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六朝何事

  第432章 六朝何事

  萬歲十一年,天大寒。

  陳湛坐在家中院落里,身邊坐著幾個陳氏的族人,各族人都是唉聲嘆氣的。

  這一代的陳氏子弟十分奇怪。

  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沒有從政的才能——反而是在其他方面才能十分明顯,比如勉強擔任了太尉的陳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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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豐的才能在墨家機關術方面,他是整個大虞內部最為年輕的墨家天才人物,所創造出的不少事物都讓天下震驚、在前幾個月所創造出來的農具甚至推動了農業的發展。

  這是非常不容易的。

  要知道,自從近百年前大虞的墨家子弟創造出了新農具之後,大虞的農業技術已經達到了十分先進的程度,想要更進一步是十分困難的。

  但陳豐做到了使大虞農業更進一步。

  而其餘頂缸三十六卿中空缺之位的陳氏子弟也同樣是如此,他們有的是農家出身,使得糧食產量再次提升,而有的則是推廣水利工程。

  大多數人既不喜歡朝政,也不擅長朝政。

  春日還未完全到來。

  萬歲十一年的春天尚且十分冰冷,院子裡依舊燃燒著火籠,以使這院子裡的溫度變的可以讓人接受。

  一切便是如此尋常。

  陳湛看向身邊的陳氏子弟,一點點的為他們解釋著政務上的問題,這些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尋常罷了。

  他三言兩語便可以將堆積了幾日的政務如數解決。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陳氏子弟願意接受這些大麻煩的原因——天塌了有高個子的頂著,政務自己雖然不會解決,但有能解決的人。

  在這一片熱鬧中,一個小廝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他在陳湛的耳邊說了什麼,起初陳湛的眼眸中帶著的是一汪平靜,後來那平靜逐漸被風激盪起來,慢慢的變成了無數漣漪。

  周圍的陳氏子弟也都注意到了,但都沒有詢問。

  這位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們也解決不了。

  等到那小廝終於說完了之後,陳湛才嘆了口氣,他扭過頭看著眾人說道:「今日便先到這裡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

  他有些歉意:「至於積壓的政務,你們將其分門別類,特別急切的放在我書房中,我回來後會處理的。」

  說著便直接站了起來,甚至沒有來得及收拾、並更換衣物就直接朝著門外走去了。

  馬車搖搖晃晃,帶著陳湛的思緒也不斷的晃悠著。

  小廝帶來了兩個消息。

  總結起來其實算是一個消息——有兩個人要見他。

  其一,皇帝;其二,楊堅。

  陳湛按著自己的額頭,將眉頭緩緩舒解。

  楊堅想要見他,他並不意外,但為何皇帝要見他?

  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麼?

  馬車晃蕩著,一旁的窗簾緩緩的蕩漾開來,馬車外那遠處的夕陽正緩緩的落下,橘紅色的火焰照亮了一切,半輪大日從遠處而落。

  人們走在街道上,平靜的生活著。

  楊府

  楊堅看著手中小廝送來的信件,臉上帶著一抹笑容。

  他的身旁,獨孤伽羅緩緩的為他捏著肩膀,放鬆楊堅緊張至極的精神——楊堅馬上要迎來一場「戰爭」了,這關係到獨孤氏、以及楊氏是否能夠站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

  他們自然要小心、極其小心。

  楊氏與獨孤氏的渴望,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他們的面前只有一個阻礙,那就是陳氏。

  楊堅拍了拍獨孤伽羅的手笑了笑:「不必擔心,難道我與陛下,陳氏還抉擇不出來麼?」

  「你看好吧,此次陳湛入宮,一定會震怒的。」

  他淡淡的嘆了口氣:「事實上,我同樣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會做這樣的事情。」

  「當初鼓動那個常侍的時候,我只是以為陛下會稍微猶豫猶豫、繼而半推半推——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如此的一步踏入深淵。」

  獨孤伽羅眉宇中還帶著一抹無法消散的愁緒。


  「可我們如此做,豈不是算計陳氏?」

  「陳公是否會生氣?」

  楊堅站了起來,站在菜園子裡,眉宇中帶著些許的堅定。

  「不會的。」

  「陳公不會生氣的。」

  他改變了自己對陳湛的稱呼:「因為陳公是一位最典型的「陳氏子弟」。」

  「我們於陳氏的眼中,不過是螻蟻,那些芸芸眾生才是真正高大的、需要被重視的人。」

  「而且,我們也並沒有算計什麼。」

  「只是在陛下動心了的時候,提供了一個十分合理的藉口。」

  楊堅眯著眼睛。

  「等著吧。」

  勤政殿

  「碰——」

  極其激烈的碰撞聲響起,一道怒斥聲幾乎是連宮殿的門都擋不住了,被外面的侍衛聽到,那些侍衛下意識的站直了身體,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片刻,時刻侍奉在陛下身邊的常侍走了出來,他揮了揮手,整個大殿外所有的侍衛全都隨著他的示意離開了。

  他將門緊緊關閉,之後站在門前,耷拉著腦袋,裝作什麼都聽不到的樣子。

  大殿內的爭執還在繼續。

  「陛下!你怎麼能夠做出如此之事!」

  脾氣一直很好、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懶散的陳湛此時暴怒的像是一頭雄獅一樣,他的眼睛幾乎可以噴出火來,看著面前端坐在那裡,眉宇中依舊帶著平靜的張安年。

  「如此之事,與昏君桀紂有何異?」

  張安年只是平靜的端坐在那裡,指了指不遠處:「放聲不必動怒,先坐,先聽朕說。」

  陳湛看著神色平靜的像是「死人」的張安年,勉強將自己的心神穩定了下來,但心中對張安年則是更加失望了。

  「陛下,你讓臣如何不動怒?」

  「您知道您在說什麼東西麼?」

  張安年神情依舊不變:「朕當然知道。」

  「朕覺著朕沒有什麼錯,相父擔得起此殊榮。」

  陳湛看著面前食古不化,好像怎麼說都說不通的張安年簡直是要心梗了。

  「陛下,臣知道,您對先父十分敬仰、尊敬,但您所說的事情還是太過於離奇了,這古今以來,哪裡有君主為臣子送葬、且披麻戴孝的事情?」

  「更何況,您還要詔天下道士,齊聚京都,做一場持續三年的法事,修建無數道教觀宇,以此來為家父祈福?」

  「在這之後,您甚至還要頒布詔書,為先父祈福之寺觀,皆可免賦稅。」

  「當年太祖皇帝所做的事情,難道您都忘記了麼?」

  「在太祖皇帝之前,寺廟道觀從不繳納賦稅,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在前朝末年的時候,朝廷才會那麼動盪,而太祖皇帝在大虞建立之初,便以莫大的毅力將這個權利收了回來。」

  「如今您怎麼就要放回去呢?」

  張安年只是看著陳湛:「人無利不起,那些寺廟道觀若是沒有足夠的利益,絕對不會誠心為相父祈福的。」

  「所以朕許他們重利。」

  「如此一來,相父之魂,便能上九天極樂。」

  陳湛看著面前身上穿著陰陽太極千字文經服的張安年,聽著他口中的言語,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陛下,您這樣會讓天下人都憎惡先父的。」

  他突然平靜了下來,看著張安年,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為先父的緣故,那些寺廟、道觀再次可以霸占平民的田地、再次兼併土地,不必等到百年之後,最多二十年,天下人便會暗中咒罵先父。」

  陳湛的眸子中帶著冷酷:「陛下是真的尊敬先父,還是說便是想要這樣的結果?」

  張安年看著陳湛的眸子,他的聲音同樣堅定:「朕會下旨,不許民間議論相父,議論者死!」

  陳湛突然笑了一聲,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陛下想要做什麼,或者說想要臣做什麼?」

  「您直接說吧。」

  他的身體微微靠後,神情淡然。


  張安年低垂著眸子聲音也淡淡的:「朕只是想要紀念相父罷了。」

  陳湛卻毫不在意:「此處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難道陛下還要如此裝模作樣麼?」

  「你與我之間,了解之透徹,這世上無人能夠比擬。」

  「你騙得了家父,卻騙不了我。」

  「這也是為何我一直不喜歡你的原因。」

  陳湛此時已經不再稱呼張安年為「陛下」了,而自稱也從「臣」變成了「我」。

  張安年緩緩的笑了笑,他看著陳湛,忽而之間身上的氣勢就產生了變化,從最開始那股子的「平和寧靜」變成了「暴戾」。

  能夠在深宮之中活下來的有什麼好人?

  能夠在冷宮中活下來的、甚至能夠「碰巧」撞上「陳志」,從而請求陳氏家主為他「賜名」的人,會是什麼好人?

  能夠在一干兄弟中活下來、最後成功登上大位的人,能是什麼好人?

  他緩緩的笑著,眼眸中卻帶著死一般的寂靜。

  「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陳湛沒有絲毫在意:「一開始。」

  一開始?

  許是看出來了張安年的困惑,陳湛笑著說道:「你一開始就裝的不怎麼像,也只有我父親那種老好人才會看不出來了。」

  「從一開始的偶遇,到最後可憐巴巴的找我父親,想要一個名字,這一切都太巧合了。」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巧合,有的只是「人為安排」。」

  「在我父親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利用了「陳氏」的名聲許多次。」

  張安年歪著頭:「那你為什麼不在意,不揭穿我?」

  陳湛直接了當的說道:「因為先皇、以及先皇的眾多皇子更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說非要有一個人即位的話,那麼這個人是你最好了。」

  他不屑的說道:「再者,你以為只是一個名字,就能讓陳氏的門生給你大開方便之門?」

  陳湛笑著:「那你也太看不起陳氏了。」

  張安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些,畢竟任誰以為自己利用了多年的人,反而變成了利用了自己多年的人,也會發生一些情緒變化的。

  而陳湛則是沒有在意陳安年臉上的神情變化,只是淡淡的說道:「而且,其餘幾個皇子背後都有世家的一隻手,他們都想要改變大虞,從而使得建武帝一朝所建立的一些制度覆滅,再次回到肅宗皇帝時期的樣子。」

  「這是陳氏不允許的。」

  「所以,最後我選擇了你。」

  他搖了搖頭:「其實父親也看出來了,只是父親一直覺著,人之初,性本善。」

  「你的性子如此,只是因為在深宮中見多了「惡」,所以父親哪怕是到了最後,還是想要用「善」來改變你的「惡」,以此來讓大虞、讓百姓們能夠繼續平靜的生活。」

  陳湛看著張安年:「我不同。」

  「我或許與當年的朱樓先祖類似。」

  「這天下從來就不是一家一姓的,當年劉氏的皇帝暴虐,使得天下動盪,百姓們不能過上安寧的日子,所以你們張氏得了天下。」

  「如今,張氏若是也要如此,那麼陳氏不介意幫助另外的人將這天下更名換姓。」

  陳湛的話語十分坦然,甚至沒有想過在張安年面前隱藏。

  張安年卻笑了笑:「那麼,下一個皇朝與張氏又有什麼兩樣呢?」

  「他們依舊會為了自己的權力而不斷的改革,人心都是會變的,哪怕是陳氏都無法左右這一點。」

  陳湛神色不變:「天下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這是權利的最終歸宿。」

  「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改變這一點。」

  「而陳氏如今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前路」,走不出這個權利的怪圈,因為人本性惡,無論是多麼善良、純正的人,一旦走到權利的巔峰,開始沉迷於享受的時候,他們都會沉浸在其中,然後忘記自己最開始前進的方向。」

  「這一點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

  陳湛的聲音鏗鏘有力。

  「但陳氏永遠會走在路上,走在改變這一切的路上。」


  他扭過頭:「而這一切,便不是陛下需要操心的了。」

  「陛下。」

  陳湛將稱呼更換為了「陛下」,他輕聲說道:「現在,還是說一說,陛下想要什麼東西吧。」

  「你我之間,彎彎繞繞,已經沒有必要。」

  張安年看著陳湛的眸子,最後冷靜的吐出了一句話。

  陳湛眉宇一挑。

  「原來是為了這個,我當是為了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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