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神殞

  滴血重生便是大能，但一滴血里卻有無數的細胞，對於神明來說，一顆細胞便能重生。

  可是，在第一枚碎片穿過層層壁壘，直至西王母的手臂時，她就已經知道了結局。

  淬了輻射的劍陣碎片，碰之即死，即便調動所有的神力來防禦，也很難保證不會有漏網之魚，更不能保證完全消除掉已經進入身體的元始天尊的特別輻射對於細胞的影響。

  這就像一把火被丟進了乾料房，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阻止它的燃燒。

  於是，西王母做出了決定。

  她放棄了對身體的保護，將所有神力全部聚集在了自貢，構建出了一道絕對堅固的城牆。

  她的身體很大，想要面面俱到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將所有力量集中於一處，保護好姜律，卻是不成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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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西王母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無數劍陣碎片給完全貫穿了。

  輕易到，順利到，就連元始天尊都覺得意外。

  他雖然把全力賭在了這一擊上，但是，他也沒有想過會這麼輕鬆就成功。

  在他的預計中，劍陣碎片或許只有百之一二能夠突破重重防禦，抵達西王母的肉身。

  而這百之一二或許不能直接將西王母連同姜律一同葬送，但至少也能讓她跌落神境，只要她將神力都用來抵抗體內輻射的肆虐，那麼屆時她或許連普通人都不如。

  哪怕元始天尊因此也消耗了不少的氣力，但是誰優誰劣也可以說是一目了然了。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與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如今恐怕是有近半數的劍陣碎片直接貫穿了她，將附帶的輻射全部留在了她的身體之中，而剩下那一半，還有不少是元始天尊打算用來做佯攻，壓根沒有對準西王母的。

  若是將它們也對準西王母，現在西王母恐怕會更像一個篩子。

  「為什麼.不躲呢.」

  元始天尊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默默地低喃。

  誠然如他所說，利用西王母的一根頭髮就能讓她復活，但是這一句話的份量有多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並不想殺掉西王母，不管她再怎麼惹他生氣，再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夥同外人來對付他，但她始終是自己的妹妹，自己親手帶大，親自傳授知識和培養的，更像是女兒的妹妹。

  她是元始天尊最後的溫柔。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心痛。

  這種感覺曾經在當年用太乙真人，如今的紅乙做實驗，決定了她的命運的時候出現過一次。

  不過那時只是十分短暫的，猶如鬧鐘響了以後半夢半醒間就依靠本能迅速關掉那樣，持續了短短一瞬，甚至事後都有些想不起來是什麼感覺的心痛。

  但現在，這種心痛讓他感覺難以呼吸。

  發揮了全力，如今已經老態龍鐘的元始天尊捂住自己的心口，面帶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將這一切都歸咎在了姜律的身上。

  剛剛是他在駕駛西王母，他當然要負主要的責任。

  如果是西王母自己在操控身體，那麼最壞的情況，就是元始天尊預計的那百之一二了。

  姜律是驕傲的，自大的，拿到一點優勢就會忘乎所以的，這一點元始天尊早就有體會。

  那麼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他的大意害死了西王母。

  不過萬幸的是，輻射深入骨髓，不管他藏在哪裡，同樣也是躲不過的。

  「死了還要拉上我妹妹，真該死啊.」

  元始天尊的皺紋緩緩褪去，緩過氣來的他，逐漸恢復了少年的姿態，儘管破損的衣服和雪白的毛髮已經變不回去了，但至少粗略看去，他又變回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元始天尊。

  他的眼神也很快從悲傷轉變為了冰冷：

  「不過讓你和她死在了一起，你也該知足了吧。」

  與此同時，自貢內。

  姜律看著眼前西王母的虛影，兩隻嬰兒的手緊張到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阿姨你是.」

  正如同使出了全力的元始天尊，無力再去顧及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真實年齡比元始天尊小不了幾歲的西王母，同樣在力竭之後露出了她本該展現出來的模樣。

  那是一個模樣有些刻薄，看上去年輕的時候像一個女強人，而老了以後會在菜市場斤斤計較的老太太形象。

  只是她的眉眼間卻滿是慈愛，看姜律像是看著什麼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寶物一樣。

  「很抱歉，讓你看到了我這個模樣.」

  「不過你沒事就太好了」

  姜律好像剛剛才發現面前的人是西王母。

  他打著哈哈：「沒關係的，其實還好了，如果我沒有轉生的話，真正的模樣也是個小老頭，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龍珠嗎，裡面有個角色叫龜仙人，是一個好色的老頭，我要是不用駐顏術，應該和他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有頭髮.」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似乎就像平時一樣，遇到尷尬的時候說些俏皮話，然後就糊弄過去了。

  「你還是忘不掉你那個逼龍珠啊」西王母無奈地笑笑。

  「不要學東王公講話，一點素質都沒有。」姜律垂著眼睛，微微低下頭，避開了西王母的視線。

  西王母突然問道：「是不是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覺得很失望？男人都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兒不是嗎？」

  「沒有。」姜律沒有抬頭。

  「我不信。」

  西王母搖搖頭，輕聲細語地，如同在給孩子講睡前故事那樣慢慢說道：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的臉上有不少皺紋呢，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關注過自己的樣貌，不過後來不知道怎麼了，突然開始注意這些了，就感覺，心態一天比一天年輕了。

  後來，每次見你，我就都會嘗試一些以前沒有嘗試過的改變，模樣也越來越年輕了，我永遠忘不了你當時驚喜的表情，我很喜歡，也很開心。

  我可是很聰明的，我可以一次性年輕到成為我十八九歲的模樣，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我就是一點點地變，然後你每次見到就都會驚喜，我也會有成就感。

  直到最後呢，就變成之前的模樣了，一萬多年以來.唔.如果三清界沒有毀滅的話，直到你來的時候，也就是再加上接下來的一萬多年，我都會是那個樣子的。

  因為我覺得吧，你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嘛，哈哈，開個玩笑，總之呢，我希望始終保持你最喜歡，也是最熟悉的模樣生活，因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來。

  我.很怕你認不出我來了」

  說到這裡，西王母的聲音已經很小了，姜律得仔細聽才能聽清她說了什麼。

  「不會的，怎麼會認不出你來呢？就算你的模樣在我的腦海里變得模糊了，只要我找到崑崙山，找到瑤池，就總會見到你的，哪有可能認錯呢你說是吧？」姜律還在嬉笑。

  「那可不一定。」西王母的語氣中微微帶了一絲嗔怪和不滿：「你現在可是在我身體裡面，按理說這裡除了我們可就沒有別人，結果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居然問『阿姨你是誰』，你要氣死我嗎？」

  姜律沒有回答，始終保持著沉默。

  「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想要找更年輕漂亮的？」見他不表態，西王母再次質問。

  「沒有。」姜律簡短地吐出兩個音節。

  「那你抬頭，看著我的眼睛說。」涉及到這種問題，西王母原本氣若遊絲的聲音變得中氣十足。

  姜律緩緩抬起頭來，而後西王母便愣了神。

  不知何時，姜律已經是淚流滿面，很難想像一個剛剛發育成熟的嬰兒是怎麼做到淚腺這麼發達的，或許是用臍帶偷了不少水分吧，但總之，他的臉上全部都是晶瑩的淚水。

  他的心情並不像他的話語那樣輕鬆。

  這種雖然好厚米死了但自己活了的，在過去總是會讓姜律覺得慶幸的事，放在現在，卻讓他感覺心口堵了什麼東西，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我都說我沒有了，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你來呢？」

  姜律帶著哭腔：「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西王母被這一幕弄得手足無措，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姜律這般模樣。

  原來他剛剛說的所有不著邊際的話，不止是為了安慰自己，同時也是為了穩定住自己的情緒麼？

  因為他知道，如果表現得太悲傷，自己的心裡也會不好受的。

  後知後覺的西王母有些內疚，他一定不想讓自己看到他這副模樣吧？

  她用虛影緩緩擁住姜律，儘管她什麼也感覺不到，姜律也什麼都感覺不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覺得身子暖暖的。

  「我很開心噢。」她帶著幸福地笑容說道。

  姜律終於忍不住了，他不想再裝了。

  於是他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比產房的嬰兒還要撕心裂肺。

  「不是說好了嗎？不管是誰，決定要做什麼的時候，都要說安全詞的，你為什麼什麼也不說就擅自決定啊？！」

  西王母看著哭得全身發紅的姜律，偏了偏腦袋，微笑著反問：「就算我說安全詞了，你會配合嗎？」

  姜律沒有說話，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西王母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重新低頭將腦袋靠在姜律身上，輕聲道：「讓我再看看你吧，我不一定能再見到你了。」

  發泄了心裡的憋屈，姜律感覺好受了些，聞言有些不樂意：

  「元始天尊不是說還能復活你嗎？你說這話，是覺得我一會兒也會真的死在他手裡？放心吧，我會留他一口氣，讓他復活你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知道你能復活，我還是覺得好.」

  「這是你的直覺吧，你的直覺很準。」

  西王母打斷了姜律：

  「因為復活之後的我，不一定還會不會是我了，或許復活的，只是一個能幫他開門的工具人罷了.」

  「啊？」

  姜律的表情變得不可置信，最後一絲僥倖心理的破滅，帶給了他巨大的絕望感。

  「算了，不說這些了，就讓我們靜靜地享受著最後的時光吧，不要再說其他的了，陪我安安靜靜走完最後的這段路吧。」

  西王母捂住姜律的嘴，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姜律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也閉上了已經有些黯淡的眼睛.

  西王母的身體外。

  天空變得更加血紅了。

  道德天尊見狀，長嘆一聲：「神殞之時，就連天地都會悲愴啊」

  「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東王公死死拽著他的袖袍，渴望從他口中聽到轉機。

  但道德天尊只是默然地搖搖頭。

  蹲在地上尋找劍陣碎片的靈寶天尊淡淡地道：「天地已有交感，引發了異象，那麼便再沒有可能有轉機了。」

  一道乳白色的光芒，驀地穿過雲層，照射在西王母破爛腐朽，滿是創傷和膿血，但始終保持著佇立的身體上。

  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她，緩緩地升向空中。

  隨後，無數光點自她的身體浮現，與她那滿身的血污對比，顯得是如此的聖潔。

  她的肉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解著。

  「天生萬物，即便是神明，最開始也只是萬物中的一員，他們掠奪資源，一步步成長到了頂點，享受和消耗著天地間的一切，主宰著萬物的命運。

  但上天是公平的，他們享受著這麼好的待遇，就要盡到應有的責任，他們不僅要維持天地間的秩序，在他們死後，身體也會化為養料，反哺這片天地，這就是自然運轉的邏輯。」

  道德天尊的視線避開衣物已經被分解殆盡的西王母，沉重道：

  「來年，三清界又是要充滿靈力，誕生一批優秀的後輩了。」

  聽得此言，所有人都是避開了視線，避免看到西王母這位至高神最後算不上體面的落幕。

  東王公也調轉了鏡頭，直播間中那些總是渴望在這人口爆炸的時代迎來靈力復甦，以此重出江湖更上一層樓，或是虛名的老輩子，在終於等到了這一刻時，心中竟然沒有感到多少喜悅。

  他們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在屏幕前為西王母默哀祈福。

  元始天尊也是這樣。

  無論是從西王母的身份，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他都不可能直視西王母現在不著寸縷的身軀。

  他緩緩挪開了視線。

  而這，就是姜律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