方偷走了。
結果是……東西貌似都還在……
「蠢貨!」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聲冷哼,葉十里瞬間頭皮發緊,感覺一道劍光直劈而下。
他向旁一個閃身,抓了個空檔,快到幾乎無影的一劍斬了清秀漢子的半邊胳膊。
「唔……!去叫大哥!我斗他不過!啊……」
他猛然轉頭對著門口的幾人喊道,下一秒便重重摔倒在地,接著胸口一涼,長劍已然穿心而過。
他在這鬼寨子裡活了一輩子,這地方莫名其妙冷得很,就是大暑天,在樹蔭里不注意也容易冷得發抖。
但他從來不覺得冷,他以為是自己血氣方剛,以為自己年輕氣盛大有可為。
這鼠寨里,他七哥是跟弟兄們最親的,因為他不端架子,最是平易近人,也讀了些閒書,跟他們說得來話。
跟他們混在一起,沒有一刻是冷的,烈酒,濃湯,烤肉,還有一場場血脈噴張的廝殺,哪一次不叫他的心砰砰直跳,熱汗直流?
但現在他躺在地上,眼前閃過走馬燈,終究是覺得冷了……
他覺得暖和的不是跟弟兄們在一起,是大哥的關懷和照顧,是三姐的懷抱,是九妹子的天真爛漫,是寨子裡馬老爹家的飯菜,是寨子裡狗娃子的嘻哈笑聲……
葉十里抽出劍來,看都不看他一眼,俯身往前衝去。
門口尚未跑遠的幾人頓時亂了陣腳,紛紛四散開來,有幾人起了狠氣,回頭想拼,然後一瞬間就被斬首。
葉十里突兀地有些驚恐起來……
這是我嗎?
他生了收手的心,但手中的劍仍然不停的舉起,舞出各式劍花,化解山賊臨死的反撲,然後一劍斃命。
「這是……我?」
他低聲喃喃道。
就在此刻,他覺得整個天地都震顫了一下。
在他眼中,世界開始變得緩慢,世間的一切都在慢慢的融化、扭曲,仿佛一幅抽象的油畫般各色顏料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混亂無間。
他的思維變得同樣滯緩,他的意識變得一般混沌,他還做不了任何事,在緩慢的時流中,他幾乎動彈不得。
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眼前的殿堂中猛地乍現一道黑色華光。
一陣又一陣刺耳的譏笑傳來,男聲,女聲,老聲,少聲,無窮無盡,將葉十里包圍其中,仿佛他才是應該被嘲笑之人。
最終所有笑聲收斂為一句話:
「汝仍在,吾亦『無破無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