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你…你…你是誰?快給我出來!」一個身著綠衫的女童顫聲叫道。她向水裡扔下幾塊石頭,石頭在水裡濺出幾朵水花,但無人應答。

  波光粼粼的洞口浮出一件灰色麻衫,麻衫隨著湧入的水紋緩緩向岸邊挪動。女童驚道:「再不說話,我可要扔石頭了!」又是幾下「咚咚」的落水聲,仍杳無聲跡。

  孩童心想:「這衣服好生奇怪,姥姥穿的是黑衫,怎麼漂出灰衫來,難道是……,我先去找根竹竿把它撈上來,不然又要被姥姥怪罪了。」

  她轉身跑進陵內,打開一道石門。透過門帘,昏黃的燭燈下整齊的懸掛著幾件衣物。一張古藤床上躺著位黑衫老人,老人面部遮上輕薄的黑色面紗,神情安詳而沉靜。

  孩童心道:「姥姥在睡覺,我去把那衣衫取來,姥姥高興了會送我山界紅酥吃」。於是輕踱幾步,向陵西走去。穿過寬敞的石道,便是陵西門。

  孩童至石壁前用力敲了三下,轟隆聲響,一道石隙豁然而開,白光閃入,冷氣撲鼻,雪花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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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童邁出陵門,縱眼看去,一個大圓露天的缺口上飄著朦朧的白霧。缺口下方便是鋪滿皚皚白雪的小丘,冷風咧動,簌簌作響。

  門前是一片竹林,竹林側隱一條飛瀑,水瀉成冰,晶瑩剔透。女童漫步進入竹林,白雪過踝,竹葉稀青,與春夏相比,竹葉甚少。她自語道:「小竹竿,小竹竿,快快出來吧,等我把麻衣勾上來,就有紅酥吃了。」

  女童摘下一片竹葉含於嘴中,嘰嘰喳喳的吹起調子來,蹦蹦跳跳的向瀑布邊走去。

  「可讓我找到你了!」

  她仰視崖壁。一根竹節甚長,竹葉幽綠的細竹矗立在斷崖邊上。鋪白的山崖中顯現出一點幽綠,格外搶眼。此崖名曰「絕崖」,相傳崖上藏有絕世之寶,寶為何物,無人知曉,但聞姥姥言道:「得此寶物之人,雖富可敵國,但無享用之日………」。

  「別以為你在崖上就難倒我!」

  話音剛落,一縷青衫已飄至崖間。她伸手握住竹身用力一拔,細竹竹莖雖小,但根系崖縫,安然不動。女童深吸長氣,雙掌置于丹田。左掌直伸畫圓,頓時一股熱流翻滾掌心,右掌側靠左掌,由左及右,慢慢拉長,熱流又湧入右掌掌心。

  於是她右手猛握竹莖,啪一聲響,細竹如手心雪塊,瞬時攔腰散斷。女童拍拍兩手,躊躇滿志。懸崖陡峭,不慎細竹沿崖而落,女童一驚,雙腳踩踏岩壁,順勢縱身一躍。

  幾輪翻轉,接過細竹,又幾輪翻轉,便至崖底小道。這發功、斷竹、救竹几個動作一氣呵成,嫻熟至極。

  孩童拾起小石塊,一一砸掉竹枝,不覺中哼起了古曲:「葬花者孤兮,踏繁塵哀兮,林鳥之自由兮,仍思其舊」。女童哼哼唱唱,手持竹竿,向墓里走去。

  她隨手關上陵門。走過暗道,來到姥姥居室。又伸頭向內一窺,空無一人。「姥姥沒在。應是起床練功去了,我去找找她。」心念一轉,暗道:「還是先去把衣服撈上再說吧。」

  孩童拖著長杆向東門跑去,不時已到洞口。狹小的石洞口河水倒灌,如巨泉擁入,嘩嘩啦啦。

  「哎?麻衣呢?」

  女童蹲下身,看了看洞口。又伸長杆在水裡亂撮一通,仍不知麻衣去向。她恍然大悟,哦的一聲,言道:「定是姥姥撈起來了。」於是扔下竹竿,邊叫著「姥姥」,邊向陵里跑。

  此陵名曰:「管竹陵」。坐落洞庭湖畔管竹山而得名。相傳此陵原為「修蛇」居穴。《山海經》曰:西南有巴國,又有硃卷之國。有黑蛇,青首,食象,歷三年吐骨。後人亦稱巴蛇。修蛇亦襲人,黃帝得知,遣大羿前往斬殺。大羿箭中修蛇,後追其至西方,將其斬為兩段。蛇屍化成山,此山後稱巴陵。蛇穴被大羿所封。數千年後,被一道人所破。道人洞內修仙,亦將石洞修繕成覌,長在此居,傳承後人。

  陵內分乾、震、坎、艮、坤、巽、離、兌八室,乾為男居室,離為女居室。坤室乃膳軒,室內圓石為桌,方石為椅,白玉為杯,五穀具齊。翼室乃修道之所,左壁鐫刻《壽人經》靜功大法及《左洞真經》招式圖。

  右壁懸掛三把兵器,最左一物為降龍金矢,此矢乃昔日屠蛇之物,為鎮洞之寶;中間是一把漢白玉劍,為創陵始祖王真人遺留信物;最右一物為一柄木劍,蓮花劍柄,紅絲纏繞,光華無比,此乃道長傳代之物。後壁齊掛曆代道長淨鞭,鞭柄雕有蛇頭狀花紋,其下接有苘麻繩身,繩後亦有結尾。

  室中擺放一方巨石,名「九寒石」。此石為創陵始祖取於天山之巔,又經十年錘鍊而成。坐此石練功,經脈即通,心神必寧,並無走火入魔之憂。剩餘幾室為閒室。

  「姥姥…姥姥…」女童叫道。

  忽聞哧哧聲陣陣傳來,女童急忙向翼室跑去。原來是姥姥在席坐發功。九寒石上席坐兩人,前面便是一位麻衣少年,十八九歲,雙目緊閉,已無生命跡象。姥姥向其發功,他不時身體一聳,打個寒顫,頭又沉了下去。

  孩童仔細打量一番,心道:「此人是誰?難道是姥姥所述故事中的那人?」

  姥姥常說,「古時有一神,聚天地之雲氣。他神通廣大,常以圓人之願為樂。許願之人只需敬上三炷香,他便在你睡時進入夢中,待你醒來,想要的東西就會出現在床邊」。

  我曾問姥姥,「那神為什麼要進入我的夢呢?我現在怎麼沒夢到天神呢?」

  姥姥摸著我的鼻子笑道,「等你長大了,你就能看到了」。

  我又問,「天神什麼都能變出來嗎?」

  姥姥遲疑一番,緩緩言道:「也許,情,他不能變吧?」

  「情是什麼東西?」

  「情不是東西………」

  孩童倚門而視。忽覺這人卻像自己的哥哥,又覺像姥姥故事中所說的天神,不禁喃喃而道:「他比姥姥的天神更好看。」

  啪一聲響,老媼伸出的雙掌重重的擊在少年後心,頓時霧氣騰騰,方位驟變。兩人時而面面相對,時而背背而依。頃刻,老婦人右手兩指向少年風府、天柱、風門、志室、膈腧幾穴點去,少年眼角微動,女童驚道:「動了!姥姥!他動了!」

  老婦人氣沉丹田,雙掌向前送出。那少年哇的一聲長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老婦人雙手置於胸前,起收功之勢。

  那少年雙眼微微一顫,道:「多…多謝……」

  但其氣息微弱,生死僅在一線之間。老婦人向女童道:「去取些衣物來。」

  女童答允。不過一時,孩童便捧來了件道服。老婦把道服蓋到少年身上。女童問道:「他冷嗎?」

  「他現在很熱。」

  「他衣服都濕了,怎麼會覺得熱呢?」

  「他受了風寒。」

  「姥姥,他是天神嗎?」

  「呃………傻孩子,她怎麼會是天神呢?」

  「姥姥認識這人?」

  老婦人為少年整理好了衣物,看了女童一眼。又走過來,蹲在孩童面前。

  「那他會在這住嗎?」

  「當然不會,這陵地只有姥姥和彤彤,其他人一個都不要。」老媼理了理女童的頭髮又道:「我們到山上摘些藥去。」兩人走出翼室,老媼提了藥籃,兩人走向陵西。

  宋青雲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在世間。每日只覺迷迷糊糊,滾燙的身體下方是冰涼的硬物,不時還有人給自己餵藥。今日,宋青雲忽覺指尖有了知覺,他試著睜開雙眼,卻覺眼皮沉重,眼前一片漆黑。心道:「我定是死了,原來這極樂世界竟是這般冰涼。」

  他慢慢挪出右手,忽覺觸到柔暖之物,心念一閃,「難道我還沒有死?」

  宋青雲左手伸出,兩指輕輕捏了捏身上的衣物,正那般柔暖,他驚喜萬分。自言道:「我沒有死…我還活著…」

  「我這是在哪呢?」

  他使出全力向後伸出雙肘,把身體撐起來。但又覺胸口絞痛,只好躺了下去。

  「姥姥…姥姥…他醒了!」忽聞一稚童聲叫道。

  宋青雲慢慢睜開雙眼,只見昏黃的油燈下站立一女童,正對自己盈盈而笑。又見一老媼,身著黑袍,面帶黑紗,向自己走來。她伸出一隻竹管,搭了宋青雲手脈。

  老嫗低沉地道:「少俠傷勢嚴重,需靜養。你能活下來已屬萬幸。」

  宋青雲咳了兩聲,道:「多謝前輩…前輩…咳咳…救…救命之恩……」

  老媼道:「你無需謝我,老天佑你不死,此乃天意。你內傷極重,需好生歇息。」言畢便與女童出了房。

  宋青雲心想:「這老媼聲音低沉,中氣十足,顯然內功深厚無比。我是何身世,她且不知,竟也不問。看來這姥姥是個寬善之人。」他心想至此,心頭一陣舒暢,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彤彤煎藥,姥姥在旁靜坐。彤彤問道:「姥姥,那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老媼道:「姥姥不知道,倒像是好人。」

  「那他會是壞人嗎?

  「可能會是。」

  「姥姥,他要是壞人,乾脆把他殺了算。不然他又去殺人,天下就不太平了。」

  「人有一身,與精神常合併。形者乃主死,精神者乃主生。殺了他,雖毀其形,而世間殺心不死,豈能殺盡。不如感化其主,讓他棄惡從善。」

  「彤彤知道了。」

  「姥姥這幾日溫和不少,卻是為何?」女童天真的盯著那老媼問道。

  「姥姥老了,當然要好生照顧彤彤。彤彤以後長大了也要像姥姥一樣,溫溫和和的。」

  「不,我可不想像姥姥一樣。我可不要長大!」女童兩隻小手撫著兩條垂辮言道。

  老媼垂下頭,撫摸女童的腦袋,柔聲答道:「好,好。彤彤不會像姥姥一樣。彤彤會永遠年輕,永遠漂亮。」女童咯咯而笑。

  宋青雲躺在九寒石上療傷已有數日。每當內傷發作之時,總聞有人撫琴吟歌,劇痛就少之不少。吟曲者聲色淨麗,情曲相溶,聲動梁塵。曲曰:「燕人美兮趙女佳,其室則邇兮限層崖,云為車兮風為馬,玉在山兮蘭在野。雲無期兮風有止,思多端兮誰能理?」

  入曲平息,猶如月下溪流,叮咚沉靜。忽調急轉,琴聲亢麗,直拋萬里晴空之外。而後調式漸平,如嫠婦思郎,纏綿幽婉。曲終琴靜,戛然而止。

  宋青雲每聞其曲,不甚陶醉,驚讚道:「何等麗人,雖年邁,仍有如此動人歌喉。每日撫琴吟歌,盡享人間之樂,好生讓人羨慕。」

  今日宋青雲已覺身由自在。夢醒時分,又聞有人吟奏,便起身向室外走去。穿過一條暗道,仿佛若有光,宋青雲隨聲而去,直至廳前,琴聲亦止。

  宋青雲喃喃道:「『思多端兮誰能理',好曲,好曲!」

  老媼道:「你懂曲?」

  少年道:「不懂,只覺聽此曲後心無雜念,甚是悵然。」

  「那,好從何出?」

  宋青雲看去,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婦人正襟危坐,身前擺著一把古琴。她身著黑紗長裙,頭戴平斗黑帽,一面黑紗遮住了面容。在昏黃的燭光下,這老婦人的身形倒不像個老媼,更像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宋青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老媼急道:「我問你此曲好在何處,你為何發笑?」

  宋青雲急拜道:「晚輩無禮,請前輩見諒。好譜曲聽了便能讓人舒暢。不好的曲譜嘛,聽了就讓人心煩氣躁。」

  「這有什麼好笑。」

  「恕晚輩之言。晚輩所笑的是,姥姥看起來不像姥姥,倒像個少女。」

  老媼怒道:「放肆!在本……前輩面前竟說這般不正經的話。小心我一劍把你殺了!」

  宋青雲急忙躬身道:「晚輩無禮,望前輩責罰。」

  老媼低聲道:「今後你再這般胡言亂語,我便把你丟到後陵餵狼去。」

  宋青雲拜謝。老媼起身,向身旁女童道:「彤彤,去給少俠取些藥來。」

  只見一名七八歲的女童,身著青衫,皮膚白皙,濃眉大眼,髮辮齊肩,面容如二月桃花,紅白相映。孩童緩身向廳外走去。宋青雲不禁詫異,暗想:「此地竟有如此艷麗之人,非世間所及。」

  宋青雲拜道:「多謝前輩相救,晚輩小命得保。如此大恩,永生難報。」

  老媼道:「生亦生,死亦死。你氣數未盡,豈是我所能為之。少俠從何而來,日後又將何去?」

  宋青雲長嘆一口氣,道:「我本是湘靈集漁翁宋三梁之子,父母早逝,平日以打漁為生。」他話說至此,不禁言語哀沉起來,續道:「晚輩不知天高地厚,參加比武招親大會,不幸掉到河中……」

  宋青雲便將自己上台招親,如何打敗三俠,又如何掉進滾滾湘水,都一一的說了出來。

  老媼道:「年輕人心高氣傲,在所難免。」

  宋青雲低下頭,道:「我一個孤兒,哪能高攀那些富人貴子,真是自欺欺人。要不是這般任性,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還讓前輩為我費心。」

  那老媼沉鬱良久,一言不發。宋青雲歡然道:「我一個江湖浪子,四海為家,去哪裡都一樣。」


  老媼道:「你倒是個心胸豁達之人。」又道:「人生在世,各安天命,譬如朝露,終化塵土,貧窮富貴又算得了什麼。何況男女之情,根生於緣,哪能有那麼多世俗之見。」

  宋青雲又拜道:「多謝前輩指點。」

  老媼點頭道:「你傷勢尚未痊癒,需多靜養,切勿多慮。」

  此時,女童捧來一壺藥至宋青雲面前。老婦道:「此藥甚苦。少俠脾肺傷重,多服幾日,才能治癒。」宋青雲扣謝。

  女童向老婦人道:「姥姥,大哥哥能不能陪我去後陵玩,很久沒人陪我一起玩了。」她撇著嘴,一雙明淨的大眼盯著老媼,又看了看宋青雲。

  宋青雲道:「我在洞中休養也有十餘日,也想出去透透氣,我這就陪你玩去!」

  老媼言道:「洞外冷得緊,帶些衣物,免得又受風寒。」

  女童高興的又蹦又跳。宋青雲暗忖:「前輩年邁,果然身體欠安。如今正處盛夏,哪能受什麼風寒,不過前輩叮囑,我也得遵從才是。」於是提了件長袍,與女童向陵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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